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东书忧心忡忡,坚持要去,青舟故作为难,小声对他道:“实话跟您说,我家少爷最近患了怪病,浑身起红疹,面上也有,瞧着很严重。”
“是吗?”魏东书讶然挑眉,“我怎的从未听闻他有此症,可知是什么惹的祸?”
摇了摇头,青舟哀叹道:“大夫尚未查出因由来,少爷他很崩溃,把屋里的镜子都给砸了,不愿见人,且大夫说了,此症很有可能会传染,所以奴才恳请魏公子隔着屏风看一眼就好,千万不要惊动少爷,奴才怕少爷又发脾气。”
说话间已到得季彦安所居的院落,魏东书放缓脚步,悄然入内,规矩的立在屏风外头,隔着薄薄的绢纱瞄了一眼,隐约瞧见帐中躺着一人,闭目而眠,正是季彦安无疑。
诚如青舟所言,他的脸上确有些许红疹,好奇的魏东书抬起步子想绕过屏风,躺在帐中装睡的景成心如鼓锤,暗自祈祷着他千万别靠近,一旦近前,必会露馅儿!
想起青舟说会传染,魏东书心生戒备,犹豫再三终是止了步子,悄然退出房门。
脚步声渐远,景成暗松一口气,缓缓睁开紧闭着的眸子。
送走魏公子之后,青舟立即拐了回来,由衷赞叹,“还好少爷您机敏,否则奴才都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确定人已离开,景成这才坐起身来,下帐拿巾帕将点在面上的胭脂给洗干净。擦干手之后,景成的眸光望向窗外,沉吟道:
“魏东书已然看到我,估摸着此事很快会传开,那你家少爷失踪的流言便不攻自破,往后再有什么友人亲人来探视,一律不见,免得又被人发现端倪。”
初来此地时,景成很不习惯这种主仆关系,对青舟很客气,青舟一再提醒景成,尽管吩咐他做事,哪怕训他都没关系,一定要有主子的气势,方能震慑他人。
然而气势这种东西不是说有就有的,得慢慢去培养,为此景成很苦恼,青舟也很担忧,这气势学不来,便是长得再像,一开口还会惹人怀疑。
可就在刚才,景成说那番话时,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睿智和自信笃定的架势颇有几分世家子弟的傲气,青舟惊喜低呼,
“就是这种气场,您保持住,便和少爷有九分像。”
原来这就是青舟所谓的主子架势?景成讶异抬眸,“我只是随口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
“对啊!您怎么想就怎么说,反正您是主子,奴才对您唯命是从,您别把自个儿当外人,无需顾忌。”
原来所谓的主子就是这般自我?已然找到感觉的景成了悟点头,“怪道你家少爷会私奔,看来平日里他也很任性。”
左右两人已相熟,青舟也就不瞒他,悄声对他道:
“其实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家少爷,您是不晓得,那位九公主刁蛮凶悍,娇气得很,估摸着没几个男人能受得了,少爷根本就不喜欢她,偏偏皇上赐了婚,他也是被逼无奈才会逃婚。”
“他拍拍屁股直接走人,倒是干脆利落,可有想过这烂摊子谁收拾?这不是坑自己亲娘嘛!”
纵然心底偏向自家少爷,可单就这一点而论,青舟不得不承认,少爷的确有失分寸,他只盼着少爷能够迷途知返,早些归来,解了武毅公府的困境。
打从魏东书来过之后,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怡妃宫里。
她的侄儿亲自确认过,季彦安仍在自家府邸,并未失踪,怡妃也就放宽了心,不再惆怅,还特地将此事告知女儿,让她莫忧心,说婚事可以照常举行。
容瑶原本不忧心的,甚至还有点儿佩服季彦安敢于反抗皇权的勇气,得知他在府中,她反倒开始惆怅了。
季彦安该不会是私奔又被家人给抓了回来吧?如若他真有私奔,那就证明他很在乎那位林姑娘,现下却又回来,还得跟她成亲,那她岂不是成了拆散有情之人的绊脚石?
与其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还不如别成亲呢!心不属于她的男人,要之何用?思及此,容瑶试探着问了句,
“母妃,倘若私奔之事是真的,那这婚事能退吗?”
