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森德堡-浮华】
窗外浑圆的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大海之上,月光在海面被风摇晃成一片闪烁的碎银。几艘大大小小的渔船依然停泊在近海出,没有靠回岸边。渔船上有零星的黄色灯火,在海面上随着波浪起伏。
元朝节,街道上十分喧闹。烟火,杂耍,花灯,搅的城市的黑夜亮如白昼,数不清的机械商贩在街头吆喝着招揽着生意。贩卖气球鲜花,套圈零食,游乐场所喧嚣不断。
翟柯拖着半干的衣裳躲避来来往往的行人。
这里的人衣着和前世末日来临前有些不同,但好在元朝节也有不少古装异服上大街游玩,她混杂在里面也不大起眼。
穿过人潮,她走进一条小巷。
偏僻湿冷,肮脏泥泞,和不远处的繁华街道仿佛两个世界。
“跑啊?怎么不跑了?”
小巷尽头有个拐角,里面传来男人粗鄙不堪的声音,夹杂着拳打脚踢和不断的辱骂声。
仔细听,还有另外一道脚步声和极力忍耐的闷哼。
翟柯屏住呼吸,贴在墙角。
“哈,你他妈刚刚不是还挺能耐的吗?”
沉闷的棍棒声过后,凄惨又压抑的叫声此起彼伏。
细雨绵绵,如针扎似的坠落在地上。破旧的混凝土房摇摇欲坠,屋顶的茅草残缺又枯黄,仅剩的陶瓷瓦罐被剧烈的打斗和棍棒敲打得支离破碎。
“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少年浑身是血,眼角的血迹早已干涸,头发上混杂着垃圾和泥土,十分狼狈狰狞。
他蜷缩在地上,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找了一通,“就剩这些了,别再打了,你们要我做什么都行。”
少年气息孱弱,背上被抽打得血肉模糊,却还是撑着一口气,咬着牙重复道:“做什么都行。”
几个男人嗤笑一声,随即又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做什么都行?”
“你这一身又脏又臭的,操\你都脏了哥几个的身子。”其中一个人满眼嫌弃,“洗干净了扔小白楼吧。他妈的,亏了,要不是长得还有几分姿色,你这种小杂.碎都活不到明天。”
说罢,手中的棍棒又是一阵挥打。
另一个男人压声喟叹:“这杂.碎偷了轩东院的东西,就这么卖小白楼?先玩两天再说,外表脏,里面可不一定脏。”
“你还别说,这细皮嫩肉的,长得是真水灵。哥几个多久都没碰见过这种货了?乍一看倒像是邺冥出来的少爷。”
“得了吧,惯会装。哪个邺城的少爷出来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嗯?手脚不干净的东西,不打你一顿长长记性,老子就他妈的不姓薛。”
夜色喧闹,炮鼓升天,城中心处处洋溢着庆岁欢逾的表相。但在无人问津的混乱泥巷中,却揭示着帝国腐朽龌龊的黑暗。
里面传来各种窸窸窣窣的动静。
不择手段的屈辱,咬牙切齿的不甘,孤注一掷的反抗,言语粗俗的辱骂,以及……
断断续续撕扯衣物的声音。
翟柯听不下去了。
“啪嗒”一声碎石甩落在拐角处的浅水洼里,声音清晰而又逼近。
三个男人瞬间警惕起来,穿好衣服呵斥道:“谁?!”
巷外无人回答。
雨水滴落在屋檐上,又顺着狰狞的钢筋流进沟壑。
片刻过后,又是更加响亮的“啪嗒”一声。这次却像是竹尺的敲打,明目张胆地警告着巷内的那伙人——有人看着呢,别做过火了。
“哪个不长眼的玩意儿,敢坏我好事。”其中一个最壮实的男人边骂边走了出去,“我他妈逮到非扒你一层皮。”
啐骂声逐渐走远,却又戛然而止。另外两个在原地守了半天,没听到外面传来任何动静,却一直等不到那人回来。
两个男人警惕地对视了一眼,纷纷掏出扔在地上的家伙,其中一人拿着棍棒小心翼翼地出去探查。
一刻钟过去了。走出石巷的人没一个回来,甚至连打斗的声音都不曾出现,莫名其妙消失得无影无踪。
剩下的那个人开始不再淡定。他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简单,额头冒汗,反应迅速地弹出光脑,准备给团队发消息请求援助。
与此同时,十点钟方向“咻”地飞来一颗石子,稳准狠地砸在他手腕光环处。
“操——”
男人惨叫一声,看着被砸碎的光脑,向来蛮横粗鄙惯了的他怒火中烧,骂骂咧咧地提起匕首:“狗杂.碎,有本事出来面对面打一顿,躲在暗处使诈算什么孙子?”
