和亲的事比预想中的要早一步提上日程。
森冷的密室里,此时的温度更是到了冰点,太子对着空空的墙壁狠狠抽了一鞭:“废物,区区一个沈谙都杀不了,本宫真是高看他了!”
这一鞭子用了十足的劲道,墙皮开裂,簌簌地掉下来杂屑,他把鞭子扔下,看向跪倒在身边的梦娘。
倏地笑了。
梦娘自从进了密室便开始心惊胆战,此时更甚。太子笑着把她搀扶起来,用一种温柔的过分的语气说道:“我的错,我不该把希望寄托在二弟那个蠢头蠢脑的废物上,不仅没杀的了沈谙,还让父皇对他刮目相看。要不是父皇不允许我手握兵权,我何至于用这种手段,父皇也不想想,以二弟的学识才干,若没有我暗中相助指点,如何破的了沈谙的阵法。”
梦娘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一语不发。
“沈谙他一日不死,二弟一日立着那军功,我便一日在满朝文武面前抬不起头。他这一次活了下去,只是侥幸而已,下一次,就没那么幸运了。”魏恒在心中做了某个决定,盯着梦娘垂下去的眼睛,说道,“梦娘,嫁去夷狄吧,帮我杀了沈谙。”
-
杜梦娘歇在榻上,火炉暖手,奴隶跪在她脚边,双手裹住那对金莲。
梦娘曰:“狗奴,你也是夷狄人?”
“是。”
梦娘点点头,魏国有不少奴隶都是从夷狄缴获的俘虏,这并不奇怪,她问:“你可知沈谙?”
“夷狄王亲封战骁将军。”
沈谙骁勇善战,曾在沙场屠灭魏军百万雄师,若夷狄人提起沈将军,定来目露崇拜,奴隶却语气冷硬,目光淡淡,只盯着梦娘的小脚,好像一对白兔。
“梦娘为何提起沈谙?”
“人人都以为沈谙死了,现在他却奇迹般的活了,”梦娘心不在焉道,“算了,你从来不关心这些,是我多言。只是一想到那魏国的公主要嫁到那么远的地方,为她担心而已。”
“公主要嫁,也要看夷狄有没有人敢娶。”
“两国交好,怎么就不敢娶了呢?”
“魏国的皇子刚使了阴损的手段,令夷狄的将军差点死于非命,若是真死也就罢了,现在那将军死而复生,第一个就该找魏国报仇。魏国久战不过便想要求和,这随便抛来的公主便犹如烫手山芋一般,谁都不敢接,即便最后成功联姻,夷狄男人娶妻,向来不顾纲常伦理,更别说是娶一个敌国的公主,两国以后若有不和之处,只怕那魏国公主不会好过。也不是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男人打不过,就把女人送出去和亲,真是懦夫。”
梦娘听得入神,奴隶所言不无道理。
午间老鸨来找梦娘,梦娘心知老鸨来是为了何事,便说自己想吃秦淮河的桂花糕了,要奴隶帮她去买,借此支开了他。
“你这条清白身,总算到了用武之地,沈谙并非儒雅之辈,你嫁到夷狄去,要万分小心,若成功刺杀,主人定有嘉赏。”
梦娘低声道:“我想要自由。”
老鸨惊。
杜梦娘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他杀人了,如果我成功了,什么都不要,不要金银,不要新狗,我只要自由。”
老鸨不理解道:“自由有什么好,你是被驯化的家禽。”
“不,我也曾是林间野兽。”
“那是曾经。”
“阿娘,我不想再杀人了,我满手都是血。我清楚的知道,我杀的是人,不是一头猪,即便我在狼窝长大,我也是人,不是狼 我们都不能再自欺欺人了。”梦娘话声颓废,“我想重新做人,过人的生活,有人的感情。”
老鸨笑意凄然:“这是你第一次叫我阿娘。”
杜梦娘低下了头。
“是因为第一百零八条狗奴么?他的存在,居然勾起了你的人性。”
“我不知道,”梦娘又道,“或许是吧!”
“主人原打算,你做成这件事,他就娶你作妾,只是不知你愿不愿。”老鸨道,“沈将军是主人的心头大患,你若真杀了他,主人放你自由。”
“梦娘卖艺,不卖身。梦娘的自由,是永远离开京城。还有……梦娘只做妻,不做妾。”
她断断续续说出了这三句话,有些累地坐下了。
老鸨叹息问:“太子天潢贵胄,未来的九五之尊,梦娘啊,你为何不愿做他的妾,你儿时不是总嚷嚷着想一生一世陪在主人身边么?”
“妻与妾,便如狗奴与猪,猪食之味美,却不如狗奴重情。妾字,女居于‘立业’下,人仅生得一颗心,如何二意用,是为三心二意,不足一生一世。若我真作他的妾,那娶我之人,只是太子,不是魏恒。”
她斗胆,叫出当朝太子的名号。
“我还有一个条件。”
-
太武帝叁拾年,文仁昭和公主远嫁夷狄,令谁都不曾想到的是,驸马正是战骁将军沈谙,得知此信的魏国皇帝差点没从龙椅上趔趄下来,昭和此去恐怕凶多吉少,可是木已成舟,再没了回旋的余地。
据说,是那位战骁将军亲自请令,求取魏国公主。
不必说,肯定是阴谋和报复!
那日公主远嫁,太武帝挥泪送行,百官朝贺,殊不知,那顶尊贵的华舆内,安然坐着一个冒牌货。
夷狄人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连随行的小兵,都不住地探头观望,那女人就像一只娇软的莺,连说话都像轻柔柔的哭啼。
老兵猛敲小兵脑,小兵恼。
“卫麻叔,你为嘛打我?”
