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大明宫的密道越走越宽敞,走到最后居然连钦元冬都能站直身体了。
云血军亲卫身上只装备了轻甲,里头是皮制的,外头是细密的片式锁子甲,保护了重点部位的同时又不会太重,排排站着通过密道的时候也不会发出什么特别大的声音。
这次是太女夫在前头带路,后头跟着白若松,再后头才是抱着小嫡女的钦元冬。
钦元冬受伤的手臂上缠绕着一截碎布,是白若松从自己内袍撕下来的,绑得结结实实,渗出一点晕染的红色。
她十分熟练地一手托着小娃娃,另一只手护在小娃娃脸前,面无表情的脸看着居然有几分奶爸的感觉。
“好像是这里。”太女夫也不太确定,抬着手往顶上摸了半天,终于触动了机关。
和之前通往皇城东之第一街的出口一样,入眼还是一条看不清的狭窄甬道,白若松示意太女夫后退,自己往前探,仍然探到了一个阶梯,往上几步以后是一扇半人高的小门。
小门是那种十分简朴的小门,没有任何机关,甚至门缝都有些对不齐,往里头吹着呼呼的冷风,透出一股子破败的味道。
白若松伸手一推,推不开,还听见了锁链碰撞发出的哐当声。
她不敢将火折子贴近,怕门缝太宽,外头的人瞧见火光,只能将手指头从门缝伸出去,扒拉了一下,摸到了冰冷的金属锁链。
好像是从外锁住了,实在是很原始的锁门方式。
白若松又原路返回,和钦元冬说了一声,钦元冬便将小嫡女还给太女夫,自己顺着甬道上前,在门口拔出长刀,从门缝伸了出去,用力一砍。
云血军装备的特制横刀削铁如泥,只听咔嚓一声,指头粗的铁链就被砍断,哐当落地。
地面是石板地面,铁链落地的声音比劈砍的声音还要响,在夜半寂静的大明宫简直就像是炸响了一个爆仗。
白若松和钦元冬同时愣住了。
白若松眼疾手快熄灭了手里的火折子,与钦元冬二人在一片黑暗中齐刷刷望着对方,屏息凝神倾听外头的动静。
不多时,有脚步声接近,白若松甚至能透过门缝看见外头火把的光芒,连忙贴着密道的边,防止火光照在自己脸上。
钦元冬比较惨,门上的锁链被砍掉以后,门就关不住了,她不得不伏地身体,一边以一个及其变扭的姿势卡着门,让门保持一个关闭的状态,一边还要防止自己的身躯出现在门缝中。
“你看到了吗,刚刚是什么动静?”有女人的声音响起。
“屁都没有。”另一人道。
“那么大动静呢,像是锁链落在了地上,怪吓人的。”又有其他人开口,“哎,福衡,你是不是也听到了?”
禁卫军夜晚巡逻,五人为一组,也就是说这群接近的禁卫军起码有五个人。
云血军的数量更多,不怕打不过,可通道狭窄,一时也冲不出去,但凡没能第一时间把人解决掉,惊扰了她们,有人叫喊了一声或者发射了信号弹,她们全部都要玩完。
钦元冬的五感更强,听脚步声也听得更真切,在几人接近的时候,心已经快跳到了嗓子眼,不自觉地举起了手中紧握的长刀,心里盘算着该什么时候冲出去,才能将这几个人在最快的时间内斩尽。
背后有衣料摩擦的声音,紧接着一只柔软而冰冷的手摁在了钦元冬的手背上。
白若松不敢发出声音,只用两只手指在钦元冬的手背上点了两下。
这是云血军暗语中的一种,意为“否”,白若松在提醒她,不要冲动。
钦元冬拿着长刀的手攥了又攥,最终慢慢放松,任凭长刀点在了地上。
“那里是拾翠殿。”有个陌生的女人开口,听声音,已经离矮门所在处极近,“知道拾翠殿是什么地方?从前选秀的男人在受封之前,就住在那里。”
“福衡你是不是在骗我,圣人都十多年没有选秀了,那地方怎么还会发出锁链的声音。”
“对啊,圣人都十多年没有选秀了。”那被称为福衡的女人幽幽笑了起来,“空置了十多年的地方,怎么会有锁链的声音呢?”
