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怀瑾的妻主?”太女正夫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微的困惑。
他很难把眼前这位恭谦有礼,还生得精致细腻,毫无半点攻击力的女人,与近些日子来听见的传闻结合在一起。
随着抚国将军府的婚事而诞生的那些流言中,大多都会描写白若松是一位工于心计,善于隐忍的可怕女人,太女夫便自然而然想象她是一位面容可怖,内心阴暗的女人。
如今乍一见到真人,他才想起来,其实这位刑部司的郎中,曾经也是名动玉京的翩翩探花娘子。
“看得出太女夫殿下有诸多的疑惑,但我的确是怀瑾的妻主。”白若松手臂一摊,指向身后的云血军,“这些是云血军的精锐亲卫,是怀瑾留给我防身的。”
谁都知道北疆急报,云麾大将军已经带兵驰援去了,如果不是白若松介绍,太女夫一时还真没想到这些看起来鬼鬼祟祟的士兵居然是云血军。
钦元冬主动上前行了一个军礼,并且主动出示了自己作为云血军的腰牌。
白若松也不知道太女夫看不看得懂腰牌,但他的面色明显和缓了一些,像是舒了口气。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太女夫便感觉有些脱力。
夜半被刺客惊扰,一路逃亡,怀里还抱着几个月大的女儿,实在是过分消耗了体力。
他一晃悠,白若松便立即上前接过了他怀里的小嫡女,刚一接手便感觉一沉,差点没抱住,像抬了一袋十斤重的五常大米。
小嫡女已经五个月大了,抱在手里还是很大一只的,浑身都被袄子包裹得严严实实,露出一点口鼻,鼻尖红彤彤的,睡得正香。
外头都快打成一团了,怎么还没醒?
白若松手指拨开袄子边,刚探了探小嫡女的鼻息,太女夫便在一旁道:“怕她醒了坏事,喂了太医署开的安神汤。”
白若松感觉不对劲,反问道:“太医署给小嫡女开的安神汤?”
太女夫道:“是我的安神汤,砚娘死后,我时常……时常惊梦,太医署便为我开了药方。”
砚娘便是太女,太女姓姒名杳,字砚南。
白若松闻言,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了,有些庆幸太女夫今晚没有喝这碗所谓的安神汤。
若是昏死了,吵不醒,没有及时进入密道,如今只怕是身首异处,再无转圜。
“兴许这是天意。”白若松摁了摁小嫡女嫩嘟嘟的面颊,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看来天意也要我赢。”
“太女夫殿下。”她抬起头看着太女夫,没有回避周边乌泱泱的云血军,直言不讳道,“您想当太后么?”
云血军皆耳聪目明,即便是落在后头的士兵也轻易听清了白若松说得这几个字。
四下一片哗然,但她们还是十分规矩地并没有吵吵嚷嚷,只是在面面相觑之间,互相看见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太女夫反而是听到这一问话以后,最为镇定的一个人。
他的震惊,在就在云琼突兀拜访那天就耗尽了,可他心里却根本想不通,这个数十日来不断递交拜帖的,锲而不舍的女人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这究竟对她有什么好处?
白若松如今是朝中新贵,受女帝器重,一年之内就连升两级,官拜五品,明明不做这种杀头的事情,也迟早能到达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你想摄政?”太女夫问。
他目前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想要做摄政王,做一个扶持傀儡皇帝,不用屈居于任何人之下的摄政王。
白若松被太女夫这种,与她的意愿完全南辕北辙的猜测给逗笑了。
“当然不是。”她想了想,道,“我想告老归乡,提前过上退休生活。”
她的说法略微有一点奇怪,但太女夫还是从字面上理解了她的意思。
太女夫自己就是大家出生,又跟在太女身边多年,对于官场的事情多多少少有所了解,并且曾经深刻地体会过一个人,能够为了权力,做到什么地步。
他本不该轻易相信白若松说出来的这种,孩子一般的天真言论,可兴许是他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再没有第二种选择,也兴许是他突然想起了那日来东宫拜访的云琼。
那个生得比女人都要高大的男人,即便是收敛着锋芒也是一身肃杀,只有在被问起那个刚刚提亲成功的未婚妻主的时候,脸上才会露出那种,近乎温柔的笑意。
这种笑意太女夫很熟悉,从前年少之时,他来宫中拜访凤后,尚且还残留着几分稚嫩的太女在见到他的时候,也会用羞得通红的脸,对着他这样温柔地笑。
“她是个很好的人。”云琼用低低的声音说道,“如果你见到她,你就能明白。”
走投无路的太女夫在这一刻,突然明白自己仅有的这么一条路,也许还有赌一赌的机会。
“我可以做太后,也可以同意你将我的孩子扶上那个位置。但我有一个要求……”太女夫道,“按规矩,幼女继位,需得在成年之前设立三位辅国大臣,等圣人成年以后再还政于她。”
“我自然省得。”白若松颔首,“我心里也已然有了人选,是……”
“但是!”太女夫提高声音,打断了白若松的话,“但是漫漫历史长河之中,享受了万人之上的权力,还能真正还政于幼帝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只能见证一场充满血腥的宫倾。”
他一双清淡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白若松,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开口道:“我要你做我女儿的国辅,如若不然,这傀儡皇帝不当也罢!”