“当然不能退!”怡妃一口否定,“你可是皇家公主,身份尊贵,怎能输给一个官宦千金?这事儿若是闹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所以婚事绝对不能退。”
笑就笑呗!总好过婚后同床异梦,容瑶晓得在古代不该追求什么真感情,但最起码成亲之前别有二心吧?“若然季彦安心中无我,勉强成亲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女儿突然说起胡话,惹得怡妃大为不快,正色提醒道:“皇室的颜面便是最大的意义,我不管他心中之人是谁,只要他依照婚约与你成亲即可,至于私奔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看出女儿面色不愈,怡妃拉起她的手,轻拍着好言安抚道:“乖女儿,莫要妄自菲薄,你是金枝玉叶,得相信自个儿的魅力,往后成了亲,季彦安定会晓得你的好,对你倍加疼宠。”
可惜感情这种事,从来都不看出身。眼瞧着母妃的态度很坚决,容瑶闷叹一声,神色黯然的她勉笑应承着,心里却在琢磨着其他的法子。
确定季彦安还在家,怡妃再不必顾忌,又一如从前般到御花园中散步。
果如她所料,忻嫔刻意在人前提及季彦安失踪一事,为的就是看怡妃的笑话。
怡妃镇定自若,拢了拢袖间的水色披帛,悠悠开口,
“道听途说之言,也能入得了你们的耳?前日我那东书侄儿还去过武毅公府,见到了季彦安,彦安不过是身子不适,在家养病而已,谁若再敢乱传,当心问她个造谣生事之罪!”
居然有人见到了九驸马?忻嫔面色顿僵,赶忙向怡妃赔不是。
彼时定妃亦在场,她与怡妃尚算和睦,并未说什么落井下石之言,待回宫之后,她立即命人将这话带给她的侄儿萧南临。
恭郡王府的后院中---
夜色再幽魅,也不及厅内的舞姬身姿妖娆,随着脚尖缓缓挑起的绯色裙裳旋出美艳的花来,细长锦带勾勒出纤细绝妙的身段,修长的天鹅颈上,一双桃花眸,盈盈一动,便流转出摄人心魄的秋波来。
花鸟莲枝檀木罗汉床上,斜躺着一位玄衣男子,左手支额,右手持着白玉盏,微微摇转间,盏中琼浆轻晃,波光潋滟。
侧方立着的铜鸟架上,跳动的烛火将他那根根分明的长睫投映在卧蚕处,眼尾上挑的恰到好处,漫不经心的眸光稍稍一瞥,便惹的舞姬们心念大动,纷纷猜测着,他到底在注视着谁。
一曲舞罢,他的目光落在领舞的绯衣女子身上,其他姑娘识趣福身退下,绯衣女子莲步轻挪,袅袅依依的行至罗汉床前,顺势倚坐在他身边,轻抬纤指,为其斟酒,
“世子请。”
这位恭郡王府的世子爷名唤萧南临,是头一个她主动想取悦的男人,在他面前跳舞时,她总是不由自主的紧张,生怕自个儿勾不住他的魂儿,只因他的眼神太虚浮,从未在谁身上定过。
她的声音婉转如黄莺,听来甚是悦耳,萧南临笑看她一眼,唇角微勾,轻举玉盏,喉结滚动间,清酒瞬时入腹,甘香浓郁醉人心。
长眸半敛,萧南临打量她一眼,似在努力回忆着,“你叫……月棠?”
他那被晶莹酒水润泽过的唇一开一合,格外惑人,单是听他说话,月棠便觉心满意足,忍不住抬手拿绢帕为他擦拭落于唇畔的那滴酒珠,
“难为世子还记得奴家的名,方才那段舞,世子觉得如何?”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移至她腰间,轻笑出声,“不错,好一段杨柳腰。”
说话间,萧南临的手已然攀上她后腰,轻捏了一把,细细感受那盈盈不堪握的美妙。
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惹得月棠轻嘤一声,不由坐直了身子,嗔他一眼,然而下一瞬,她便浑身一软,顺势倒在他怀里,娇声怨怪道:
“世子你轻一些,捏疼奴家了。”
有这么娇气吗?萧南临轻嗤了声,正待开口,忽闻门外有人请示道:“世子,奴才有事回禀。”
听出是永祥的声音,萧南临便知他为何事而来,当即起身端坐,朝着月棠摆了摆手。
她还以为今晚能与世子共度良宵呢!哪料半路杀出个长随来,真真扫兴!
