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离没喝两杯就头昏昏了,双眼一闭一睁努力保持着清醒的状态。也不知道何故,上辈子心心念念把这些酒桌文化都踢出自己的世界,这辈子反而是喜欢喝上两杯解解馋。饭桌上面的几个男人都干了好几海碗,酒气上头,双颊微红,俨然都已经有点微醺了,但是他们醉得程度都比不上宋离。
宋干喝得舌头有点大,他说话很坦率,基本是不过脑子想什么就说什么。现在,他问:“离妹子,你到底是去哪里了?什么时候才回水峪村啊?”
“那天官府的人都过来了,村长都被叫走了,之后你和晨哥也走了。你都不知道,我可担心了......”
宋离不做声,她夹了两口菜。宋一亮倒是看清许多,他早就觉得宋离非池中之物,尤其是现在换了一身装束,和他们这种人完全不一样。再说宋离来水峪村本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估计是在老家遭遇了什么,所以出来了。“离姐儿,咱们可是一起做过生意的,以后就算是真离开了水峪村也要记得我们啊。”宋大力听着,心里面很不是滋味,他抬头看宋离,宋离还在低头吃饭,没有对离开的事情有所反驳,跟默认一样。宋大力更加颓靡了。
“自然会记得的。卖鱼的日子多快活啊,每天一睁眼都是新的一天,卖掉一条鱼口袋里面就多几文钱。”
宋离觉得自己想要的不多,一粥一饭,三餐四季,慢慢地活。这可不算是贪心,可偏偏不行,突然哥哥和自己说是他们是罪臣之子,天生就是不能停留的,要一直逃亡的。然后就是突然冒出来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女人,看似对自己不错,但是总让人感觉有些害怕,不免升起防备之心。
宋离知道这杜娘子不可能放任自己继续留在水峪村,肯定是要把自己带走的,带去盛京。盛京...这没有踏足的地方,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在。
宋离叹了一口气,她自己尚且愁着呢,加上她对宋大力根本就没有那些男女之情,自然也无法察觉到宋大力的不一样。她一口口喝着杯中物,只觉得前途渺茫。绫罗绸缎,高床软枕谁不喜欢,但是用安危来换,宋离觉得还是粗布草鞋更加舒服。
桌上宋干说话最多,宋一亮次之,然后就是搭腔的宋离,宋大力就好像是隐形了一般。几人从之前发愁李兴不收鱼开始的窘迫说起,然后慢慢说到了宋离保护他们,神采奕奕。都就是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记忆还新鲜着呢,宋离笑了笑那些遭遇的窘境和困难。而后她终于看向宋大力,然后看向几人,“你们都不知道,当时我真的是山穷水尽,也幸好你们愿意让我一试。特别是大力哥,在别人都不借钱的时候,他把他的私房银子借给我了,我记着呢......”
听宋离这么一说,牛高马大的汉子鼻头一酸,宋大力低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离喝醉了,适时的,萧靖初也就来了。
马车停在福来楼一箭的地方。萧靖初未着裙装,而是换了身简洁干练的袍子,乌发用一个桃木簪子竖起来,十分干净清爽,可却难掩贵气。旁边陈庆安还想替代,可她轻抬眼眸,在福来楼三字上面停留了几秒,随后抬步进去。
宋离他们没有多少银钱,来福来楼消遣本就是十分难得的事情,所以不会是二楼的雅间,而是直接在一楼的大堂里面。他们聊天的时间有点久,以至于一楼里面已经没有几桌客人了,加上他们也不过就四桌人。萧靖初走进去,并没有引起很多的注意力,只是福来楼的跑堂还有掌柜眼前一亮,急忙想上来招呼却看见客人已经走向角落处的一桌。
萧靖初缓步过去,宋干已经趴下了,宋一亮与宋大力迷迷糊糊地抬头,看见来人,也是惊艳,而后就是惊讶。萧靖初伸出手扶正了宋离的身子,而后,她笑着看着这两人,“离,是舍妹,予现在前来带她回家。舍妹酒量浅,叨扰各位了,我已安排了人与马车稍后送各位归家。”萧靖初简短地介绍了自己与宋离的关系,还将事情都安排好了,几人听得都一愣一愣的。而后,萧靖初摸出了一锭金子,放在了桌上,这比萧靖初还要吸引,引得不少人投来惊讶的目光。
