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钰在轻柔的触摸中醒来。
轻柔?触摸?
脑袋反应过来,察觉不好,一睁眼,就和一双干净明亮,似秋日晴空的眼对上。白钰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吓,而是陷在这双温柔纯粹的眼睛里,不愿出来。
被人注视的感觉真好。
你能看到她扑闪的长睫,看到长睫倒映在瞳孔中的模样。你能看到一汪清水,看到在清水里荡漾的自己。
尽管她重生成了一朵蘑菇,但白钰觉得做一朵白皙娇俏被人温柔注视的蘑菇,感觉真好。
可惜的是,美好的东西不能长久。长晓是一个靠自己双手劳动才能吃得上饭的人,而不是白钰这种随意分泌消化酶就能品尝到美味的蘑菇,她要起来洗漱做饭。
白钰待在床头,目光追随长晓。
睡太晚引发了一个后果——她被长晓发现了。被发现后白钰又做了一个之前没设想过的决定——必须要在这里定点,让长晓睡前醒来都能看见她。所以白钰不打算挪窝。
“啪——”
做饭前要生火,生火前要劈柴。
长晓一天体力劳动的开始就是劈柴。
木门外的草堆里卧着两个特别大的木头墩子,毛毛姐给她拖来的。还是路上看见,毛毛姐回来停了摩托车,然后走一里路回去拖的,说当柴特别好烧,劈一劈就能用。
长晓记住了“特别好烧”四个字,但卡在了“劈”上。
两个木头墩子半人高,长晓腰那么粗。握着一把微微生锈,刀刃还没木墩子半径长的柴刀,长晓实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想象面前的木墩子是一个放大版的萝卜,长晓鼓起勇气试了一下,用切菜的手法握刀,试图将这“萝卜”从当中劈开。
连着砍了四五下,发现“萝卜”岿然不动后,长晓就知道自己想错了。这是砸不开的核桃、冻硬的鱼、放了很久的绘画颜料以及夹了太多纸而失去灵活性的画夹子。
真的搞不动。
但还是要搞。
白钰躲在草丛里,借由一棵开在春天的野花挡住自己。
女孩劈柴不得要领,任谁都能看出她不会,这不是她日常生活的一项,甚至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所以才这么不熟练。但她还在用不同的方法,或蹲或站,或切或凿,努力尝试。
尽管劈出的只是木头碎屑,根本不能用,但白钰觉得女孩认真努力的模样很好看,叫她在这里看一上午都不会觉得累。
最后累的当然是长晓。肚子本就饿,花了这么大的力气还没有看见成效,身体比她的意志先停歇。
她不得不用之前捡回来的细木枝先去烧一点东西吃。细木枝不耐烧,这个山里人人都知道的常识,长晓还是通过多次的实践得出的。
刚接触土灶时,长晓以为,火生起来之后,往灶膛里添几根细木枝,这火就能持续地燃烧,进而将一道菜煮熟,而不知细木枝作为燃料的生命是用秒来计算的,5秒、10秒、15秒、20秒……几乎是几个呼吸间,它们就能被燃烧成灰烬。
今天长晓决定将这些日子攒的细木枝都拿出来用,烧上一顿饭。原先还有别的,块头会大一些,但昨日毛毛姐烧菜时,希望火候大一点,长晓就把它们全用了。
往锅里放水,放淘洗干净的米,再盖上锅盖。长晓坐在灶口的板凳上,用打火机生起火之后,以五根木枝为一个单位,持续不断地往灶膛里输送燃料。
她以为自己将速度、节奏控制得刚刚好,今天就有望吃上自己煮的饭。一桶木柴加完,也等到炭火上的火星消失得差不多,长晓才掀开锅盖查看。
——锅里的米是夹生的,非常硬。
缠绕在天花板木梁上的白钰,看到女孩双手撑着灶面,轻叹了一口气,颓丧了一会儿就拾起理智:“还是得去多找些柴。”
然后把锅盖合上,去米缸旁边的瓦瓮里,拿了一块干粮起来,撕开包装纸,倚着灶台吃了起来。
屋外有柴棚,柴棚里有腐坏的柴。它们和这个屋子一样老。
白钰觉得长晓不去动那些柴的原因是:看到上面有新生命冒出,觉得那是蘑菇的归宿,蘑菇的整个天地,她不应该去动。
女孩吃完面包就要出门去拾柴。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上衣,匀称修身,清爽自然;黑色的裤子,裤腿高高地挽起;一双长靴,靴子的一端钻进裤管中,显得女孩身材挺秀,双腿修长。
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大桶,握着一把柴刀。
出门前,女孩还要将家里的门窗关上,避免被不速之客闯入,所以桶与柴刀就在院子的草堆里等她。
大晴天,又是正午,阳光普照,灿烂的阳光洒在红桶的外沿,反射出金亮夺目的光。
白钰看一眼便觉得头晕目眩。
她无法在光芒耀眼的地方待太久。这是白钰总结出来的蘑菇身上的弱点,也决定了女孩进山拾柴,她无法相伴左右这一事实。
