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度、能力、荣耀,都是祢的。”
“亘古常在者,掌权的神。”
“智慧,尊荣,全是祢的。”
直到永远,
一同祷告,
我们的父。
女人例行诵读墙上悬挂的宣言,这是她的日常。
除了这副宣言,办公室装裱满俄里翁的油画形象。
由于没见过父神,执笔的画匠们只能在贫瘠的描述下勾勒还原他二成的相貌。
但庆幸的是,它们最终呈现出的效果不错,足以慰藉一个痴慕父神至疯癫的女人。
拉得严实的窗帘黯淡下来,工人尽责地将白板换成黑板。
女人喜欢星光,她满心欢喜地拉帘开窗。
她再度跪在画像前,脱下手套,双手合十,虔诚地注视被细致雕刻和金箔所供奉的庄严神像。
微风入窗,星光浮动。
女人抬起头颅,瞳孔微缩,惊讶地发现画像有些动静。
定睛细看,却原来是眼前的空气扭曲起来。
她清晰地看到浮空凝实出一个影子,它渐渐实体化,而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变得模糊。
它一步步向她走来,她低眉垂目。
“父神。”庄严神圣的气息笼盖全身,她的心跳加快、呼吸急促,仿佛被这突然而来的奇迹征服。
他走到她面前,停下脚步。
尽管无法看清他的面容,依靠着痴迷与恋慕,女人的脖颈还是突破了敬畏的束缚,缓慢抬起。
尽管他的形象模糊不清,但这的确是她一直追寻的真理和信仰。能看到他,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此刻感到前所未有的亲近与安慰。
“盖伊,好久不见。”影子口中吐出不冷不热的招呼。
盖伊的身体被父神直呼的名讳激起一阵战栗,这股电流一直从尾巴骨通到天灵盖。
还好他仍保持着匍匐的姿势,否则他绝对会腿骨酥麻,像一只软脚虾幸福地瘫倒在地上。
“你从前做得很好。
这句话是在影射他现在行事有疏漏吗?!
幸福的电流化为惊恐,又顺着脊椎流遍全身,他的幻肢承受不住双重心理变化的刺激,闭上眼,眼前的黑暗在炸开一朵朵烟花。
“之前不知珍珠逃逸到了垃圾场,是我失职。我明白珍珠落入了几个狡猾的猎珠人手里,我已派人拿回,请您放心,最终他们一定会听从您的恩嘱......珍珠与人,皆会归来。”
“不必。届时让他们所有人带着珍珠沉入池水即可。”
“但以往的猎珠人最后不会被人鱼之声蛊惑,他们只留下一人,其余的都直接消失了。”
每次轮回他们都想将所有猎珠人一网打尽。但祂不准许,总给猎珠人不受蛊惑的优待,关键时刻还会带他们离开。
他们难以在祂的管辖下找到半分猎珠人的踪迹。
父神的声音消失了,办公室一片沉寂。
良久,他道:“祂和我说,这次与往常不同。只剩下墨洛珀了,一切都会结束。这群猎珠人皆可为我所用。届时他下发指示,他们便自愿入池。”
祂,是父神之上的神。
“还有,有一个猎珠人将芭特弗莱放走了。”他继续说。
俄里翁没有将芭特弗莱拿走人鱼之声的事告诉盖伊,只给了他一个晦暗不明的信息。
口口声声称颂和信仰神的信徒们其实是最危险的。
他蛊惑人心的能力并非天生,而是夺取了人鱼首领的声带,盖伊是知道的。
然而人鱼之声却被芭特弗莱夺回去了。这样的信息决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当他们发现神也有弱点,甚至并非无懈可击之时,人性的贪婪会促使他们寻找背刺和反咬神的机会。
眼前这名被称为他“人间最忠诚信徒”的男人,为琢磨他喜好,夺舍了一个女人,又在每一个轮回里不遗余力地助力他。他能从他身上感知到汹涌翻滚的**。
“这有些难办,”盖伊回答,“我们暂未找到控制和对付人鱼的方法,在炮弹造成大规模和实质性的伤害之前,士兵的思维总是会被她们的声音影响。当初芭特弗莱的落网只是侥幸,她太在乎同族伙伴了。也许需要向教会寻求帮助。”
教会与政府素来不对付,但它的确掌握着一些古怪而有效的法子。
俄里翁从不管这些事,只将命令给盖伊:“抓住她。”
“是。”
不出盖伊所料,父神的目的从来就只有一个:毁灭仙女孕育出的珍珠,以及向祂献祭猎珠人和人鱼,越多越好。
其中,猎珠人为首要献祭目标,他们所能带来的能量最多。
盖伊犹豫,但还是继续问:“您是否能宽允我留下一名猎珠人?”
