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脸女子停止呼吸,倒在人群中,胆小的人已经开始惊呼了。
观音风筝还在空中飘,从地面上看,风筝恰好在女子头顶,似乎是菩萨知道她会死,但无力干涉因果,只能泣血表悲伤。
很快,官府来人。
悟空发现,官人们的表情与小丫鬟有几分相似,仿佛蒙脸女子的死理所应当,但在城里风筝盛会现场死亡,又显晦气。
蒙脸女子尸体迅速被抬走。
围观的人群也跑了许多,很多风筝会的参赛人员因怕晦气也纷纷退赛,最后,一个制作精细的大雁风筝拿了头魁。
观音风筝的主人也不见踪迹,它的线死死的拴在场地边的一棵槐树上,迎风飞扬。官人们把线剪断,风筝很快就顺着风飞不见了。
这实在是很糟糕的一件事。
很快,民间就会掀起流言蜚语。
观音泣血,灾难之相,恐怕是观音菩萨提前预见京城将有一场大劫难,这才流下血泪,提醒众生。要么是圣上不仁,激怒天佛,天将降灾,观音不忍,所以来提醒众人。
而那女子的暴毙,不正能说明这些吗。
“大圣,她是怎么死的?”黛玉紧紧抓着悟空的手,忧心问道。
“中毒,有人给她下毒。”悟空挠挠头,颇为困惑的模样,“只是这妇人,有点奇怪,像人,又不像人。”
“何意?”黛玉奇道。
“俺老孙曾在太上老君炼丹炉里待了七七四十九天,躲在巽位,有风无火,堪堪熏出了火眼金睛。”悟空指了指自己眼睛,“火眼金睛可观真实,能见人光。”
“就按普通人来说,有白绿蓝红紫黄等色,仙人转世嘛,则添一层微光。比如姑娘你,俺老孙初见你时,便看到你周身的纯白微光,能看到前世今生。”
“再说这位算命人,绿光晦暗,可知是妖修转世,缺了几分人性。他能看出那妇人将亡,但还是想以此做生意。”
“但是那妇人……”
“身上没有任何光色。”悟空托腮,眼神凝重,“当时在店里俺就看见了,想着带姑娘来看风筝,没必要管闲事。”
“以大圣的经验,何人身上会没光彩?”黛玉问道,她得了慧眼,在某些时候也能看到几分,所以知道悟空所说的光彩。
“亡人魂走身空,只有一具躯壳。”悟空解释道。
“会不会是僵尸?”
“没有神智的僵尸是这样,但她神智正常,肯定不是。”
“我们去看看罢。”黛玉拉着悟空的袖子,眼中又有对蒙脸女子的同情,又有几分好奇。
游历游历,不满足自我好奇心,怎能算游历。
“好好好,就去看看。”悟空无奈笑笑,接着上下看了看黛玉,“但是这样可不行,我们得变个样。”
……
长街上不见一个人,两边店铺关的关倒的倒,就连人家都房门紧闭,生怕有什么东西进来。
悟空一路探访,找到了蒙脸女子的家。
她叫莫白,今年二十四岁,十六岁那年嫁给张千。
“张千?是店家说的做白梅簪的人。”黛玉奇道。
二人站在张宅门口,换了模样。
一人身着灰色道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一人梳着童子头,年纪尚轻。
“大圣又改行当师父啦?”黛玉笑道。
上午还是夫妻,下午变成师徒,黛玉觉得有趣极了。
“咦,你这劣徒,不可无礼。快替为师拿好拂尘,此地邪祟出没,还得为师出手呢。”悟空装模作样道。
他来到张宅门口,轻轻叩门。
说来也怪,张宅刚死了人,大门却死死关着,没来人,也没人出去,没有半分要办丧事的样子。
敲门后很久,才有人缓缓打开门。
是服侍蒙脸女子的小丫鬟。她黑着眼圈,靠在门上,麻木的看着悟空与黛玉。
“有何贵干?”小丫鬟问道。
早上牙尖嘴利的模样完全没了。
“贫道观此地有黑气,该有邪魔作祟,请问小姑娘,近日是否有人意外死亡?”悟空问道。
“……”小丫鬟沉默不语,想把门关上。
悟空抵住门,笑呵呵道:“小姑娘,身处危险中,不自救是笨人的选择哦。”
“哼…”小丫鬟露出怪异的笑容,一把将门拉开,“老头,你愿意救人便来救,我是没得救了。”
黛玉几步跟上,扶着悟空走进去。
“师父您年纪大了,老胳膊老腿,若邪祟突然出现,吓您一个趔趄,摔坏了怎么办。”黛玉笑吟吟道。
小丫鬟自顾自在前面走,不说话也不反驳。
二人跟在她身后,这张宅占地不小,房屋又大又暗,按理说应该可以容纳很多人,但悟空感觉的到,这些房屋都是空屋。不仅没住人,也没别的东西,灰尘密布。
很快,小丫鬟带二人来到□□院,这是一个回字走廊,庭院正中间有一棵歪脖子树,上面勒着条白绫,悬挂着一个男人,他舌头长长吐出来,眼睛暴凸,十分可怖。