对面那人似乎丝毫不为他的挑衅而愤怒。霎时间,又是“咻”的一声,尖锐的利器破空穿梭,带着势不可挡的肃杀气息,狠狠地扎进了男人的右侧胸腔。
男人嘴里瞬间吐出一口鲜血,右侧胸腔处的伤口也在不停的往外汩汩渗血。不过片刻,血液浸透了他的全身衣衫。
他怒目圆睁地盯着自己逐渐麻痹的身影,浑身的肌肉徒然变得酸涩又沉重,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他开始往外挣扎着逃跑。
他的身体不断开始颤抖起来,巷子中攀爬的轨迹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泊。就在男人即将爬过拐角处时,脖颈间蓦地一紧,血液溅满了整片肮脏的石墙,混合着污浊的沟壑缓缓流向泥沼。
先前被屈打侮辱的少年此刻握着浸满血渍的匕首,凶残又愤恨地将刀从他的动脉处切过。
似乎还有泄不完的仇恨,他高高举起刀刃,像个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浑身散发出疯魔般的阴森,用力地一下又一下扎在男人的身上,后背瞬间皮开肉绽。
“他已经死透了。”
清冷又带些稚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少年眼角布满血丝,凶狠地转过身去,就看到不远处破旧杂乱的混凝土之上,站着一位白皙又娇小的人。
她一身丝绸锦缎随风而起,腰间系着淡蓝色玉石锦囊,长发随意垂在两侧,手中还攥着简易版弓弩和石子。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唯独露出那双秋水含波的眸子。
平静又悲悯地看着他。
少年似乎蓄积了浑身的所有力量,将匕首狠狠地扎进男人的头部,再也没有拔出来。他转身朝翟柯的方向跪下,磕了个头,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你第一次杀人?”她问。
他顿住脚步,麻木地转过身,鲜血顺着颅顶划过脸颊,在细雨的冲刷下显得有些骇人。
翟柯跳下混凝土房,扔给他一段干净的纸巾:“捂好你的血,别滴下来。”
然后开始在现场毁尸灭迹。
擦干净匕首上的所有指纹血迹后,她又将周围属于少年的基因信息一处处翻找烧毁。等精神力再也感知不到任何一处除三个男人外的全部气息后,才悠哉悠哉地瞥了他一眼。
手段干净利落的,像是个杀人如麻的老手。
“愣着干嘛?哑巴了?还不赶紧带路。”
“去……哪?”少年愣愣地看着她处理好一切,有些不知所措。
“你家。”翟柯说。
岑游家在一处偏远的贫民窟,很是破旧腐朽,正如他整个人所给人的感受,阴沉,又骨子里透出来狠戾和恶劣。
让人出乎意料的是,脏乱泥泞的临时搭建房里,最角落围绕着干净粗糙的被褥,里面躺着一位同样脏兮兮的小姑娘。此刻她正发着高烧,面部通红,胡言乱语地念叨着什么东西。
翟柯的听力很好,她听见她嗫嚅着两个字。
——“哥哥。”
岑游没来得及处理身上狰狞的伤口,就端着两碗稀疏的粥进入屋内。
他在翟柯面前唯一的缺了条腿的凳子上放下一碗,又小心翼翼地端着另一只碗,轻手轻脚地一口一口喂养着小女孩。
翟柯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豁了个口的瓷碗,没有任何动作。
等到岑游喂完小姑娘,才发现她只是静静地倚靠在门框边上,一口未动的粥早就冷掉了。
他胡乱扒拉两口将粥喝完,沉沉出声:
“你想要什么?”
