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没有告诉万崇林薇临终前的话,甚至没有为此付诸丁点儿行动。
我后来才知道,那天万崇成功说服了父母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但这一切,因为林薇的去世,变得没有意义。
北京人来人往,我们每个人的得失与荣耀如同一滴水滴进汪洋,泛不起丝毫涟漪。
如果不想遇见一个人,那便真真切切地遇不到。
但是万崇主动联系了我。
那时候已经入冬了,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接到了万崇的电话,他说林薇给我留了东西,问我要一个地址,同城邮寄给我。
我站在格子间外的露台上,捏着手机,一鼓作气地问:“是什么东西,我见面拿,可以吗?”
我还是没忍住,想知道他的近况。
过去的这一个秋天,对万崇而言是煎熬的,对我又何尝不是。饶是当年得知他恋爱都没这般惶惶不安。不复在的青涩和莽撞,让自己多了些敢爱敢恨的决心,而且那时候新鲜事物多,自身修复能力强,很快便被转移了注意力。可如今,随着成长,人生在不断做减法,性格更收敛,生活也单调,进入了一个足够安全的茧房,一旦受伤,可谓是伤筋动骨。
万崇在短暂的沉默后,和我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时间在周六上午,两天后,但我从挂断电话的这一刻便开始焦急地等待着。
我没有精力思考自己穿什么衣服,用什么香水,以何种面貌去赴约。我担心的是万崇的状态还好吗?见面后我该说什么,安慰吗,还是闭口不提林薇的事?安慰的话该如何安慰,不提林薇那还能聊些什么带动起万崇的兴趣?……
我为这,一度没法专注地完成其他工作。
终于,周五到了,工作日结束,回家休息一晚便能和万崇见面。
正当我计划着下班回家后做点什么打发一下时间时,接到了万崇的电话。他说周六临时出个差,问我下班后方便见面吗?
我在万崇紧密的行程安排中惊觉,自己提议见面的决定或许有些任性了。我无措地咬了咬唇,说:“我下班后有时间。”顿了下,我又补充,“如果你忙的话,同城邮寄也可以。”
说完我便后悔了。
好在万崇说:“见个面吧。”
我用很轻的声音应了声“好”,生怕万崇突然改变主意似的。
原本还要焦虑一晚上事突然就提前了,我没有时间不安,下班后挤着晚高峰的人流出发,去了和万崇约好的餐厅。
是的。
我们约了吃晚饭。
大概嘴巴顾着吃饭,就可以不用聊天了。我想。
“我最近才有时间整理小薇留下的东西,应该早拿给你的。”见面后,万崇递来一个信封,同时说。
我摇头,说“没关系”,他完全不用为这件事道歉。信封很薄,上面写着“留给椰青”的字样,摸着里面像是薄薄的卡片。我犹豫之下,当场拆开,封口没有封,只是折了下,我倒出里面的东西,看到是一张拍立得合照。
我盯着照片上自己高中时的模样,和一旁笑靥如花的林薇,可能是对这个年纪的自己,也可能是对林薇,心里油然生出一种久违的悲伤感。
这是再也回不去、再也不会有的青春。
这张照片是林薇转学前,我们一起拍的。不过我没什么印象了,那天我的注意力都放在销假返校的万崇身上,担心他家里的事,担心他的状态。
我把照片收回信封内,然后又把信封放回包里。抬头见万崇正盯着自己放东西的动作,怔了下,猜他大概在想林薇吧。
我把包放好,故作轻松道:“你在电话里说要去厦门出差,是去多久啊?”