失望的月棠纵然不满,却也不敢反驳,乖乖起身退去。
长随永祥进来之后立即关上房门,而后才来到罗汉床前复命。
此时的萧南临已然敛去慵懒之态,正色问询,“如何?消息都散出去了吗?”
点了点头,永祥道:“已然散出去,就连宫里的人都知道了,九公主也已知情。”
“哦?”萧南临不觉好奇,“容瑶是何反应?她那暴脾气,八成气坏了吧?”
说起这事儿,永祥甚感怪异,“九公主的反应很平静,还出银票做赌注……”
听着永祥的转述,萧南临只觉不可思议,“她向来受不得委屈,得知季彦安与人私奔,应该很生气才对,怎会如此镇定?”
“兴许九公主是不想让宫人看笑话,所以才强压怒火?”永祥兀自瞎猜着,心道九公主这脾气,世子都摸不透,他哪里会晓得嘛!顿了顿,他又继续道:
“还有定妃娘娘托人传信儿……”
得知季彦安仍在武毅公府,萧南临心下大震,“嚯”得站起身来,原本悠闲的神色瞬时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还活在这世上?”
永祥忍不住道了句,“难不成是……闹鬼了?”
鬼神之说,向来都是故弄玄虚的借口罢了!萧南临总觉得此事有蹊跷,眯眼思量道:
“那魏东书乃是怡妃的侄子,兴许怡妃为平流言,才会串通魏东书编造谎言,他的话不足为信。”
即便萧南临不信魏东书之言,可这件事令他疑窦顿生,必得再次探查方能安心。怎奈他素日里与季彦安并不相熟,贸然去拜访,似乎说不过去,武毅公府很可能会以小公爷养病为由,直接将他挡在门外。
必得找一个让他们无法推辞之人,方能探出真假。
沉思许久,萧南临长睫微抬,眸泛幽光,已然想到一个绝佳的人选!
萧南临自小养在宫中,他的姑母乃是皇帝后宫的定妃娘娘,他的祖母与太后是表姐妹,是以太后对他格外关怀,将其当成自个儿的孙儿来养,为报太后的养育之恩,萧南临隔三隔五便会去向太后请安。
今儿个他又给太后带了件好物,说是从西域商人手中寻得,乃是一樽形似蕉叶的长口杯,长约六寸,宽两寸,整个杯身奇特在是用水晶碾磨而成,透亮莹洁,杯口镶银鎏金,堪称绝美!
先前周边的云来国朝贡时,曾上贡过水晶,只拳头大小已是稀罕物,巴掌长的水晶杯,太后还是头一回见,仔细端详了许久,太后欣然收下,满意笑赞,
“临儿当真是有心了,哀家很喜欢。”
哄得太后开心之后,萧南临与之闲谈时,状似无意的提及季彦安,
“听闻驸马最近浑身起红疹,那大夫竟然连病因都查不出来,这要是到了初定礼那日还满脸红疹,那还如何面见文武百官?”
只这一句,太后便上了心,毕竟季彦安是她的孙女婿,她得为容瑶的面子着想,随即下了道懿旨,命太医院的秦太医前去武毅公府,为季彦安诊治。
景成当时不过是为了应付魏东书才借口称病,本以为打发了魏东书便可高枕无忧,哪料背后竟还有人揪着他不放!
当秦太医到得武毅公府时,蓝氏便知不妙,一边命人看茶,一边示意管家去报信儿。
管家飞快的溜至少爷院里,讲明情况。
“什么?太医来了?”青舟险些背过气去,旁人还好打发,这太后派来的太医,谁敢拦阻?
正在用午膳的景成一听这话,登时没了食欲,不耐的搁下筷子,心道老天爷这是在耍我吧!就没一日安生的,总在出幺蛾子。
焦急的青舟提议他还像上回那般,用胭脂点面,假装起红疹。
上次被他侥幸糊弄过去,那是因为有屏风做挡,今日来的是太医,太医势必会到帐前来仔细观察病症,那胭脂点面的法子便行不通。
若说已经痊愈,可这才两日,谁会相信?即便真有好转,也该留下些许疹印才对,他这脸上干干净净的,明显就是在撒谎。
眼看着太医马上就到,他不能坐以待毙,苦思冥想的景成恍然瞥见饭桌上那盘一直没动过的菜肴,犹豫再三,终是决定使一出苦肉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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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