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舟天人于无量寿中,遍历诸苦,五阴妄云,遮蔽心月,无明牵缠,身堕魔阴。*”
魔阴身,仙舟寻求长生的苦痛命运,使人心智沦丧,形如恶兽,凡堕入魔阴身者,不治不避。
薄旧的古籍在指尖捻过,风撩起平展垂落的竹帘,一缕光线探入房间。
郁沐偏头,避开落在眼睫上的刺目光线。
他合上《仙舟魔阴本纪年考》,环顾四周,本应在位的医士同僚们不知去向。
午后的岐黄署人影空荡,驻停杆上的机巧鸟也不见踪影,战时被余震波及到的地面砖石和房梁残角还没被补好,露出狰狞裂口。
仙舟追迹「帝弓」之锋镝,翾翔星海,孤旅迢迢,巡猎「丰饶」。
倏忽之战余波未消,饮月之乱接踵而至,罗浮局势动荡,丹鼎司人心浮动,由于丹士人手缺乏医治不及,战后伤者数量不减反增,求医问药的仙舟人能从行医市集排到波月古海尽头,一方难求。
倒是中庭之树一如往常,炎燧色的枝叶繁茂,看不出半点战火洗礼过的样子。
毕竟自「寿瘟祸祖」的孽力而生,建木根系中的一支,除非帝弓引弦,否则万载不移。
郁沐起身,结束例行的考据工作。
他拿出今早新买的金属部件,娴熟地给摇摇欲坠的书架换上,确保它短时间不会因受力不均而散架。
打量突出一块不太雅观的木板,郁沐叹了口气。
给工造司的维修申请已经半月没收到回复了,先将就用着,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郁沐将最近看过的药典整齐摆回书架,拂过书脊,核对数目无误后,抽出一张空白药方笺,依照记忆洋洋洒洒写下几行字:
「重症失魂残方补全——
……应将药方中苍茯苓3钱替换为山鬼薄荷2钱,取龙鳞珊瑚磨粉1钱、玄圃地黄提取液3分,调剂汤药,胶质冷冻风干后研磨制干粉,睡前服用,症状可除……」
写完,他将药方笺折好,穿上丹鼎司的外套,正欲出门,迎面撞见一人。
他的同僚之一,竹辉,一个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
竹辉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见郁沐要出门,便怪里怪气地道:“又去给将军看诊?”
郁沐点头,当作回应,擦肩而过后,对方轻声啧了一下。
“真是走运,区区一个医士,也不知道将军看上你什么了……”
放在往常,郁沐不会理会耳边琐碎无谓的嗡鸣,但这个问题显然应了他的好奇心。
他也想知道,那位算无遗策的神策将军,为什么非要他一个新晋医士担任常时丹医。
他甚至想,如果有人能接替他的工作就好了,这样,他就不用去神策府那个龙潭虎穴了。
所以,郁沐停住脚步,开口道:“竹辉,你替我当将军的丹医,如何?”
没想到会被听到,更没料到会被叫住,竹辉面上一僵,难堪地抬头,触到郁沐瞥来的目光。
郁沐的容貌并不惊艳,算是清秀,眉眼的弧度柔软,注视着谁时,本该是温和平静的,但他视线过于凝实,即便是轻瞥,也令人无端生出紧张感来,甚至有几分冷淡的睥睨。
一股没由来的压迫感如水般蔓延开来,如同波月古海刺骨的浪波,重压细密,无孔不入。
半晌没听到竹辉的回应,郁沐转正身体,倚靠在门口的矮柜上,伸出捏着药方笺的手,直视竹辉。
薄薄白纸印着些许折痕,微垂在空中。
竹辉的呼吸变得急促,不经意退后了一步。
“不可以吗?”郁沐轻声问着,字字清晰。
“做将军的丹医不辛苦,相信就算是你也能胜任,如果你想接替我的工作,我可以向将军递交辞呈,将军或许会答应。顺便,这是那位求医的云骑需要的药方,劳烦替我带给……”
“开什么玩笑!”
竹辉的嗓音颤抖,手指紧扣桌角,那里有一块不知被什么东西啃过的缺口,木质倒刺嵌进掌心,他却浑然不觉。
“你是在嘲讽我吧?!”
嘲讽?
郁沐摇头,言辞严肃。
“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没有在嘲讽你,我很认真,恕我无法透露更多,但以你的医术一定可以。”说到这里,郁沐想到什么,补充了一句:“就是别犯像上次一样,忘记加水葵子磨粉导致药方失效毒性加剧的错误就好。”
说完这话,竹辉面色胀红,呼吸更为急促。
怎么突然更生气了?
郁沐打量着竹辉的怒容,不明所以地思索。
仙舟人好难懂。
“你这个得意忘形的家伙……”
竹辉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撸起袖子,宛如一头随时会暴起的丰饶猿兽。
眼见事态不妙,郁沐后退一步,好在,来接他的云骑出现在了门口。
“郁沐丹士,将军有请。”
一身云纹银铠的士卒上前一步,挡住大门,话虽这么说,手中阵刀却对着怒容满面的竹辉。
利刃在前,竹辉眼中流出少许畏惧,瞪了郁沐一眼,便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直至出了岐黄署的大门,郁沐都没明白竹辉愤怒的原因,路过市集,三两休息中的丹鼎司医士聚在树下闲聊,远远看见郁沐身边的云骑,便背过身去,窃窃私语。
“又是他,这个月第几次了,就连医士长都没能给将军做常医,他凭什么?”
