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两天妈妈怎么了 第41章 咸腥的七仙女（四十一）

海底的动荡愈发剧烈，鱼群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元以昼在漆黑的海藻龙卷风后冷冷地注视着他。

海泥上的神抬头。

她们只能看见远处漂浮的黑影，一只透明的气泡包裹着那个影子。

周围无数律动的彩色游物像碎裂的万花筒，映照在她的脸颊上，看不真切。

深海底没什么亮光，但有些海洋生物是会发光的。

它们游过女孩的躯体，在她脸颊和头发旁的水膜上尽情嬉戏，亲昵的姿态让普勒俄涅想到千百年前它们靠近自己的姿态。

“元、以、昼！”

被束缚的俄里翁愤怒至极，他挣扎着，力量爆发，企图挣脱海藻和藤壶的束缚。

然而他愈如此，那些海藻藤壶却愈有生命力。

每当其力量爆发，它们便奋力收紧，让他无法逃脱。

俄里翁眼中闪过惊恐。

她平静观看他挣扎的姿态实在很像万物主母。

所有一切都为她让路，海水被劈开，植物为其拼命身死，有灵智和无灵智的海洋生物都听从她意念指使。

普勒俄涅与墨洛珀，和她是万万不能比的。

因为她们千真万确地体会过孕育生命的滋味——普勒俄涅育有无数子嗣，受到他诅咒变为蚌的墨洛珀又在基地一轮轮地产出珍珠。

她们的血肉都经过无数次的打乱、重组，履行了身为母亲的使命！

她们心疼万千生物，不会用它们的性命铺路！

母与女，竟然是不一样的。

残忍是男神的美德。

所以她们才会匍匐在他的脚下。

但是元以昼！

她根本不考虑那些生命从何而来、怎样诞生，她不懂仁慈！

他通过祂经常与其联络的媒介，知晓她只是一个年轻女孩，既无阅历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所以擅自行动去基地见她。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轻松将其解决。

从神殿第一眼望见她，他就沦陷了，因为那张与他几分相似的脸庞。

人总是会爱上与自己相似的人，他们终生生活于矛盾的自恋自恨情节中。

神的执念更甚，放浪不羁又多情的他自己，也是如此。

他感受到了初见墨洛珀和普勒俄涅时心动的感觉，这个叫“元以昼”的，看见自己的脸，知道自己是父神、是这个世界的神，是能够掌控她命运的神……难道不会初见他时就爱上他吗？！

他原本真的想与祂对抗，在最后献祭时留下她的性命和灵魂，并尽全力将她留在这个世界、此处深海，永远与自己相伴！

但她转身就逃了。

她的蔑视与不尊敬似乎格外伤人，他为此元气大伤……男神的尊严是宝贵的，他们的供奉和信仰都需要更细致的维护，否则将会脆弱地如烟云飘散。

多年来，他集奉人间香火，施恩布泽四方，命盖伊将自己的恢宏伟岸形象写入天宫课本，传颂百年十代，筑基了多么牢固的思想……

然而，一切的一切，在元以昼现身时都被改变。

俄里翁调整呼吸，平复心情，寻找破绽，手上已然凝聚起金光大盛的弓箭。

它锐利的锋芒很快刺破了些许束缚，但追随元以昼的“死士”太多，接连不断地扑到他身上，一时之间，他还真的不能脱身。

元以昼并未给他机会，如果可以，她现在就要将俄里翁斩杀在这里。

此刻的海界已经承受不住更多的动荡，必须速战速决。

她凝聚起力量的瞬间，那些如同海之触手的藻类与藤壶迅速蜷缩，如同编织的绿锦，将俄里翁紧紧缠绕于海底的肃杀拥抱。

正在此时，深海腹地猛然间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宛如沉睡巨兽觉醒时的咆哮。

元以昼心头悚然。

当看见那些束缚不减反增地缠绕在自己喉结上，呕吐和濒临死亡的感觉让俄里翁想起被阿芙洛狄忒派出天蝎折磨的往事。

他不再顾念自己的私心，和媒介系统联系上，却发现它早就打算将一切上报——于是一击即合，他们要将祂呼唤至此，抹杀元以昼和这片区域！

“呵呵呵……哈哈哈！”从俄里翁的喉咙间飘逸出这样支离破碎的笑声，他一向平和的的声音变得狰狞无比，“跟着我到这里……想，想必你早就摸清了……咳，天宫的历史……哼……但你可知祂是谁吗？！”

女孩依旧停滞在海中央，从背后打过来的光线让她的表情隐没在黑暗的海水中，他看不清她的情绪。

“难道祂现在就要过来？”元以昼开口，“海底的那东西就是祂吗？你们还真是如出一辙，喜欢躲躲藏藏、装神弄鬼。实际上你们是些什么东西呢？”

俄里翁仍不忘记自救，双手拼命地撕扯着那些海藻草蔓，像母体里被脐带缠住脖颈的婴儿。

过了一秒钟或是几秒，她那短暂的沉默在顺畅的呼吸中不过转瞬，但在被强大拘束力捆得窒息的俄里翁脑中，却好似亿万年那般漫长亘久。

“那就让祂来吧。”

