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梓没有听说过这个学校,一脸的茫然。
方曜现在亟需倾诉对象,也不像平常那样挑人,他说:
“桑老师,也许你不知道,过去我是个问题少年。上初中的时候,我结识了一帮兄弟,跟着他们混社会,打架斗殴、偷盗抢劫,有一次大哥带我们偷了一辆车,被警察当场抓获。因为多次犯罪,我被送到了启新学校。”
“在那里,我们先要参加一个月的军训,学会服从指令。然后被编入各自的班级,学习相应的文化知识。当时我被分在……初中二班。”
“听说学校刚建不久,师资不足,招募了一批志愿者来帮忙授课,他们中间有几个是大学的在校学生,顺带开展社会实践。叶繁就是其中的一员。”
方曜想起18岁的叶繁,唇角慢慢扬起。
“她总是穿着白色T恤,扎着高马尾,戴着黑框眼镜,一副乖乖女的样子。当时其他志愿者,包括学校的老师都对我们有些鄙夷。但她不是,她的眼里总是透着真诚,对谁都是一样的友好。其他人都生怕跟我们多说一句话,她却在来的第一天就在黑板上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让我们随时找她。实际上我们都被禁止用手机,没有那么容易跟她联系,但我当时很感动。”
“也许我在那时就喜欢上了她,每当我见到她的时候,心就跳的很快,只敢低着头装没看见,私下里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她的课程只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和刑法,每个星期2节课,预计要讲6个星期,可是最后一个星期她没来,教官说她病了在住院,已经请了假,以后都不会再来。”
“我很担心她,但是我没办法跟她联系。直到我3个月学习时间届满离开启新学校,才鼓起勇气跟她联系。我问她的病好些了吗。她说她原本就没什么事,只是跟阿姨学做菜的时候不小心切伤了手,他的家人就以为她在自残,把她送去住了好几天院。”
“她讲的时候还哈哈大笑,然后谢谢我的关心。之后,我跟她联系,告诉她我不准备再继续上学了,因为我以前念的初中不能接受我的纹身。她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说想去学理发。她问我,你喜欢理发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方曜哭了起来,他低头捂住双眼,桑梓又递过去一张餐巾纸,他接过擦干眼泪,说:“桑老师,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没有人在乎我喜不喜欢。我被她问住了,她让我认真考虑一下。”
“后来,我老是借故跟她联系,她给我提了很多好的建议。有一天我对她说,如果我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姐姐该多好啊!她愣住了,然后说她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听说跟她奶奶住在一起。我笑她说:你们豪门的私生活真乱。她气的挂了电话。我马上打过去道歉,她对我讲了她父母的事。我本以为我的父亲已经够垃圾了,有事没事就打我妈、打我,但跟她的父亲比起来还算像个人。”
“叶肃良真他妈不是东西。”方曜说得很激动,想到桑老师在身边,还是忍住了好几句脏话,“总之叶子这么好的女孩子不应该生在他们家,我发誓要照顾好她、保护好她。”
方曜想到叶繁还躺在ICU,生死未卜,又是一阵自责,他自顾自地说:“以前我老是觉得自己学历低、没本事,配不上她,努力了十年才在西川开了5家店,一年收入刚过百,远远赶不上尹氏。我一直以为我们年纪还小,什么都来得及。早知会是今天这样,我应该早点向她告白。”他还不忘征求桑梓的意见,“桑老师,你说是吧?”