白钰的菌丝可以占领黄土屋下方的土地,却无法将自己的触手伸向更远的地方,快速扩充地盘。
她现在还没这个能力。
女孩要远去,她只能送她出家门,到地底的菌丝绷直后所能延展到的地方。
这是白钰的极限。
白钰对这个极限感到不满,她昨天承诺过,无论女孩做什么,她都要相伴左右,结果第一天就食言了。
望不到女孩的那个下午,白钰做的只有一件事——进食,疯狂地进食。
和人多吃快长一个道理,蘑菇也只有在营养物质足够多时,才能让菌丝绵延不断地生长,成为蛰伏在地底的庞然大物。
蘑菇吃东西的方法很简单——分泌消化酶,触碰什么,消解什么,融进地里,被无数的菌丝吸收。
白钰形容蘑菇吃东西的感觉,是无数张嘴一起动。吃东西的愉悦像一个个光点密布在菌丝里,充斥着她的全身。
毫无疑问,这种进食要比狐狸一口一口地啃食猎物,人类一口一口地吃东西爽快。
白钰动用了身体里所有的分支、所有的感受,将这块地里所有该蘑菇吃的食物捕获一空。
嗝——
她如愿生长了,但这种生长跟不上女孩的步伐。
嗝——
白钰不知道女孩去哪了,她消失在自己盘踞的这座山。
嗝——
白钰继续吃。
*
日暮时分,阳光调控色彩,成了光线柔和,颜色却艳丽无比的晚霞。树木的阴影笼罩在泥瓦房东侧的空地上,并且在逐步加深。
白钰气喘吁吁。
她要获得糖分,就必须为这片草地上的植物输送水分,才能等价交换来。这是一个体力活。
长晓还未归。
白钰希望蘑菇长脚。
“嗷呜——”恶狼的嚎叫传来,白钰打了一个激灵。
“呜——”
白钰当过野兽,对这样的叫声很熟悉,那是饿狼发现猎物,在呼朋引伴的动静。
本以为这事与自己无关,没想到白钰在饿狼涌去的方向,听到了女孩的一声惨叫:“啊——”
那声音胆寒,凄厉,惊慌,让白钰的心揪了起来。她预感到女孩即将要面对的事,浑身都在战栗。
“救命……”
上一秒还有惊惧,下一秒白钰的怒火像平地怒拔的山峰,随着饿狼越来越兴奋的喘息,达到顶点。
她不安,心里像是有无数只小虫在蠕动、啃咬。她绝不允许她想护佑的人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白钰要发狂。
长晓在家附近的山里迷路了,天还亮时她还有信心,觉得自己能找到正确的路。可天黑下来之后,她就有些慌神,当机立断地把今日拾到的柴抛弃,专心一意地找路。
越觉得眼前的路熟悉,踏上以后,来到的就越不是熟悉的地方。
突然,长晓面前出现了一只狼,一只嘴角带血,眼睛似磷火在闪动的狼,它兴奋又冷静地看着自己。
长晓心里暗叫不好,将柴刀横在身前,另一只手去找电击棍,同时让身子不停地往后撤。
她身后也有狼,而且不止一只,长晓转身以后就看见了。
领头的那只嘴里还嚼着什么东西,好似是野鸡的脑袋,鲜血顺着灰黑色的狼毛往下淌。
那模样太过血腥,长晓惨叫一声,吓得晕了过去。彻底晕厥前,她躺在地上,看着咽下野鸡脑袋的狼张着血盆大口朝自己走来,嘴里呢喃了一句“救命”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拖着大尾巴的狼还在走,它朝长晓没有任何衣物包裹的脸和脖子走来。
猎物没有反抗的能力,它张嘴就能咬下一快鲜红的、血液与肌肉还在跳动的肉,所以最后几步,这头狼走得颇为悠闲。
就当它要将鼻头垂下,将大嘴张开,咬下第一口血肉时,腿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低头查看,一道散发着怒火的蓝色菌丝直冲它的命门,穿透了它的脑袋。
全程,头狼没有任何动作,喉咙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直至它的身体被散发着绚烂奇光的菌丝分解,化作白骨倒下,其他的狼才察觉不对。
恐怖而诡异的气息弥漫,猎物的周围浮现出某种杀气腾腾的幻象,靠近不得。有的狼畏惧了,低低地喘息着,夹起尾巴,要逃。
白钰不会放过它们。
那一道道无法压抑怒火的菌丝,钻出土层,爬上潮湿的腐叶,缠上了恶狼们的腿,一只一只地消解了它们的血肉。
恶狼化作白骨,白钰化作人形,然后把吓到晕厥的女孩抱回了家。
上辈子心心念念要化作人形,这辈子达成了。
白钰心火再次燃起来之际,上天做了一回好人,把千年的修为还给了她。
她及时救下了长晓。
可以期待一下姐姐和妹妹的碰面[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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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