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开学前那个暑假,漆望报了个数学补习班,那天老师下午有事,将课程挪到第二天早上,让他们早点回家。
漆望回家,刚好碰到抱着公文包匆匆往外走的父母,他们太着急了没看到站在拐角处的他,漆望本想喊他们,走近了才听到父母一直在念叨终于找到了,儿子终于回来了,他们的宝贝也不知道在外面受了什么苦。
漆望一时惊住,也忘记和父母打招呼。
直到晚上父母回来,漆望询问他们下午去哪了?
母亲疲惫说去上班,父亲则不发一言,只是抽烟。
第二天早上趁两人去上班,漆望找到潘多拉魔盒,那个黑色公文包。
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不是父母亲生孩子,他们的孩子失踪了,自己不过是那个孩子的替代品。
多年冷淡疏离得到解释,漆望的心倏忽间坍塌,留下一个寒风萧索的空洞。
此后不安和愧疚如影子伴随他八年,今年七月,父母找到亲生孩子,欢天喜地接回来,他成了外人和不合时宜的存在,他自觉离开,此后,他再没家了。
虽然从前在那个家里没感受到多少爱和关心,但那是他的根和停泊处,而如今,他像是蒲公英的种子,四处飘摇,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哪儿,是毁灭还是发芽。
冰凉的液体顺着手背往血管里输送,漆望意识被这一丝凉意激醒,睁开眼睛,白色的晕开的光刺眼,他下意识抬手挡眼睛,却在半空被人抓住。
“别动,还在输液。”
微微沙哑但一如既往好听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漆望顿住,偏头看去。
季时屿正俯身握住他的手腕,墨色头发随意下垂,黑框眼镜,大衣有些折痕,整个人帅气中透露出一丝疲惫。
“你先别动,我去找医生。”
季时屿交代完转身离开,漆望不敢动,只能转动眼眸打量四周,头顶的灯亮着很刺眼,漆望移开视线,看向输液架,三个大空瓶,两个小瓶,其中一个小瓶正往下滴,已经空了一半,另一瓶还满满的。
窗户透进来一种朦胧的白,应该是刚天亮。
昨晚漆望发现自己注射不了抑制剂后,撑着身体跌跌撞撞出了门,下意识往对面走,没想到还真救了自己。
漆望直愣愣躺在床上,右手被白色纱布包裹住,左手挂水冰得麻木。
没等多久,杂乱的脚步声逐渐走近。
漆望侧头看去,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季时屿一前一后走进来。
“许医生。”
医生还是漆望老熟人,之前漆望在片场昏迷送到医院,是许医生给他做的检查,后来许医生就一直对他身体情况进行追踪。
“漆先生,”
许医生微微点头,转身看季时屿,“你是他Alpha?”
“不是。”季时屿摇头。
“那你先出去吧,我要给他做个全身检查。”
季时屿送漆望来的是私人医院,开的又是VIP病房,**性强,服务也好,不需要漆望跑到各个科室做检查,在病房也能做。
“漆先生,上次我就提醒你不能再注射高纯度抑制剂,那会严重损坏你的腺体,造成生命危险。”
许塬无奈,他和漆望认识三年了,昨晚刚送来,值班护士就给他打电话,说他病人出事了。
“我没注射。”漆望狡辩。
“我待会给你做信息素匹配,为你申请匹配度高的合成Alpha信息素,以后你需要每个月来医院做一次检查。”
许塬检查完漆望腺体,又检查了他生殖腔,眉头皱成川字,腺体逐渐干瘪,生殖腔回缩,再这样下去,等腺体完全干瘪的那一天,漆望也活不成了。
“合成信息素属于限制类药物,每个月领取一次,只能领取三个月,三个月后你再想申请,对你作用也不大了。”
漆望身体问题是长期,从许塬接手那一天,就得负责到底,除非漆望放弃治疗,或者去了其他家医院,就算那样,一旦漆望出什么问题,身为他的前主治医生,许塬也有逃脱不了的责任。
Omega本身的生理结构和稀少程度,让国家和医院不得不高度关注他们的身体情况,许塬是私立医院的医生,保护病人的**是他的责任。
如果漆望去公立医院做检查,医生早就上报了,他身体问题将不再是他个人问题,为了他的生命安全着想,国家将强制为他匹配Alpha,不论他喜不喜欢。
季时屿在门口站了五分钟,想着他和漆望都没吃东西,下楼去买早餐。
医院门口有很多店铺,包子馒头油条豆浆都有,漆望给自己买了两包子,又打包了一碗粥和一笼小笼包提回病房。
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病房的门还关着,季时屿坐在门口,也没心情吃早餐。
高纯度抑制剂,只有普通抑制剂没用的情况下才能使用,而且需要遵医嘱使用,能不注射就不注射,但看昨晚漆望那样,他不是第一次使用。
门从里拉开,医生出来。
季时屿站起,问道,“医生,如何了?”