“那是将军妻,你且看住眼。”
“什么将军妻,那是活的鬼,肤白又貌美,将军不爱怜,小兵愿上前。”
“小兵愚没脑,不怪老兵打,将军性羁野,其妻帝王女,夫妇唱和谐,岂容兵觊觎。”
老兵小兵的话尽数落入杜梦娘耳中,这吓得倒旁人,吓不倒杜梦娘。素手解开琉璃帘,她吩咐:“本宫腹饥,且去取两斤生猪肉。”
随行无猪,只好林中捕了一只野猪,现杀宰。
杜梦娘美餐一顿。
“老兵老兵你快看,文仁公主好食猪,生猪生血一口吞,不怕将军把她烹。”
老兵捋了捋白须:“奇了,我还是第一看见敢吃生肉的公主。”
一路向西北,老兵小兵又发现文仁公主的诸多疑点。
譬如,她晚间会做噩梦,吓醒后急着找她的狗。
老兵:“公主有爱宠,梦魇时常访。”
譬如,她一看到鞭子就颤抖。
小兵:“公主害凶器,刀枪见不得。”
后来,公主随手抽出一把刀,砍了夷狄兵为她找来的聒噪的白毛狗。
老兵沉声:“公主性多变,阴晴常难测。”
小兵叹气:“公主善武艺,刀法准得很。”
梦娘便坐在轿子里,像是住进了她的笼子,心中想到的只是最后要离开时,奴隶看向他的水汪汪的眼,他不甘心地问:“为什么要我走?”
“回家去吧。”
“我没有家了。”
“那就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
放了奴隶,这是梦娘最后的一个条件,老鸨欣然答应。
到了夜里,梦娘再也捱不住孤寂,把头埋在膝盖里,看不清表情,低声道:“你一定,要找到回家的路啊。”
一进夷狄国都万城的大门,独属于蛮夷的野蛮狂风便扑面而来。夷狄的女人,麒麟臂,染图腾,容色媚;夷狄的男人,人鱼肌,满身疤,面凶猛。
意外的是,大家都对远到而来的昭和公主很尊敬,他们在篝火旁翩翩起舞,庆祝公主到来。老兵跳得胡子都歪了,小兵跳得腿野酸了,血红的酒水泼了满地,公主略饮了两口,便脸色酡红。
待她喝醉,拥上前四五个婢女,给新娘子装扮。
先拿天山雪水清洗,再喷上鲜花香露,最后穿上了胭脂色的红嫁衣,盖上红盖头。嫁衣轻薄,聊胜于无,盖头很厚,看不见物。
杜梦娘被领到一处大帐,她坐在柔软的婚床上,等待她的将军夫。
新婚之夜,是下手杀夫的最好时机,可杀了他,门外那么多兵,她如何逃。
深夜,当万籁俱寂之时,帐帘飘动,她心一颤,是将军来了。
红盖头挑起,眼前豁然明亮了一瞬,不等她看清将军,一条柔软的绫便缚在了眼睛上,轻而薄,却足以令她不辨来人。
她轻叫了声“将军”。
回应她的,是松解腰带的窸窣声,她迷惘地抬了抬头,刚想摘下遮眼的绫,忽地,一具热气腾腾的身躯压了上来,她没坐稳,跌倒在喜床上。
将军道:“新婚之夜,夫人为何持刀?”
夫人辩:“非刀,乃是一截猪骨。”
将军笑了笑,把所谓的锋利如刀的“猪骨”回手一抛,猪骨落地,碎成两截。
他没再深究,可她分明更加的紧张了。
薄如蝉翼的嫁衣在大掌之下如卵击石,凤钗颠乱,霞红的肌肤上,浸出细细的汗。
“黑豆绿豆,不如夫人身上的香红豆。美酒佳酿,不如夫人身下的玫瑰香液。”
只听男人幽幽唱着,奈何梦娘不懂夷狄的歌谣,她满心想得都是如何能将身上的男人一击毙命,可他的力气大的出奇,她竟没有反抗的余地,任由他的手在身上作祟。
将军忽然一把给她翻了过来,她惊乱之际,眼前清亮无比,左心房倏地坠落,坠进胃里,和那些还未来得消化的生猪肉糜一样,散着恶臭的气息。
男人小麦色的肌肉似比在魏国时更加有力,他咧开唇,感受着她身体的温暖的同时,感受到她忽快忽慢的心跳。
“狗奴,你把沈将军杀了么?”
男人摇摇头。
梦娘说:“那你是把他绑了起来是不是?”
男人摇摇头,笑意深深:“梦娘,我有名字,我叫沈谙。”
白帕子上洒下些艳红。
沈谙拥着她,唇吻住她湿热的发,湿润着声道:“梦娘,你不是说你舍不得我么,既舍不得我,为何要将我丢下?”语毕,腰肢动得更用力了。
梦娘疼得说不出话,呆呆地望着头顶悬着的红帐,那份杀心,早被得知奴隶就是战骁将军的的惊愕中消散了,她什么都不愿意思考,更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沈谙也并未继续逼问她。
他明知,她是太子的眼线,他明知,她藏着杀他的任务。但他还是在听到属下汇报替嫁公主的真实身份时,压抑不住地露出了笑容,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对乌王说,他愿意求娶大魏的公主。
“我知道你心里没我,可是这只是我们的开始,梦娘,我会待你好,只求你眼里多一些我的样子,忘掉那个……忘掉那个……”他最终没在新婚之夜说出那个扫兴的名字。
沈谙以为她会一直这么死尸似的不动,可身下居然有了回应,女子抱住他的肩膀,如初见一般的发力啃咬:“那你不准,纳妾。”
“绝不。”沈谙偷着笑,哄道,“疼就咬重点,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