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以昼玩得有些过火,那只挥舞触手的怪物不是吃素的,仅仅是现身晃悠了一圈,就引发了岩石圈板块的震荡。
断裂的石板催生急剧的运动,大地也在隐隐颤动。地震波向外传播,海啸紧随其后。
外边等候元以昼的女人们在剧烈的冲击下站立不稳,她们死死扒拉住身边一切可攀附的东西来稳定身形。
“怎么了?!”为首的老人吃了元以昼诓钱德勒所得的初代长生药剂,依然精神矍铄。
事实上,她们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充沛的精力和活泛的思维了……简直像重获新生。
就像命运突然撤走了为她们人生判的负分,下发崭新空白的试卷,没有书写限制、不作时间要求,只要她们在余生的每一天都恣意地活着、痛快地生存……
只要活着就好!
但她们目前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原计划中,她们会看见元以昼一身血伤跌跌撞撞地爬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手持弓箭的男神——天宫市的罪人,篡位百年的罪魁祸首。
但是她们现在被突发的自然灾害打了个措手不及,至于俄里翁更是连根毛都没见着。
元以昼不像身负重伤的样子,只是嘴唇和脸色有些苍白。
“地震了——”元以昼道,“撤退,撤退,找个安全的地方,海水可能倒灌!”
……
孙云起的每个鸡皮疙瘩下的皮肤组织都紧紧揪起,奥菲莉娅亦如是。
动物躯体化的冷却时间过去,奥菲莉娅和孙云起做出了如出一辙的动作:抬起手,然后使劲揉搓碾压自己的手臂。
敏锐的感知力所带来的副作用。
一切都异常顺利,自从遇到元晔。
她们刚拿完武器,从防备力量稀少的军械库中脱身而出,就被这突如袭来的预警感拖住了脚步。
站在至高点,孙云起两只手臂按在胡芙和利伯蒂的肩上,轻微低头。
脚下的地板隐隐颤动,她们对视,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恐惧和茫然。
这是——怎么了?
这是——地震?!
但她们还在千万层的高楼之上!
此时若将视角从四人的脸上抽离,撤退出千万里之外,能看到不止天宫,其余所有国家的建筑物都在震颤摇动。
这片土地从来都是联系在一起的。
地星是一颗硕大无朋的类球形尘埃,从东到西,又由西至东,没有比这更浩大的微型世界,也没有比这更渺小的命运共同体。
起初只是像有只巨大的神手在轻轻摇晃楼层,抛掷骰子般将人类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高楼之外,城市的喧嚣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的轰隆隆声。
震动越来越强烈,高楼开始剧烈摇晃。
玻璃窗户发出刺耳的破碎声,碎片四溅,四人紧紧抱住身边的固定物,试图稳住身体。
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恐慌,蝼蚁一般的人们倾巢而出,想要在空旷之处寻觅安全的栖息地,然而只是被砸下的混凝土结构变作一滩肉泥。
更多的人尖叫着,奔跑着,迁徙着。
他们在这漫长的雨夜模糊成孙云起眼里一个个漆黑的像素点。
千万里之外,海洋的波浪变得异常汹涌,引发了海啸。
山体滑坡、桥梁断裂、道路损毁……此刻的同一瞬间,世界瓦解崩裂,一切都在刹那变得面目全非。
连稳固的画板都崩溃了一角,惨白的天光照烈,真实的时间竟是白日。
孙云起四人所处的高楼已经几欲歪斜倒下,它以比萨斜塔的姿势摇摇欲坠地悬挂空中,令人牙酸的吱呀断裂声从楼的中部一寸寸响起,声音堪比将要沉没的泰坦尼克号。
孙云起在分秒间走马观花想起原在世界的电影。
她在死生攸关之际还不着痕迹地在脑海插播一条胡思乱想:哎!要是那些优秀的电影不整天围绕爱情和什么英雄超人或流浪汉拍摄进行就好了。
喜怒哀乐正邪善恶都被记录,那才是正常的生而为人。
如果有机会,她真的很想成为主角——凭她现在获得的能力,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抓稳了,”孙云起遥想的同时已经观察好了几个着力点,从这边的钢筋,到那头的铁管,“相信我吗?相信我的话,我们就必须活下来!”