“听说他是方壶仙舟来的人,后台比咱们硬,想也知道,神策府那种地方没点关系能进?”
“管那么多干什么,上次要你配的药方琢磨出来没?那可是……的大计划,耽误不得……”
“就差一味了,只要拿到……骨粉,就能……飞升……”
“悠着点,兄弟姐妹们可不允许同胞相残……”
郁沐瞥了眼身边步履不停的云骑,意识到对方对远处的对话一无所知后,将手中折叠的药方笺递给他。
“这是?”云骑略微停步。
“重症失魂残方的补全版。”郁沐神色不变,眸光浅淡:
“别信那些偏门秘方,小孩子吃了影响发育,这药方要连吃半月,才能彻底根治,否则以后可就当不成云骑军了。”
他字字平淡,如水滴溅潭时的回响。
身边同行的银铠发出晃动的声音,阵刀的光泽被树影覆盖,不再冰冷雪亮,那一刻,云骑厚重如山的脊背,似乎有了一瞬弯折。
手中的药方笺被珍而重之地接过,云骑的头颅低垂,铠甲发出细小的摩擦声。
郁沐眺望古海,并未开口,亦未回头。
过了许久,铠甲中传来一声沉闷的、略带湿意的“谢谢”,停顿几秒,又是一句:“您救了小女的命,我无以为报,如果您日后需要我……”
郁沐继续向前走,打断道:“不用日后,我现在有事想问你。”
云骑哽了一下。
“刚才,我的同僚为什么生气?”郁沐认真问道。
云骑回头,顺着面甲的缝隙,看清了郁沐紧蹙的眉,以及眼下因为没休息好而生出的浅浅乌青。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确信了一件事:
这位天赋卓绝、沉默寡言、内心善良温柔的丹鼎司医士,是个完全读不懂气氛的社交白痴,且总是能用平静的口吻说出嘲讽值拉满的话。
眼下,他果然在认真思索刚才发生的事。
云骑攥紧手里的药方,重症失魂本就是疑难杂症,在前往丹鼎司求药屡次碰壁后,他已然绝望,可眼下,千金难求的药方就在他手中……
云骑看了郁沐一眼,这个年轻的仙舟人脸上流露着纯粹的困惑。
“或许丹鼎司的医士们都在奋力争取攀向高处的机会,您却轻易地拥有了他们千百载梦寐以求的前途,还表现得如此……不在意。”
云骑斟酌道:“总会有人愤懑难平,生怨生妒。”
郁沐垂下眼帘,许久未出声,正当云骑以为自己的解释太直白,戳伤了医士的心,打算补救时,突然听对方喃喃:
“可恶,我还以为终于不用再给将军看病了。”
“空欢喜一场。”
“……”
等等,这个口吻,将军难道是什么人嫌狗厌的东西吗?
云骑攥紧了阵刀,看在兜里的药方笺价值千金的面子上,他深吸一口气,问道:“您讨厌将军吗?”
“说不上讨厌。”郁沐缓慢回答,“只是……将军是一位巡猎令使。”
而他,恰好是一位丰饶令使。
令使行于命途,禀受星神感应,蒙受星神垂青。
「岚」斫断建木,断绝「丰饶」之孽,仙舟将军与联盟元帅以身作矢,踏上追猎;而「药师」令诸有情,所求皆得,郁沐诞自混沌繁叶,见鳞渊潮动,方得醒觉。
一位麾斥天戈、妙算无遗的巡猎令使在近旁,郁沐不可能不担忧。
他只是想过平凡生活,为什么如此困难。
曾经还好,他居住于长乐天,有房产家业、仙舟公务员编制、上三休二、五险一金。工作场合人际关系虽然有些复杂,但胜在可以手动清除,加之身体健康,没有魔阴身困扰,日子算得上幸福美满。
但倏忽之战后,一切都变了。先是家里房顶被流矢撞断,后是工作业务急剧增加,不仅要在流矢和丰饶民绞杀一团的战场穿梭捡垃圾,还要在更为危机四伏的后方做建设工作。
最致命的是,由于民生凋敝,外患内乱不断,丹鼎司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
再这样下去,他家房顶到底什么时候能修好?
——
神策府一如往常般恢弘,严正肃立的云骑分列两侧,殿中巨大的虚影棋盘伫立,厚重的威压扑面而来。
还未入殿,便见五位额生双角,奇装异服的老东西走了过来,一个个吹胡子瞪眼,气愤地说着什么。
郁沐恭敬地站在侧方避让。
来人是持明族的龙师们,应是刚与神策将军商议完要事,可惜看这表情,八成没得到好结果。
持明……
郁沐悄悄抬眼,视线在龙师们额间的双角掠过,下一秒,那对双角的主人便回过头,破口大骂,声如洪钟:
“该死的小贼,要让老夫抓到是谁劫走了丹枫那罪人,老夫必要他尝遍万死!”
郁沐敛眉垂眼,像一朵生长在神策府角落里不起眼的无辜蘑菇。
仙舟天人于无量寿中,遍历诸苦,五阴妄云,遮蔽心月,无明牵缠,身堕魔阴*——出自镜流pv。
1、v前基本隔日更,v后日更。
2、理论上,龙师没有龙相,只有龙尊才有龙相。
3、云五时间线过杂过乱,无法考据所有文本,我将化身虚构史学家,大量吃书篡改时间线
4、结局he,一个都不会死,刃会变回应星,继续度过辉煌灿烂的一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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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