还挺聪明,翟柯心想。
岑游:“你也看到了,我们家穷成这个样子,身无分文。”
翟柯笑笑,并没有说话,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看。
岑游垂下目光,手上的伤口由于过度大力紧攥而再次渗出血丝。他眸光一沉:“这里没有你需要的东西。”
“但是你救了我一命,我理应报答你。只要你开口,我会尽我所能……”
“行。”翟柯打断他,将目光放在小女孩身上,“我要她。”
“不行!”岑游脸色瞬间变得阴翳,随后又欲盖弥彰似的垂下眼眸,放缓语气,“除了……除了她。我妹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翟柯啧了一声,“那可难办了,我就只想要她。”
她踱着悠闲的步伐缓慢走向角落,岑游突然抬起头,意识到她是认真的。
他疯了似的拦在翟柯面前,像只舐犊的狼崽子,露出还未锋利的爪牙,呲牙咧嘴地对着不怀好意的她。
“让开。”她淡淡道。
岑游一声不吭,恶狠狠地用那双淡蓝色瞳孔注视着她,衣袖中攥着藏匿的尖锐铁片。但凡对方再试图往前一步,就要毫不犹豫地刺向她的眼睛。
“……”
翟柯叹了口气,“收收你那点上不得台面的招式。”
她从怀里掏出退烧剂和营养液。这些东西全部都是用她身上的玉佩当掉之后换来的紧急物品,哪知道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你妹妹的高烧,再不治疗,就死了。”
……
浮华城中央的紫金煌钟声悠长,浑厚响亮,四十九声鸣啼,声声响彻帝国。
蒙森德堡帝国的所有公民都在守岁,灯火鼎沸,祈福着来年福星高照,岁岁平安。
翟柯坐在贫民窟坍塌的废墟之上,四周尽是冰冷的钢铁。她毫不在意地捡起一根细细的铁棍,在被雨水打湿的地面上缓缓写下一个“谭”字。
又细细擦去,在旁边重新写下“火”,想了想,又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岑游撑着一把老旧的雨伞,默默走到她身侧,替她挡住斜风吹来的细雨。
“睡下了?”
“嗯。”岑游低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抱歉,刚刚是我误会……”
“你不用觉得抱歉。”翟柯打断他,“我接近你确实有所图谋。”
岑游握着伞柄的手紧了一下,反而对她坦坦荡荡的态度无所适从。
半晌,他问:“从什么时候?”
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翟柯却瞬间就听明白了,“就路过巷子的时候。”
“你身上有火的味道,和普通的不太一样,但是又很淡。”
淡到,如果不是她特意留心,可能根本不会发现。
翟柯放下棍子,站起身,“后来才知道,这火原来的确不在你身上,而在你妹妹身体里。”
岑游低头,姿态像是放到了最低端:“……她之前没有觉醒过的,只是最近生了病才……”
“你不用向我解释。”翟柯说,“我向来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倘若我真要执意硬抢,你又能奈我何?”
“……”岑游抿唇,说不出话来。
他混到如今这身狼狈不堪的模样,的确没有任何可以拿出来谈判的条件。
但她却不计前嫌地,一次又一次,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竭尽所能地替你办到。”
“……”
翟柯心头一哽。这种中二发言能不能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尴尬的脚趾都要在地底下抠出三栋城堡了。
她脱口而出:“做我的男人。”
……不是,这话说出来怎么感觉变了个味儿?明明她要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
“做我的奴隶。”
……草,也不是这句,换个说辞!!
她急中生智:“做我的人。”
“……?”
见对面惊愕的眼神,翟柯强装淡定的重复了一遍:“做我的人。”
“我需要和你妹妹体质差不多的人来验证一些东西,不会致死,但可能会对实验体造成一些伤害。究竟到哪种程度,我自己也无法确定。”
岑游没继续在意称呼,她松了一口气,只听他沉默许久,说道:“火系觉醒者并不多见,寻找起来可能有些麻烦。”
翟柯捋了捋被风吹散的头发,心想这不废话吗,不然还需要你的帮助?
整个浮华恐怕只觉醒了岑溪一个战斗型火系,偏还动不得。
“堂堂感知系alpha,不至于连觉醒者都发现不了吧?”她道。
岑游蓦地怔在原地,冷意从脚底瞬间蔓延到头顶,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酝酿着某种情绪:
“你认识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骇人,像淬了冰的毒刃。
翟柯抬头盯着他的眼睛,忽的笑了,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向远处的繁华。
“今天刚认识。怎么,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吗?”
那份毒刃气息慢慢收敛起来,只听他道:“没有。”
“整个浮华只有小溪一个火系觉醒者,我们只能到别的地方再碰碰运气。”
果然。
还是要到别的地方去找才行。
翟柯无所谓地点点头,“那你妹妹那边……”岑溪年纪还小,又是大病初愈,可能不太受得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如果必要的话,她也会想办法先在这边安顿一段时间,等一切都稳定之后再考虑接下来的路程。
毕竟谁也不能保证短时间内能找到火系觉醒者,这种事情急不得。
岑游却沉默了好一会儿,仿佛下了某种决心般:“等她病好了,我自会将她安顿妥当。”
“行。”
大事已定,她拍拍手上的泥土,正准备外出觅食,却突然被岑游猛地扯住了衣角。
翟柯被拉得一个趔趄:“干什么?”