“哎呀呀……”悟空一把捂住黛玉眼睛。
黛玉也一哆嗦,但她压住心头恐惧,从悟空的指缝间继续看。
原来,人吊死是这般模样。
她想起以前东府贾蓉的媳妇秦可卿,虽然对外称是病死,但黛玉听到不少风言风语,说秦可卿自缢在天香楼。
她见过秦可卿,风流动人,又如凤姐般会做事,很得长辈们喜欢。
这样一个人,怎么也会自杀。
悟空将黛玉推到身后,想劝她先出去,没想到黛玉抓着悟空的胳膊,又害怕又好奇的张望。见她如此,悟空苦笑一声,没说出口。
“老头你见到了,怎么说?邪祟在哪里?”小丫鬟冷漠道。
“此人乃自缢,未见邪祟或冤情,你怎的不报官,任由他在这里?”悟空问道。
“报官如何,不报官又如何。反正报官了过两天还会出现,不报官他今晚消失过两天又再出现。”小丫鬟闭上眼,仿佛在经历一场永不会醒来的噩梦。
“此话怎讲?”悟空问道。
小丫鬟不回答,她只冷笑一声:“这般好奇,在宅子里住两天便知道了。”
“空房子很多,请随意,不过这里不提供伙食,二位请便。”小丫鬟很敷衍的施一礼,转身离开了,留下悟空黛玉面面相觑。
“……”悟空张眼看吊死的男人。
没有任何气息,也不见亡魂踪迹。他穿着随意,身上揣着一柄雕刀,手指和虎口长着厚厚的茧子,显然长年累月在做手工艺活。
这人是张千。
莫白中毒而死,张千自缢而死。两人无魂无魄,没有气息,简直不像三界五行中应该存在的东西。
但观那小丫鬟,又确是真真切切的人。
奇也怪哉,奇也怪哉。
“既如此,我们就在此地住一宿吧。”悟空道。
黛玉点点头,她能感知到危险的来临,但在张宅,除了怪异,感觉不到任何危险。
一夜无话,很快旭日东升。
天亮了。
有人在隔壁推门出来,脚步跌跌撞撞。黛玉睁开眼,悟空不知道去了哪里,房间里空无一人。
黛玉起身,刚打开门,就有一个人冲进来。
她下意识扶住来人。
竟是莫白。
黛玉呼吸一滞。
她活了?
莫白一身素服,神情悲切,她扑进黛玉怀里,抬起头,眼神从期待转向绝望,她一把推开黛玉,惊恐道:“你是谁,你是谁?我的夫君在哪里?我的夫君在哪里?”
“我……咳……小道是飞凤山补面大仙的弟子,见此地有黑气缭绕,特来一观,昨夜,是贵府的丫鬟让我们进来的。”黛玉想起自己还是童子模样,一甩拂尘,神情严肃的说道。
“道士?”莫白眼上有几分茫然,然后又换上欣喜,她死死抓着黛玉的胳膊,黛玉没想到,这么细瘦的女子,手劲却这样大,让她挣脱不得。
突然,莫白的背后扶上一只手,她瞬间松开了黛玉。
“夫君?”莫白欣喜转身。
“贫道乃飞凤山补面大仙,夫人有礼了。”悟空轻捻花白的胡须,笑意吟吟。
“大仙?大仙!大仙!你帮帮我,找找我夫君好不好,我…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他了……”莫白说着说着,掉下眼泪,最后干脆呜呜呜哭起来。
黛玉心有疑虑的看悟空一眼。
悟空冲她微微笑,点点头。
她把心放回肚子里。
“夫人请随贫道来,玉儿,你也跟上。”悟空拿过黛玉手上的拂尘,冲她一眨左眼,迈着端直的四方步向外走去。
三人来到回字形走廊,昨夜张千自缢的树下。悟空用拂尘敲敲树干,问道:“夫人对这棵树可有印象?”
“这是我嫁给千哥后,他从白梅林里移植出来的树,可惜这里的土没有梅林里的适合它,没多久它就死了。道长,这棵树有何问题吗?”莫白嘴角在颤抖,她心底莫名恐惧这里,似乎曾经发生过非常可怕的事,但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没什么,就是……”
“夫人,夫人在吗?”一个凄切的男声从众人背后响起,拖沓的脚步声,昨夜还挂在树上的男人出现在众人眼前。
“你们是谁,可有见过我夫人?”
来人是张千,他恢复了正常模样,只是脸色蜡黄嘴唇惨白,看起来十分憔悴。
黛玉睁大眼,看看莫白,又看看张千,躲在悟空身后不敢接话。
“你夫人,不就在这里吗?”悟空答道。
“在哪里,在哪里?”张千拖着一只脚,在树下找来找去,似乎根本看不见眼前的莫白。
而莫白也很诧异:“道长,你在跟谁说话呢?你还没有回答我,这棵树有何不妥?”
张千像热锅上的蚂蚁跑来跑去,甚至直接穿过了莫白的身体。
他们夫妻,死而复生,却一个看不见一个,一个要找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