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晓梦到自己在月光中行走。
山里的月光皎洁而盛大,像会流动的水,柔柔地,缓缓地,填满每一个角落。
夜的颜色被稀释了,树木的恢复了原本的样貌,使人看得清树叶的形状。
长晓走在幽静的小路上,突然,面前出现了几抹光亮,聚积成了鬼火的颜色。
是狼吗?无名的恐惧从心底生出,后背好似有冰凉的东西在蠕动。长晓不自觉将双手抬起,抱在胸前,做出防备的姿势。
鬼火朝她靠近,越来越清晰,长晓看清楚了,那是不是狼,是长在她屋角与床头的蘑菇。
蘑菇散发着使月光都黯然失色的光彩,一起一伏,一起一伏,交错着朝长晓飞来。
长晓畏惧鬼火,畏惧狼眼睛,但不畏惧蘑菇。看到蘑菇,她觉得心安。她触摸过这两朵蘑菇的菇顶,细腻光滑的感觉还残留在指尖。
两朵蘑菇继续往前飞,飞到长晓身前,缓缓地往下坠。长晓伸手去接,它们像从天而降的雨点,落到她手上,迸发出许许多多的小蘑菇。
这些圆头圆脑,个头只有拇指大的蘑菇,绕着长晓转,发出明净柔和的亮光。
长晓转着身子,想看身后究竟有多少朵,却发现自己数不清。此时的她像驻扎在黑夜里的星体,被密集的星辉缭绕。
她想,自己不发光,又灰蒙蒙的,为什么有这么多灿若明星的东西愿意围绕着自己?像把她被裹在一个安全的领域,让得外面的人和事再也伤害不了她……
正琢磨,一道声音传了进来——
“长晓,长晓……”
非常轻柔的呼唤,让长晓从睡梦中苏醒。
入目是一双极具神韵的狐狸眼,多情妩媚,楚楚动人。
长晓一怔,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覆在她身上的那人看她呆住,却是笑了,说:“终于醒了,这都正午了。”
白钰听见长晓肚子叫,还是一连串的“咕咕”声,才决定把她叫醒。女孩醒来后,呆呆愣愣地看着她,连眼睛都忘了眨,让她觉得很可爱,不自觉就笑出了声来。
“这里是?”长晓刚刚苏醒的眼睛从面前这双秋波盈盈的狐狸眼上移开,望向旁边。
“这是你家。”白钰说话的声音柔中带媚,放缓声调和语气的时候更是如此,听着半边身子都要酥了。
长晓的目光移了回来,细细打量她,问:“你是?”
被她注视的人,有一对眉形细长、眉尾稍稍往下落的柳叶眉,一双多情含媚、清润深邃的狐狸眼,一个纤巧挺直、两侧鼻翼生得非常精致的鼻子,还有一张薄且红润的嘴。
是那种一见倾心,使人挪不开眼的长相。
“我是被家里人抛弃的山民,昨天被几只狼围了,被你救了。”
“我救你……从狼群里?”长晓对自己的斤两,掂量得很清,觉得自己不可能有这么大能耐。
白钰却言之凿凿:“是啊,你救了我,看我无家可归,还把捡了回来。”她转头看向旁边,看向红色水桶里安放的电击棍,示意长晓就是用那根棍子救的她。
她扭头,长晓也扭头,看到电击棍后,长晓的耳朵突然生出了一阵痒意。
原来白钰扭头时,别在耳后的碎发跟随她的动作,洒了一缕出来,就这么刚好地落在长晓的耳朵上,轻扫着她。
长晓回过头来,这缕光滑细腻的头发又落在了她的脸颊上,扫出更的的痒意,让长晓的半边脑袋停止工作,想不起昨天发生了什么。
“我真救你了?”
“是啊。”
长晓的语气将信将疑,但被白钰的斩钉截铁的目光挡了回去。
“我要怎么称呼你?”
“我叫白钰,你得管我叫姐姐。”叫姐姐这个想法,白钰是从长晓左一口“毛毛姐”右一口“毛毛姐”里截取出来的。
她觉得叫人姐姐的长晓,实在乖,实在甜,实在好听。她也要让长晓这么叫她。
“姐姐。”两片红润且向上微挑的唇启动,轻轻唤了一声。
白钰笑起来,笑得浓密微卷的睫毛颤动,狐狸眼中泛起了媚的光,说:“再叫一声。”
“姐姐。”长晓又唤。
白钰笑得身子都在颤,这种摇晃紧贴的感觉袭来,长晓才发现,姐姐的半个身子都贴了在她身上。
她的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扶住了姐姐的腰。
可能是醒来,也可能是姐姐刚刚笑的时候,长晓的眼睛和神思都浸在那对狐狸眼和软软的声调中,完全没注意。
白钰似是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子和长晓贴着呢。不过她没打算下来,而是解释:“我的腿受伤了,动不了了。”
“被狼咬了吗?”长晓的心提了起来。
“不是,是逃跑的时候摔的。”
“我们一起逃跑,跑出了狼群的追捕?”对于昨天傍晚发生的事,长晓真的不记得了。她尝试回想,回想出来的都是月光、森林、蘑菇,这些宁静幽深的意象,很显然和昨天傍晚发生的事无关。
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参考白钰口中的事实。
“是啊。”白钰再次应承。
“那你为什么趴在我身上?”两人的姿势实在贴近,长晓能感受到白钰柔若无骨的胸脯与腰肢,能感受到白钰挤在自己两腿之间的细足,还有这暧昧撩人的气息。
长晓耳根处悄悄地泛起了一抹红,紧接着脸也红了。
她从未和人如此贴近过。
“我是来叫醒你的。”白钰说,“你睡了好久,我担心你。”
相较于往常天亮就自然醒的睡眠习惯,长晓也觉得今天自己睡过头了。
“姐姐肚子饿吗?我去煮饭?”脸太热,长晓想下床动一动。
“饿。”白钰点头。
长晓的手还扶在感受不到筋骨的细腰上,手懵,脑袋也懵,唯一的理智说:姐姐一动,她的手就马上松开。
可姐姐不动,就这么趴着,用那双含情带笑的眼睛看着她。
“我要去做饭了姐姐。”长晓的声音依照着面前这张柔心弱骨的脸,不自觉放缓,声调也是极温柔的。
“嗯。”白钰又应声,但身子没动。
长晓深吸了一口气,仔细拿捏着语气,避免自己说话的声音太重:“你要不要从我身上下来,躺到枕头上休息?”