“有东西。”岑游目光紧紧盯着她领口的位置,缓缓闭上眼睛。
再一睁眼,金黄色的瞳孔迸发出若有若无的光芒,长长的睫毛染上些许白霜,神圣而又妖冶。
和他脸上的泥泞狼狈形成鲜明的对比。
整个浮华市在他眼中变得一片茫然,每寸树木和生灵都聚焦成金色的点,两点之间又连接成线,线铺织成网。巨大的金网笼罩在城市上空,岑游抽丝剥茧,沿着那根银色的条纹寻找。
三息过后,他的瞳孔又变成淡蓝色:“对方离这儿太远了,一路向北,跨过海域,我追踪不到。”
翟柯一脸茫然:“什么?”
岑游用手指了指她锁骨上方的领口,见她半天摸不到,只能小心翼翼地伸手翻开衣领褶皱,将那枚细小如芝麻的追踪器取了下来。
翟柯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又想到他说的那些话。
突然醍醐灌顶。
“……有人跟踪我?”
*
【九州-一区-邺冥】
会议结束,闻渊珵第一个快速走出联邦议院,浑身带着阴郁和怨气,在群里大放阙词:
“我讨厌南宫璟。”
夏翀鹤:“ 1。”
司徒宴:“ 1。”
过了半晌,闻渊珵忍不住了:“申屠凛和谭清煜呢?快出来 1。”
申屠凛:“…… 1。”
谭清煜:“别吧,我哥和他关系挺好的,这样搞得我里外不是人。”
闻渊珵:“群主呢,给他踢出去。”
夏翀鹤:“来了。”
【谭清煜已被踢出《联邦精英群》。】
【谭清煜申请加入《联邦精英群》。】
谭清煜:“搞什么?霸凌吗?我不服。”
【谭清煜已被踢出《联邦精英群》。】
【谭清煜申请加入《联邦精英群》。】
谭清煜:“你们,怎么能,这样,对我……”
【谭清煜已被踢出《联邦精英群》。】
【谭清煜申请加入《联邦精英群》。】
谭清煜:“等会儿,我他妈真的要生气……”
【谭清煜已被踢出《联邦精英群》。】
【谭清煜申请加入《联邦精英群》。】
谭清煜:“…… 1。”
*
王殿内,正在处理卞南琐事的南宫璟莫名其妙打了两个喷嚏。
谭清司迅速赶来嘲笑:“让你不当回事儿,感冒了吧。帝国联邦两头连轴转几个月,我都怕你猝死。”
南宫璟眼皮都没抬一下,单手撑着额头,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行。”谭清司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走了出去,顺便留下维生素和营养液,“不舒服了再喊我过来,在哥心里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南宫璟忍住把他从二十八楼扔下去的冲动。
“讲真的,你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
“玄月王室那边沧九月也掀不起什么风浪,那件事儿还没着落。更何况,就算夜泽的匹配度达到80%以上,联姻对象是你,我们……”
谭清司语重心长,突然喉头一哽,顿住往外走的步伐。
内心像是断了一根弦。
王殿内没了喋喋不休,倏然安静得轻如羽毛。
南宫璟掀起眼皮,稍稍蹙眉:“怎么了?”
“……”
谭清司从瞬间的脑海空白中缓过神来,嗤笑一声,“没什么。”
他目光幽幽地凝视着南面宽广辽阔的邺冥盛况,广袤无垠的大厦高耸入云,厚厚的云层之后,是一望无际的渤海区域。
再往南。
就是蒙森德堡和耶鲁撒帝国。
“某个小骗子,好像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他走之前特意湮灭气息贴上的追踪器。
突然就这样,
猝不及防地断了。
谭清司随手捻起一颗琉璃盏中的葡萄,用力一捏。
葡萄皮泵破而开,清甜又香腻的味道渐渐沾满手指。
“太淡了。”和海中巨浪中回忆的味道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脑海中即便被海水稀释了万倍的信息素,依旧杀伤力不减。
但究竟差在哪里,谭清司也讲不明白。
那种萦绕在心头又有些触动的感觉。
他好像再也感受不到了。
“0541星特产的黑皮番王葡萄。”
南宫璟慵懒地往沙发背上一靠,嘴角噙着笑,“两千星币一颗,走之前记得结账。”
“……”
谭清司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