“三四天。”
我点点头,又问:“你之前一直在厦门工作,之后是打算留在北京,还是回厦门。”
我问的很小心,同时观察着万崇的神态,如果他表现出丝毫的不耐和被冒犯,那我一定会及时暂停。
但万崇没有,就像好友间闲聊般,他回答了我的问题:“应该是留在北京。”
我眨眼,心里莫名地松了口气。
服务生过来上菜,我跟万崇没再说话,等人离开后,我们就菜品聊了几句,便开始专心吃饭。
说专心有些自欺欺人了。至少我做不到集中注意力,我看似是在吃菜,实则余光时不时就落到万崇身上。
万崇瘦了,肩膀平直,五官轮廓更清晰深邃。他垂着眼认真又虔诚地吃东西,下一秒,他眉头皱了下。
我下意识问“怎么了?”,只见万崇左手收到桌下,按了按自己左下侧的腰腹处。
然后他问服务生要了杯温水,才跟我解释:“无事。胃有点不舒服,估计是来的路上灌了风,吃饭压着气了。”
我没说话。可能是我忧心太过,过分脑补,总觉得万崇此刻的状态很令人担心。但当事人说没大碍,我也不好刻意强调。
我朝服务台的方向望去,想看热水有没有准备好。等了会儿不见服务生过来,猜想是不是店里太忙忘记了,正准备出声催一下,忽听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我偏头,看到万崇突然晕倒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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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崇被120送去医院,我一起上了救护车陪着。
到了急诊后,我才知道万崇过去几个月糟糕的饮食习惯造成这次的急性肠胃炎,并且引发了较为严重的并发症,需要住院做个小手术。
整个周末,我都在医院照顾万崇。
期间我接到尹珉的电话,约我去看音乐剧,我没有任何犹豫地拒绝了。万崇应该是听到了,等我挂断电话后,他说:“男朋友?你不用在这照顾我,我可以请护工,你去约会吧。”
“不用。不是男朋友。”我多此一举地补充,“我没有男朋友,单身。”
这是实话。
我曾经冒出过尹珉或许是适合我的想法,但努力过后,发现并不适合。
我终究还是又一次踏入了这条叫万崇的河流。
因为住院,万崇的出差安排只能取消。周六傍晚的时候,有他的同事来医院看望他,是个戴眼镜的斯文男人,叫贺盛,长得文静,但人很外向,说话也逗,来了后病房里冷清得让人难受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
我被带动地露了几次笑,虽说有些勉强,但看到万崇放松很多,跟着松了口气。
我疲于应付,趁机拿着空掉的水壶出去打热水,来到走廊上才发现自己忘记带手机,想折回去拿,却在病房外听到贺盛和万崇的聊天。
“人家这么贴心的照顾,女朋友?瞒得够紧的啊。”话是贺盛问的。
万崇的语气不带丝毫私情:“高中同学,我来医院前在和她吃饭。”
“哟,单独约会。”贺盛说笑。
万崇轻啧了声:“没完了是吧。”
贺盛打哈哈笑着,说:“行行行,不提,既然你不喜欢人家。那帮我搭个线不介意吧,我感觉自己跟她挺聊得来的。”
“是,她一共没跟你说三句话,是挺聊得来。”万崇反讽。
贺盛:“你就说给不给吧。不给就是有想法,朋友妻不可欺,你要是有想法那我就不惦记了。”
我托着空掉的水壶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屏息听见万崇说:“等她回来我问一下她愿不愿意加你。”
“得嘞!”
我在贺盛清脆的应和声中,抬步走开。
我加了贺盛的微信。我回到病房后,贺盛已经离开,万崇跟我提了这件事,我多少有些赌气的成分在,也可能是知道万崇的意思后,想撇清自己目的不纯的嫌疑,更方便留下来照顾他。
好友添加成功,我提前跟贺盛打了招呼:“抱歉,我暂时没有脱单的想法,添加好友是不想万崇难做。”
发送出去后,我思考这个表述是否妥当,要不再补一句?
没想到贺盛很通情达理,比我更直白:“懂,你喜欢万崇吧?放心,我会帮你的。”
我有点懵。
我此刻坐在病床旁边的陪护椅上,认真把这条消息读了又读,心虚地抬眸看了眼病床上靠坐着的万崇,给贺盛回复了一个句号。
表示已读。
也表示默认。
贺盛卖朋友卖得顺手,自顾自说得起兴:“有个人能照顾他挺好的。他这次生病住院我是一点儿不意外,他这段时间的生活方式简直就是糟蹋自己的身体,吃饭吃饭不规律,休息也休息不好,我真担心他什么时候就想不开了。”
我当即重视起来,慢慢地坐直,追问:“你们一起共事,没多提醒他注意?”
“提醒了。没用。吃饭叫不动,下班叫不动,他跟入定了似的,油盐不进。我看他倒是挺听你的话,所以,妹妹,这个重任就交给你。”
万崇不是听我的话,而是不好意思拒绝,下我的面子吧,况且我在病房里忙前忙后安排的,都是医生的嘱托。
我没跟贺盛解释太多,只道:“我尽量。”
“聊得还顺利?”万崇突然出声,拽回了我的神思:“别看贺盛思维跳脱,真遇到事挺稳重的,值得深交。”
我抬头,看了眼万崇小桌板上打开的电脑,搪塞地嗯了声,说:“你看电脑的时间不是有点久了,先休息吧。工作的事再重要也没有身体重要。”
这句老生常谈的话在我们之间,因为有林薇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变得更加有参考性。
我想到了林薇。
万崇显然也想到了林薇。
他刚落到键盘上的双手往回收了收,眼睛垂着看不清情绪,但很配合地关了电脑,呢喃了句:“你说的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