白钰唇边勾起一抹笑,依言下来了。
她一动,长晓的手就很自觉地撤下,掌心向下趴在身侧的床上,规规矩矩地放着。结果“行动不便”的白钰是从她身上平着挪放下来的,就挪到她边上。
长晓的手被白钰压到腹下,依旧是温香软玉,触手娇柔。
长晓又不敢动了。
若是手上压的是五指山,她还可以放肆地挣一挣,可手上压的是纤肤弱体,嫩豆腐似的东西,她就真的不敢动。
好想把手剁了留在这,然后人跑去做饭。
白钰知道自己压了什么,面前这张赤红过耳的脸也告诉她,她们有什么东西纠缠在一处了。白钰收起心底的笑意,收起想要与长晓亲近的意图,把人放走。
小兔子似的跑走的长晓两只耳朵都红了。她穿了鞋,未穿好就趿拉着走开,脸又红心又热。
*
白钰霸占了长晓的枕头。眼前浮现出女孩躺在这儿的面容,身下是女孩留下的体温。
如何拥抱这些萦绕不散的东西?白钰躺好之后,细密的菌丝从背后钻出,穿过身上披覆着的红衣,穿过红衣之下的草席,回转,像母亲为孩子缝衣那样,将这些东西细密而又紧致地缝在一起。
白钰现在是真不能动,也真不愿动了。和她的伤情相符。
昨天一口气吞了十几头狼,吃猛了,又吃了那么多地底的食物,她有些消化不良,要休息一下。
“姐姐,你有什么忌口吗?”跑去灶台边上,长晓看到昨天拾的柴都被搬了进来,非常多,便想着今日终于能烧一顿正常的饭了,特别高兴,就跑去问白钰有没有忌口。
白钰支起上身,回应长晓:“我没有忌口,什么都吃。”
昨天怒火再盛点,胃口再大点,她连狼骨头都能吞下。人类能吃的食物才几种?她自然是全盘都能接受。
“那我煮个稀饭,炒个鸡蛋?”
“好。”
问完话的长晓欢欢腾腾地跑向灶台,脚步都透着一股轻快。
家里多了一个人,变化马上就产生了。
长晓跑得快,没看见白钰身后慢慢往下拉的菌丝。它们像吊机上的牵引绳,活动的,需要拉长时就拉长,需要回收时就回收。
白钰现在就在回收,使自己的身体与长晓遗留的气息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
长晓今天连铁锅都搬得动。
她要洗锅,但觉得洗锅的水用铲子铲不干净,就把锅搬下来洗。
洗完放回去,铁锅没放平,长晓觉得这不重要,就钻到灶口去生火了。
火生起来,信心和行动力过足,长晓往灶膛里添了一大把的柴,想用大火把米饭烧开,结果熊熊燃烧的火焰蹿出夹缝,凌空飘动起来,差点把灶口上倾斜的房顶给烧了。
长晓连忙地看向身后,看躺在床上,背对着她的姐姐。
她趁着姐姐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没看到她出的糗,赶紧用铲子在锅的边缘顶了一下,把锅挪回原位,把红绸子似的迎风舞动的火压了下去。
长晓以为白钰没看见,其实白钰在做饭的长晓身边设的机位可多,房梁上、木墙里、柴火堆中、砖头缝内……
昨天长晓性命有虞,发狂的白钰得到上天眷顾,收回了自己苦练千年的修为。
现在她不是一朵平平无奇的蘑菇了,可以随意切换自己的形态。
在蘑菇界,大的蘑菇直径可达数米,小的蘑菇肉眼看不见,大大小小,有毒没毒,奇特功效,都是白钰可以操控的。
她既可以变成米粒小,把自己塞到各个角落,又可以变成板凳大,在长晓需要的时候帮衬一把,比昨天那种状态又方便了不少。
长晓今日做饭,相对而言顺利些。
一个小时后,她把煮好的饭和一盘西红柿炒蛋端上桌。
“姐姐,可以吃饭了,你能下床吗?”
“我不能,长晓,你要不要过来扶我一下?”
“好。”
人扶住,细瘦的肩膀靠住自己,柔若无骨的感觉再次在掌心蔓延。
扶着白钰往饭桌走时,长晓生出一个疑惑:自己告诉过姐姐自己的名字吗?她怎么知道自己叫长晓?
白钰:别问,问就是昨天你救我的时候说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