四下一片鸦雀无声,别说是还处在懵逼的云血军,便是连白若松也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女夫殿下。”白若松无奈道,“我向您担保,我选的三位辅国大臣一定是相辅相成的同时,又能够互相钳制,绝对不会出现共同谋划宫倾的情况。”
太女夫点头:“我信你。”
白若松露出一丝欣喜:“那……”
太女夫:“但我坚持。”
白若松:“……”
她叹了口气,感觉双臂都抱僵了,用手肘捅了捅钦元冬,让她把小嫡女接了过去,企图把这件事蒙混过去:“总之,总之咱们先别留在这了,很快就不安全了。”
她打着手势,示意云血军们撤退,太女夫却像是一尊石像一样,站在原地动都不动:“当了傀儡皇帝也是一生困苦,郁郁不得志,倒不如跟着我就在这里殉了砚娘。”
白若松简直头皮发麻。
她虽然自己就是个犟种,却完全顶不住另一个犟种,还是这种不好强迫的。
一瞬间,她真的想就这样把人绑了算了,反正一路走来做的乌糟事已经够多了,也不差绑架太女夫这一条了。
她急得在原地踱步,钦元冬单手小心翼翼地抱着熟睡的小嫡女,出口提醒道:“我们快被发现了。”
适才还若隐若现的火光此刻已经已经十分明显了,甚至能隐隐听见一点滴答滴答的马蹄声。
白若松抿了抿唇,猛地转向钦元冬,刚想说话,借着四周微弱的火光,突然看清了她的样子。
钦元冬单手抱着小嫡女,抱得十分熟练,手掌小心翼翼地托在小孩的臀部,另一只垂下的手臂正往下滴答滴答落着血。
适才拿臂鞲挡黄剡的长刀到底有些勉强了,金属的臂鞲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了被浸染成深色的布料,鲜红的血液正顺着她的手背流下,最后在指尖滴落。
“你……”白若松张了张嘴,最后别开头,却只是说了句,“你倒是很会抱孩子。”
钦元冬面色不变,回答道:“父亲一个人操持家里辛苦,所以元春自小就是我带的,已经习惯了。”
提到钦元春,白若松终究有些心虚。
罢了。
她想,自己就算勉强了,小嫡女日后长大,也会找自己算账的。
帝王也许会允许有权力的重臣活着,却绝对不会容忍一个曾经强迫过曾经弱小的自己的存在。
她被算账了也就罢了,云琼和云祯也有将军府的荣耀护身,可跟着自己一起做这些事情的钦元冬和那些亲卫就没有这么好运了。
她站在原地顿了顿,转向太女夫,妥协道:“我答应你。”
太女夫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白若松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疼自己失去的提前退休的悠闲日子,和不干活就能拿的退休金。
讲道理,五品官的退休金还是很可观的,何况她这么年轻,就算古人短寿,也得拿个三四十年吧?
“得走了。”钦元冬再次提醒道。
白若松瞧了一眼远处的兴安门。
夜色下,下钥的兴安门透着一种沉重肃穆感,门后头正是女帝所在的大明宫。
硬闯肯定是不行的,东宫能够走得这么顺利,是因为那个人提前为此刻扫清了障碍,大明宫里头全是森严的禁军。
“这个。”白若松指着适才自己出来的密道,问太女夫道,“这个的尽头是什么?”
这条位于皇城东之第一街的出口,只是密道中途的一条出路,其实密道远远没有这么短,如果不是太女夫和他带着的宫侍的脚印指引了位置,白若松和亲卫们怕是还要继续往前走。
太女夫没有犹豫和隐瞒,直言道:“我没有走过,但是砚娘说过,这尽头通往大明宫内。”
“那就从这里走!”白若松看向那群年轻而又高大的亲卫们,又不太确定地问太女夫道,“她们能过去的吧?”
要是卡死在密道里了,几千年以后被考古学家挖出来,估计能研究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