她长得很像父神。
若不是因她的容貌,他不会容许她们三人在天宫如此横行,甚至还暗中解决了一些针对她们的怪物……
只害怕伤到她的脸。
“献祭后能量足够,你可以留下。”
说完这句话,俄里翁和星光一齐消散在空气中。
苍白的手撑住木质地板,铺散开的肉粉色裙摆遮掩着仍然战栗着的双腿。
长久的跪拜和俯身使盖伊暂不能起身,他便就地低喘,神经质地伸长脖子细嗅空气中残留的味道,哪怕什么都没闻到,却还是间歇地发出细碎的笑。
每一次轮回,除了必须达成的、需要辅助父神完成的使命,他都会丢失所有记忆,只知道他们离成功越来越近:先是囚禁了普勒俄涅,随后是一个个解决墨洛珀的六个姐姐,最后便是墨洛珀这块难啃的骨头。
她最小也最机灵,幻化出的珍珠竟有了灵智。看样子,那珍珠是打算逃到教会管辖的垃圾场。
尽管教会和政府多有龃龉,但教会依靠手段,总是压政府一头,脏活累活都让政府员工干,管辖工作却一点不透露。
怪不得政府一直找不到她。
父神的心愿是什么?
多年前,墨洛珀降临的那一天,他就躲在人群中。
女神固然高贵,但当他看清她脚踝上所系铁链的一端被掌握在父神手中,便为父神感到疯狂。
他受够了被排挤在女人团体之外的感觉。她们总是有亲密的血缘关系维系,通过生育和哺乳源源不断地产生共同生活的队友,即便是不愿怀孕的女人也不会被赶出群体,仍旧逍遥快活地活着。
而他呢?还未成年就被要求与那些老家伙共处,生存全仰赖他们鼻息!
正是在一个夜晚,他受到某个老家伙的袭击,从此......从此,他才会爱上父神。
之前他并不喜欢男人。
感恩上苍给了他机会爱上父神,遇到父神之后,他才能不畏惧每一个漆黑而难以度过的夜晚,因为星光永恒照耀在他身上。
强烈的**也使父神在人群中注意到了他。
父神的心愿是使普勒俄涅痛苦。
折磨她的女儿们是最好的方法,而且祂说,献祭珍珠和猎珠人,父神会变得更强......
他也曾问过父神轮回的原因。
父神对这种失忆见怪不怪。在多年前的一次试探中,他发现父神也有这样的困扰——为何要请猎珠人?为何要一遍遍重来?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有记忆,就能完美规避所有阻碍,迅速解决一切拦路之人,将珍珠与猎珠人一并献上。
如此,父神不仅能成为这片天空真正的神,祂也能如愿以偿。
然而祂沉默不语。
父神没有问到更有用的信息。
盖伊能够猜测出这份沉默之后隐含的意味。
被允许担任要职的男人们很快学会了如何在官场勾心斗角,老家伙们虎视眈眈地盯着市长的位置,他依靠父神的钦定和协助,才能以女人的身份稳居高位。
与他们斡旋的日日夜夜,他敏锐感察人心。
人们说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权力天平上的筹码。
哪怕那些只言片语只有毫克的重量,哪怕肉眼根本不能窥见指针在分度盘内的摆动幅度,权力总是在交谈的两人中间转移,一定有一方比另一方占得高。
就好像女人们总以为不去滥杀他们,仅仅只是无视他们、任由男人们自生自灭,就是最好的平等。
实质上,她们一直掌握着生杀大权,仅仅是将男人逐出自己领地的这一项行为,都是她们掌控生育资源和生存资源这两项至高无上权力的体现——当然,这一切以后都会不复存在。
他见识过太多来谈判、试探的老狐狸,也曾在与周邻国家和城市的商业贸易中学习到这样的一点:
如果对方在某一方面遮遮掩掩、支支吾吾,既不否认,也不赞同,甚至连模棱两可的话语都没有,那你所问出问题的答案大抵就如同你心中所想象的那般,你所提出的条件,对方也大概率会同意。
而祂不回应。
他的猜想是:父神之上的那个神,祂,实际上并没有只手遮天的能力,所以要借助父神的能力。
就像父神也并不是无所不能。
他好正直,连蛊惑人心的能力都没有,还大方地和他承认自己在墨洛珀降临的那天用了“人鱼之声”。
哦,对了,他还不会穿墙。
没关系,不用人鱼之声,那些女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将权力拱手相让呢?
无伤大雅,有缺点的神才更加可爱......他会是父神在人间唯一可靠的臂膀。
所以,祂不能保有父神和他的大部分记忆也在情理之中。只要最后祂能将献祭后允诺的能量如数下放,他不介意为他打工。
当然,他心中的第一位永远属于父神......
广场上。
男人们原本是被难以见得的几个女人吸引过来的。
当看清楚她们腰间佩戴的刀具,他们停止了靠近的脚步,但凭借着固有印象和莫名的自信,他们还是忍不住想调侃几句。
“兄弟,要是你漂流到海岛上,鱼头人身和人头鱼身,都是美女,你选哪个?”
“选人头鱼身啊,去头可食,你想饿死?”
“那我觉得前面那个也行啊,反正都是去头。不过那个头要是莲娜的,我会考虑手下留情。”
他们自顾自笑起来,显然是听到了胡芙和琥珀询问珊时飘逸出的字眼。
这样粗鄙的笑话原本差点又要像过往的许多日子一样,穿过胡芙和琥珀的耳朵就要溜走,最后渗透进空气里,成为天宫的日常,包裹着每一个人。
但一柄刀横在最先蛄蛹的喉结上。
这群人顷刻被难以名状的死亡堵住了喉咙,瞪着眼看挥刀而来的孙云起,无法动弹。
宣言引用圣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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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咸腥的七仙女(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