我们必定可以活下来。
两个小孩点点头,她们紧闭双眼。
下一秒,胡芙和利伯蒂感到身子一轻,浑身的重量都被悬系在孙云起的两条胳膊和腰上。
轻飘飘的,骨头被失重的感觉抽空,变成鸟的中空骨管一般。
沙砾和碎裂的小石子擦过脸庞,但是她们不敢睁开眼睛。
胡芙的心跳到了嗓子口,悄悄放眼探去,四周是打在身上酸疼的雨幕,无数断裂的建筑物材料在孙云起轻盈的弹跳下成了自主递送过来的踏板。
如果利伯蒂敢于撑开眼睑,她将会看见同样震撼壮观的场景。
那是人在面对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而来自然威力的坚昂不屈。
她们不可以、也不能死在任何一种情况,因为她们想要自己的人生能够善始善终,起码能见到想见的人……
这个人,她的面庞浮现在利伯蒂溢出泪水的、紧闭的眼前。
永远推开她的妈妈,让她永恒生活在失重感里的妈妈,每次想起舌尖都好像含了颗苦杏仁的,使她现在不敢面对世界和身前风暴的,妈妈,安娜,妈妈,安娜。
为什么女儿能够为你光耀门楣、让你有头有脸地被众人羡慕和夸赞,仅仅是不符合您那些“不抛头露面”、“贤良淑德做个小修女”的标准,你就总是阴沉着脸?
为什么女儿的肉翼不断从被你剪断的肩胛生长、健壮,最终勉强活成了现在这副正常人的模样,你却摆出失望的神色?
下坠的过程好像濒临死亡,愈加稀少的空气却挤压得神经趋极兴奋。
不止利伯蒂,胡芙也在思索着,思索着……
她的思绪被这样的极端情况磨练得敏锐,敏感察觉到深藏在潜意识里不愿想起和相信的细节。
她在街道上听到了母亲急切呼唤自己的声音,看见了她的人影。
那身形和她记忆中的孱弱无力重叠,却有一处不和谐。
她的腿绷紧竖直,走路姿势和以往全然不同。不是错觉,她穿了一双高跟鞋。
咝!
臀部往前深处的疼痛感唤回胡芙的思绪。
她明明什么都没干啊!普勒俄涅啊,到底为什么,她会突然得病!
奥菲莉娅万万想不到刚化作人就要自力更生,处于非豹子的形态,她真的不可以像孙云起一样!
无奈之下,她只能默默唱歌。
芭特弗莱已经学会了人类的语言,她趁空隙时刻与她反复琢磨练习,自己也习得了些许人鱼语。
用她们自身的语言和人鱼交流交流是困难的,如果不是副本为了达成任务,将语言的限制去掉,没人能听懂芭特弗莱在说什么。
人鱼的语言晦涩像珍珠,要在蚌壳般的两片唇瓣之间磋磨翻滚,艰难困苦、费劲周折一顿,才能组织成完整的词句。
但它最终呈现的效果是喜人的,没人会拒绝听见人鱼的歌声。
现在,奥菲莉娅就在重复芭特弗莱的语言,仿佛自己真在与她对话。
这样一来,就算满足使用天赋的条件了——和动物对话。人鱼怎么不能算是一种动物呢。
孙云起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奥菲莉娅不知何时又变为豹子,虽然心下疑惑,但也松了口气,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手提肩扛三个人。
每个人都在祈祷度过这黑暗的一夜。
原本连日大雨已经将人们的神智摧毁,现今海水倒灌、逆行倒施的现象又带走了无数人的性命。
海平面迅速上升,原本坚固的海堤和防波堤在汹涌的海浪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海浪开始冲击城市的边缘,巨大的浪花拍打着堤岸,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紧接着,海水开始溢出堤坝,迅速向内陆蔓延。街道、广场、公园,甚至是高楼大厦的底层,都被海水无情地吞噬。
实际上,地底也都是水,两处的水沆瀣一气,要给人类颜色。
他们禁锢它们太久太久。
昏暗、阴冷和潮湿像索命的鬼锁住人的脚踝和手腕,失温最先是从这些地方开始的。
疾病和死亡像怪兽一口口吞嚼幸存之人的生命。
正在此时,他们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群人。
身着教会统一制服的信徒和侍者像天降神兵,牢牢吸引他们的视线。
“是神迹吗?”他们看着穿戴整齐、丝毫不见狼狈之态的教会来使,全部热泪盈眶。
在自身被打得毫无反击之力的绝境中,哪怕看见别人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都会即刻将所有感慨与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
哪怕自己分不到一杯羹,不知生的希望在何处,也会迷恋地踮脚驻足,想着哪怕能多看一会儿也是好的。
然而,这群原本高高在上的人现如今却对着他们伸出干净的双手,说:来吧,我们是来救你的。
灰头土脸的难民迸发了最后的力量,流着泪握住他们的手,听到他们下一句话:
“只要你们肯为钱德勒主教效劳。我们现在就可以接你们去安全的地方。”
碎裂的石块砸在他身边,他吓得像惊弓之鸟弹起!
原本身为秉政当轴的男人当下涕泪连连,哭道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钱德勒的计划提前被动用了。
他原本也不想如此,但地震海啸来得太突然,他只好趁此良机多蚕食些普勒阿得斯的势力。
那些地道不仅有优越的排水能力,还能充作防空洞、避难所……
连普勒阿得斯都被逼迫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