女孩盯着他，终于说出了这样一句。

她嗫嚅的嘴唇在他眼里像死神的宣判。

死神从来都是她们这些女人……

从来如此，从来如此。

她们围聚在一块创造与诞生，看谁不爽快就将其抹杀于自己的子宫。

他从来都没法真正诞生什么东西，更别提毁灭自己创造的东西。

所以他愤怒、压抑、绝望！他去杀戮、去毁灭，将所有的雌类尽数赶尽杀绝和抹杀，但却总也无法抹除心中那份无法抑制的焦虑与狂躁。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连眼前这个普通的人类女孩也可以获得母神的力量？

她根本不是神！

系统明明白白地显示，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他感到害怕的事情终于来临了，没有雄性可以通过别的方式再生神力，除了被神生下。

所以他们为了抢夺那些并不能再生的神力，互相杀戮、父兄相残，使自己的神族在很长一段时间陷入内讧。

但现在连普通的人类都……

仅仅因为她是雌性……

元以昼如此言语并非没有经过考量，也不是外强中干的斗气发狠。

这是她强弩之末的考量。

一起来是最好的，她的呼唤力已经维持不了太久了。

此刻，元以昼隐隐感到有些脱力，即便在水泡中也不能缓解那种压迫的痛感。

母本给的奖励并非无限制、无穷尽，自然要在关键时刻使用。

那关键时刻是什么呢？

她真的要错过此次绝佳机会，在最后献祭珍珠、见到俄里翁的时候使用吗？

太晚了！太晚了！

关键时刻就是她感觉危险的每一刻！就是她判断时机的每一刻！哪怕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她也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就是现在！就是刚才！

让这父本背后的主创者一并出来吧，他既然能现身于此，怎么不会受到副本的限制，被她所伤？

俄里翁癫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没想到元以昼还不逃走。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他硬撑着道，“等祂出现……”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也不知道深海地底的那东西是什么。

祂是神之上的神，自然不会用如此声势浩大又毫无威慑力的方式出场。

那动静更像一个怪物，一尊庞然大物，反正不可能是神的形态。

他从来不知道海底会有这种东西……他根本没有深入探寻过地底的世界，那原本就不是他的天地。

地面开始颤抖，一道巨大的裂缝在地表蔓延开来。那裂缝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无尽的黑暗从中涌出。

元以昼的心跳加速，几乎要跳出喉咙。

一只巨大的触手从裂缝中伸出，上面布满了黏糊糊的液体。那只触手在空中挥舞，似乎在寻找什么。紧接着，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从裂缝中升起。

那身影如同山岳般巍峨，浑身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它的眼睛犹如两颗璀璨的宝石，散发着诡异光辉。

这怪物身体由无数触手缠绕而成，每一条触手都有百丈之长。

要死就一起死，这样也挺好的。俄里翁紧皱眉头想。

祂还没有给出回复的消息……

祂太慢了。

随后俄里翁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庞然大物从裂缝中升起，却并没有展现出任何的凶狠与攻击性，反而像一只温顺的宠物般匍匐在元以昼的脚下。

它伸出巨大的触手，绕过普勒俄涅等人，又拍开俄里翁，轻柔地托举起海中元以昼的双足。

“咕噜噜……”它温和又满足地低语着。

“很不巧，”元以昼和它心意相通，听了一会儿，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东西，不是你喊娘哭爹求来的那个‘祂’呢。它反倒是我召唤出来的……怎么，我能召唤出这样的东西，你感到很奇怪吗？”

普勒俄涅不会养这样的凶兽。

俄里翁的脸色难看，这凶兽是哪里来的？！

牙齿和身上都含带黑色粘稠液体的触手怪物气势汹汹地看向“母亲”与之说话的人，好像在责怪他吸走了元以昼大半的注意力。

随后，它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伸出一只触手攥住了俄里翁……

然后软塌塌地垂下来。

元以昼的召唤失效了，她用尽了气力，她毕竟还是凡人之躯。

它恼怒地甩甩触手，生气于自己与母亲突然被割断的联系，不情愿地重新钻入地底。

它的神智不足以支撑自身发出有效的攻击。

还好俄里翁也被消耗了不少——他暂时没法来追赶她，刚才从普勒俄涅身上汲取的能量全化作弓箭，被海藻缠绕蒙蔽。

俄里翁看着元以昼原本所处的位置空无一人，却依然固执道：“好好看看你所做的一切吧！海水……都是海水！”

如果她真的以为将自己击败，她便可算作正义，那真是离谱的大错。

她刚召唤上的怪物已经引发了海底地震，海水将会倒灌上天宫……

要不是他现在自身难保，他还真想看看她会怎么拯救那些人？

她会不会为自己引发的灾难忏悔？

他捻了捻身上的粘液，若有所思。

那怪物是什么东西……这液体，和他雕塑下的池水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