“舍妹请各位吃酒,理当我这做姐姐的付账,亦多谢各位对舍妹的照顾。”
萧靖初说了一番漂亮话,嘴利索的宋一亮也只能连连称是,宋大力则是直接傻住了,尤其是看着萧靖初一把将宋离抱了起来。萧靖初与宋离身量差不多,加上宋离也不是那种十分清瘦的类型,所以对萧靖初来说还是吃力的,可萧靖初并不想要假手于人。
低眉看向宋离的醉相,宋离一旦醉了,就是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也不闹。
萧靖初觉得这像是回了从前,卫霖也是这样的,喝醉了就睡,乖巧得好像一只小猫一样。萧靖初小心翼翼地抱着,手劲小了,怕摔着宋离,手劲大了又怕弄疼了宋离,根本就想不到现在宋离就是一个没有感觉的醉鬼。陈庆安连忙打开车门,小心地提着萧靖初的袍子,等到两位主子坐了进去才将小凳收了起来,吩咐护卫往陈宅里面赶。
福来楼里面,宋一亮与宋大力的酒劲都因为这一锭金子醒得差不多了,贵女们随手拿出来的东西,却是他们辛苦一辈子都不一定能攒下来的,又如何奢望贵女一直在泥中扑打呢。
陛下夜间出门,府中不少人担心,尤其是陈涛,直等到管家回禀陛下回来了,房间的灯才暗下来。
萧靖初额头上面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萧临清在一边等请安已经等得迷迷瞪瞪了,可萧靖初并没有关注到她,而是抱着人飞快地到了宋离的房间。萧临清醒了些,她从小养在萧靖初的膝下,住在青阳殿里面,那也是后宫的一部分,自然见过后宫之中那些女人还有男人拈酸吃醋。萧靖初对于后宫踏足次数寥寥,更别提什么亲近之举了,现下,十分亲近。萧临清打了一个激灵,默默地回房去了。
陈庆安早在回来时就被嘱咐了,很快就端着一碗醒酒汤来了。
“主上,奴婢来吧。”
萧靖初把醒酒汤接了过去,无声地拒绝了陈庆安,又让陈庆安出去。她甚是爱怜地看向床上的宋离,而后将宋离扶将了起来,上半身靠在自己的身上,生涩地喂着醒酒汤,幸好醒酒汤不难喝,宋离也十分配合,在凉透之前都喝了进去。
萧靖初小心地将宋离放了下来,枕头也摆了一个最合适的位置。
她不离开,此刻,她不必担心卫霖见她来防备拘谨而只能站在门外,她能十分直白地盯着卫霖看。看卫霖的眉眼,看卫霖睡着却轻颤的眼睫。她贪心地想要将卫霖的所有刻画在自己的记忆里面,她想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不要过去该有多好。
她熟稔地走在屋子里面,从一个小匣子里面取出药罐来,轻轻地将宋离的裤管给撸了上去。宋离的右腿伤的很重,接错位的骨头现在已经形变,侧突出来,膝盖处青青紫紫的,这种淤青怎么都消减不下去。萧靖初鼻头一酸,她用指头剜了一块药泥出来,在自己的掌心处搓热,然后覆盖在了宋离的膝盖上面,慢慢地,小心地帮宋离揉着腿。
在床前,萧靖初慢慢说话,说给宋离听,又是说给自己听。“我姓萧,名靖初,表字风禾。母亲姓杜,嘉诚康安皇后娘娘。我是盛高宗第七女,故而化名杜七。我与你是永嘉九年相识,我九岁,你七岁。你姓卫,小名霖,字怀瑾,是个极好极优秀的人,坦率,真诚。我虽是嫡出,却因愚笨不得父皇喜爱,位卑时人人弃我,位高时人人魅我,你是唯一一个不在意我到底是何身份的人。你我共度十九年寒暑。我们患难与共,是盟友,是爱人。我们于永嘉二十四年成婚,你是我的皇后,我的此生挚爱。怀瑾握瑜,风禾尽起,我的表字是你起的,我们是生死一体的。你不能忘记我,卫霖......”
说到最后,萧靖初的眼神变得偏执,如黑暗之中静待猎物的鹰犬。“我会带你回盛京,回承载我们十九年记忆的地方。我已经有了能力,我可以保护好你,保护好卫家,我不会再做令你失望的事情了。卫霖,原谅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