桑梓心里是五味杂陈,他表情复杂地看着方曜,点了点头。
夜里,他们轮流在长椅上躺了一会儿,早上8点一群医生来查房,桑梓想等他们出来的时候问问叶繁的情况。可是没多久又来了一批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方曜站起来拦住一名护士,对方撂下一句“有病人在抢救”,就跑进去锁上门。
重症监护室外的病人家属都在祈祷不是自己的家人,不一会儿,一张盖着白布的病床被推了出来,护士念出病床号,一个中年女人奔过来拉住病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阵仗太过吓人,就是在战场上死过一次的桑梓都被吓得够呛,更不要说方曜,他脸色发白,确认不是叶繁后,腿软得站不住,桑梓拉着他坐到椅子上,给他拧开一瓶水。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桑梓多叫了一个菜,自己还多吃了一碗米饭。方曜看着饭菜没有胃口,桑梓给他盛上满满的一碗,说:“要吃饱吃好,不能叶繁没醒,我们先垮了。”方曜赞他说得对,也逼自己多吃一点。
下午3点有半小时的探视时间,桑梓和方曜进了缓冲间,按规定换了隔离衣,戴好帽子、口罩,桑梓的轮椅还专门消了毒,当方曜推着桑梓进门的时候,护士告诉他们只能轮流进。
桑梓问她叶繁有没有好转,护士摇摇头说:“她还在昏迷中,从手术到现在都没有自主呼吸,心跳也很微弱,有什么话你们都可以跟她说。”
方曜先进去,说了二十来分钟的话。在这段时间里,桑梓认真组织语言,准备说一些让叶繁高兴的话来鼓励她,可是他发现自己对她知之甚少,彼此之间还没有好好地聊过。他开始羡慕方曜,如果能早一点遇见她,他一定会把她捧在手心、含在嘴里,让她每天都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
正想着,方曜垂着头出来,护士推着桑梓来到叶繁的床边。她侧躺着,嘴里戴着呼吸机,身上绑着监护仪,从她身上延伸出来的引流管还在滴血。桑梓原本想抱抱她或者捏捏她的小手,见她的手脚都被绑着,他觉得自己被方曜传染了,也没出息地想哭起来。
他记得护士提醒过,千万别哭哭啼啼的,那样会削弱病人的斗志。桑梓抬头看向雪白的天花板,不让眼泪流下来,然后凑近叶繁耳边说:“丫头,你真是太狠心了,给了我一颗糖,又插了我一把刀。这次你不起来跟我说对不起,我绝不原谅你!”说完,他又觉得自己太严厉了,这时候了还要责怪她。他怜惜地看着她,伸手抚了抚她皱起的眉心。
探视完后,桑梓和方曜去找了主治医生,医生说叶繁的情况没有明显的进展。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方曜说要到室外抽根烟,桑梓和他同去。
“桑老师,医院超市只有这一种烟,我抽不惯,不知你抽着怎么样?”方曜咳嗽一声,给桑梓点上一根。
桑梓接过,缓缓吸了一口,又苦又涩,直呛得咳嗽起来。
两个人对望一眼,方曜苦笑,桑梓也跟着笑起来。
方曜吐出烟圈,问:“桑老师,你说我怎么向叶子的外婆交待,我离开西川的时候,明明答应过会照顾好她的。”他也不期侍桑梓回答,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继续抽烟。
桑梓一会儿就适应了这种烟的味道,他看了看夹着香烟的两根手指,感觉自己一点儿没忘。他问:“方曜,叶繁为什么要回江城?”
“这件事怪我。她工作以后,有了一些自由。有一次要来江城出差,我怂恿她去看看奶奶。我想她毕竟从出生就是奶奶带的,虽然分开很多年,但她时常会想起奶奶。我也是奶奶带大的,我知道这种依恋谁也代替不了。然后她就瞒着家里人去了,她在见到奶奶的同时也见到了叶宇飞。奶奶说,因为宇飞的身世,整条街都没有人跟他玩,他很聪明,但他很叛逆,小小年纪就跟那些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叶繁说从他身上见到了我的影子,她想帮助他,同时也是在帮助自己的奶奶。”
“你是说,她的圣母心泛滥?”
方曜笑了一下,“你跟我当时的反应是一样的。我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说她只是在跟自己和解,她不想整日地活在仇恨里。况且那个孩子并不是杀她妈妈的凶手,从另一个角度看,宇飞甚至比她更悲惨。回来以后,她开始频繁地和奶奶联系,虽然她很小心,还是被家里人发现了。她和外婆之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外婆第一次打了她,还骂她不孝……后来她所在的律所要在江城设分所,她就借机过来,准备等宇飞考上大学后回西川……”
桑梓的电话响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座机,他开了免提。
“请问你是叶繁的家属吗?我是胸外科的医生……”
桑梓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紧张过,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生怕对方说出什么坏消息,他迟迟不敢说话。方曜替他回答:“嗯,他是。”
对方愣了两秒钟,说:“叶繁,她醒了。”
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 2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