“输完液去一楼拿药,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再受刺激。”
许塬交代两句就走了,他该说的都和漆望说了,门口这位又不是他的alpha,他说多了也没用。
季时屿进病房,将早餐递给漆望。
“谢谢,麻烦你了。”
漆望抬手去接早餐,季时屿却把手缩回去。
“举手之劳,昨天那种情况,我相信只要是上过ABO生理课的大部分人都会义不容辞帮助你,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没什么好感谢的。”
季时屿边说话边将餐桌支起来,然后把早餐放到桌上,将粥拿出来,粥是杯子塑封,吸管戳进去就能喝。
漆望犹豫一下,问,“昨晚我……”
“昨晚你昏迷在我门口,我送你来医院。”
季时屿打断漆望的话,语气平静,神色如常。
“哦。”
漆望见他不想多说什么,也就不问了。
两人安静吃早餐。
“我给助理打电话了,他一会就过来,你有工作就去忙吧,改天请你吃饭。”
漆望抬眸看季时屿,脸上带着微笑。
季时屿本身是一个很好的人,冷冷的外表下,有一颗滚烫的心。
他的举手之劳对漆望来说,就是悬崖边上拽住他的那根绳子。
他得体温柔,漆望的心却欲壑难填,他不能放任自己靠近他。
“等你助理来了我再走。”
季时屿早上确实有一节课,九点五十上课,而现在不过七点。
病房安静,浅淡的橡木苔信息素萦绕周围,漆望身上也沾染上了,鸢尾花和橡木苔缠绕在一起,宛如春日雨后猛然绽放的花朵,味道不浓却经久。
漆望垂在被子里的手蜷缩了下,不敢抬头,季时屿目光落在玻璃窗上,盯着白雾化成水珠滑落。
卫森到医院,季时屿离开。
两瓶水挂完,又去领了药,卫森送漆望回家。
车上,漆望坐在后排,盯着车窗,双眼失焦。
其实他刚才想问昨晚他有没有做出什么过分举动,要是有的话他很抱歉。
但季时屿说了没有,他只是昏倒在他门口。
漆望脑子里模糊晃过几个画面,他攀在季时屿肩上,哭得很惨,他坐在车上不安分去拉季时屿的手,然后摸到那枚……戒指。
画面模糊且少,漆望脑子胀痛,不知道这些画面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他梦中的。
但至少他确定一件事,季时屿对他真的不感兴趣,他对于那枚戒指微妙的怀疑,如烟雾般消散。
自己晕倒在他门口,他出于人道主义和本身修养,将他送来医院,又联系不上他的亲属,只能在医院守了一夜。
不管有没有那位爱人,季时屿都不会喜欢自己,漆望收拢起自己的心,不再逾矩一步。
摸了摸心脏,不疼,漆望有些茫然。
他第一次感觉到心脏疼是大一上学期考完英语四级那天晚上,可能是白天看关于英语的东西太多了,漆望晚上做梦了。
他梦见在高三下学期在五号教学楼后面背书的季时屿,他背的不是古诗,也不是什么政史地,而是英语单词,
季时屿英语很好,次次都考一百四十五以上,一开始漆望还好奇怪他为什么还要背单词,后来才知道他在为出国申请学校做准备。
一个一个单词从季时屿口中小声念出来,在漆望脑袋里环绕,他骤然惊醒,愣了片刻,心脏咚咚咚跳,缓慢而有力的酸痛从心脏点点蔓延出来,宛如浓墨在水中晕开,他陡然意识到什么,浑身一冷,皮肤上浮起细小颗粒。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第二天他回了北城八中,去了五号教学楼,新高一正在上课,他上三楼,走到曾经的特优班门口,教室门开着,里面堆着很多桌椅杂物,那间教室变成了那层楼的杂物间。
五号教学楼后面的小花园枯枝败叶,覆盖着细细的白雪,那时正是上课时间,花园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在那里背书。
暑假时,他听季时屿高中同学说,季时屿在加州艺术学院念书。
他和公司请了五天假,准备去美国。
可是名字叫加州艺术学院的学校有两所,CCA和CalArts,他不知道是哪一个。
他也不能再去问别人,知晓季时屿具体在哪个学校的人和季时屿关系都不错,问多了,别人生疑告诉季时屿有人在打听他,季时屿肯定不愿意让不熟的人知道他在哪个学校。
漆望怀着赌徒似心理,先飞去旧金山,去了CCA旧金山校区。
很幸运,他找对校区,并且恰好碰到认识季时屿的CCA的学生,但很不幸,那时是假期,季时屿去了纽约百老汇的某家剧院兼职,要开学才回来。
而漆望的假期只有三天了,再去一趟纽约,在几十家剧院里找季时屿,无疑是大海捞针,他在学校附近逛了逛,离开了。
八年,旧金山CCA、纽约百老汇、纽黑文市Yale,三个地方,机票厚厚一叠,他却再未见过季时屿。
世界很大,有缘无分的人很多,漆望并不特别。
“哥,苗姐说待会要来看你。”
车子行驶,今天无雪,温度低,雾有些大,玻璃窗上水珠滑落。
“什么事?”
杨苗在他休假期间不会轻易找他,除非有什么大事。
“你进医院的事上热搜了,而且……”
卫森小心看漆望,见他冷白的脸上毫无情绪,小声,“而且被拍到你是被人抱进医院的。”
……
季时屿离开医院,先回家洗漱,换了套衣服,提着电脑包走到客厅时,余光瞥到茶几上放着的白色信息素阻隔贴,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俯身将信息素阻隔贴丢进垃圾桶,垃圾袋打结,提起,带下去扔掉。
昨晚事出意外,要是不先安抚漆望,去医院的路上引起骚乱不安全。
季时屿没给漆望临时标记,只是用信息素抚慰他,但是一晚上,两人信息素融合的味道一直萦绕在他鼻腔里,极少抽烟的他,昨晚抽了两根才冷静下来。
婚姻和爱情从不在季时屿人生规划内。
他回国也只是因为母亲好友百般邀请,在北城戏剧学院教书三年,他也只计划在国内待三年。
垃圾丢进垃圾桶,上车,启动,打转方向盘,黑色的车驶出地下停车场,握住方向盘的手指上,戒指明亮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