“听说好像是十多年前有个选侍,圣人对他一见倾心,侍了寝之后,还没来得及定下位份就失踪了,在拾翠殿荒废的第五年还是第六年,有宫人误入,发现她被铁链锁在屋子里,已经成了一具骷髅了。”
一阵冷风吹过,夜巡的禁卫们齐齐打了个哆嗦。
“我,我们还是走吧。”那人声音哆哆嗦嗦,但还是强装镇定,“我不是害怕!只是,只是大监不是吩咐了吗,说是钦天监夜观天象,今晚大明宫会生变,让我们听见奇怪的东西尽量忽略。”
“原来生变是这个意思吗?”旁边的人道,“我以为是今晚会有贼人进来呢。”
“有贼人进来怎么会让我们尽量忽略啊!”哆嗦的人压低了声音,“求你们了,别好奇心了,快走吧,再留在这里就赶不上巡逻了。”
几人并没有再靠近矮门,推推搡搡地走远了,徒留下一个不知真假的鬼故事。
“走远了吗?”白若松等了一会才问。
钦元冬低低应了一声,不知为何声音有些僵。
白若松手臂从钦元冬的腋下伸了出去,悄悄将门错开一条缝,四下看见无人以后,才推了一把钦元冬,示意她出去。
不知为何,钦元冬似乎很不愿意出去,拖拖拉拉地在原地站了一会,这才弯腰挤出了矮门。
一出矮门就是一面挨得很近的墙壁,斑驳不堪,地面上也因为常年无人打扫,青石板都碎裂了,缝隙中满满当当的杂草长得有人的小腿高。
白若松从缝隙中挤出去以后,才看清了全貌。
密道的出口原来是被开在一个造成斜坡的石制楼梯下方,所以才会这么矮,楼梯往上是一栋破败的殿宇,连顶上的青瓦也脱落了大半,只有高高悬挂的,烫金的牌匾,还能够看出曾经的辉煌。
这就是那几个禁军口中的拾翠殿。
白若松顺着石梯往上,踩过落着碎瓦的地面,只是轻轻一推,居然险些把门卸了下来,还是钦元冬手快,一把扶住了大门,靠在了一旁。
拾翠殿位于大明宫的西北角,十分荒凉,还废弃了许久,简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把亲卫和太女夫都带进来吧,这地方很合适临时藏身。”说完,她一回头,发现钦元冬还站在殿门口,没有半点要进来的意思,疑惑了一句,“钦将军?”
钦元冬没说话,白若松走近几步,借着微弱的一点天光,瞧见了她惨白的面色。
“你……”白若松似乎明白了什么,一下瞪大了眼睛,“你不会是怕鬼吧?”
她还以为像钦元冬这种,在战场上靠敌人的鲜血堆积起来战功的将军,一身煞气,是不可能怕什么鬼神的呢。
钦元冬嘴唇一颤:“我只是谨慎。”
白若松想笑,但是又怕钦元冬恼羞成怒。
好不容易二人的关系缓和一些,钦元冬也愿意听她下令,她可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把关系搞僵,只能硬生生憋了回去。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她道。
钦元冬一听白若松和她一起,果然就迈开了步子,二人蹑手蹑脚回到密道入口,先把太女夫和小嫡女带了出来,紧接着是鱼贯而出的亲卫们。
拾翠殿本来就偏僻,又有这样的恐怖传说,只要不发出什么特别的声音,夜巡的禁卫就不会来这边。
亲卫们武功在身,走路都很轻缓,好几十人悄无声息地进了拾翠殿。
人一多,钦元冬就看起来放松多了,她挨着白若松问:“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钦元冬完整地听到了白若松和太女夫的对话,都做好了要从这里杀出去,跟着白若松谋反的准备,结果白若松只轻飘飘看了她一眼,道:“等。”
钦元冬:“等什么?”
白若松:“等某个傻子把局势搅乱。”
太女夫瞧了一眼外头黑漆漆的天空,道:“如今瞧着已经是子正了。”
最多一个时辰,就要鸡鸣了,到时候天一亮,就更不好行动了。
白若松宽慰他:“别慌,有人比我更急。”
太女夫便不说话了,抱着小嫡女寻了个地方,也不管脏不脏就直接坐了下来。
折腾了一晚上,又没睡觉,他的确十分倦怠了。
钦元冬和亲卫们坐在一起,从怀里取了刀纸出来,细细地擦着自己的爱刀。
白若松有些嫌弃满是灰尘的地面,站在一旁倚着柱子借力,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
虽然她为了稳住大局,安抚了太女夫和钦元冬,但其实她这样等着,也还是有些焦虑的。
她想起黄锐被打晕之前,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最后垂下头的时候,讽刺意味浓厚的那句“蠢货”。
她还是漏了什么吗?
“小主母。”和白若松离得近的亲卫开口,是那个之前在密道里头领路的,侦察营出身的亲卫。
明明也一夜没有休息,她却毫无倦意,睁着一双锃亮的眼睛,瞧着有些迟疑。
“怎么了?”白若松主动递了一个台阶。
“我只是在想,我们出来的时候,密道并没有到底。”她是盘腿坐在地上的,因此只能抬头看着白若松,“你说,那密道后头还有什么?”
对,那密道没有到底。
白若松立即看向不远处的太女夫,太女夫本来怀里抱着小嫡女正闭眼假寐,闻言睁开眼睛,摇了摇头,道:“砚娘并没有告诉过我后头是什么,只说过一句,让我若是想借着密道逃命,最多只能走到这个出口,千万不要往下走。”
太女的警告,经过拾翠殿的密道,白若松觉得自己好像猜到那后头是什么了。
“我去探一探。”白若松站直了身体。
“我也去。”钦元冬立刻出声,刚想跟着起身,白若松便拒绝了她的提议。
“你留在这里主持大局。”白若松看向那个侦察营出身的亲卫,“你叫什么?”
亲卫眨了眨眼睛:“方尧俞。”
“你轻身功夫很好吗?”
方尧俞很年轻,瞧着有些羞赧,挠了挠后脑勺:“还,还行吧,只是比不上李校尉。”
她说的李校尉是李逸,李逸曾经是侦察营的头。
她说她“只”比不上李逸,也就是说除了李逸之外,她的轻身功夫是最好的。
白若松看向钦元冬,钦元冬微微颔首,表示方尧俞没有夸大其词。
“你跟我一块去。”白若松道。
方尧俞眼睛一亮,飞快站起了身,刚想应答,想起自己不该发出太大的动静,一缩脖子,小声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