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弛讲到这儿的时候,手里的烟正好燃尽,他又点上一根,继续讲他的故事:
“其实班长当场就已经牺牲了,但桑梓还没有脱离危险,我怕他知道了以后情绪太过激动,不敢告诉他。”
“他昏睡了很久,时常从噩梦中惊醒,问起班长的情况,我说班长在ICU,生命体征平稳,但还不能探视。”
“就这样过去了三天,桑梓彻底清醒过来,他妈妈给他喂了点粥。阿姨第一天就来了,四十几岁的年纪,几天就苍老了不少。”
“第二天,不知为什么,桑梓突然说自己不过是受了点小伤,过几天就能下地,医院也不缺人手,催他妈妈赶紧回去工作。因为我们都没有告诉他腿伤的严重程度,为了避免他起疑,阿姨当天下午就回了老家。吃完晚饭我和另一个士兵轮换,桑梓特意支开他,拔了输液管系在病床护栏上寻短见,被查房的护士发现的时候已经勒晕过去。”
“那一次指导员发了好大一顿火,骂他是个孬种,不过伤了一条腿就寻死觅活的,不配做一班长的兵。还命令我们把他绑在床上,24小时不离人。”
“两个月以后他出院回到部队,像变了个人一样,成天闷在宿舍里抽烟、喝酒、打游戏。休养了一段时间,他身上的伤口都已经长好了,但那条腿依然毫无知觉,昔日的兵王就这样被困在了轮椅上。我很害怕他会问我为什么,但他没有,他好像安于接受这样的结果,当我帮他领回残疾军人证的时候,他只是翻开看了看,就拉开抽屉和他的军功章放在一起。”
张弛专注地抽着烟,似乎不准备再讲下去。
“后来呢?”叶繁问。
“过了半年吧,我提干要去上军校,去之前跟他喝了一场酒,他说他要复员回学校继续上学。再后来我也不太清楚,他很少跟我联系。”
“大哥,你有他过去的照片吗?”
“哦,有的。”张弛回屋找出一本旧影集,一页页翻起来,终于找到一张和桑梓的双人合影,照片里的桑梓比现在要清瘦许多,一身橄榄绿的军装贴身又板正,腰带扎得很紧,腰身细得惊人,大檐帽下眼睛杀气腾腾,与现在的温润如玉截然不同。
正看着,张弛接了个电话,他报了自家的房号,笑着对她说:“说曹操,曹操到,我去给他开门。”
趁他离开,叶繁用手机把照片拍了下来,合上影集放在一边,然后转过身去,张弛贴着门站着,桑梓低头操纵轮椅后转上翘,再往前转,轻松地跨过门槛进来。在他抬头的时候,她正看着他,眼里不怒也不惊。
“桑梓,给你留了菜,我去热一下。”张弛把用过的碗筷收进厨房。
“不用了,我在学校吃过了。”说话时他还在看着她,“丫头。”
“嗯?”叶繁弯起嘴角的时候顺势笑了一下,他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他说:“我们回去吧,跟大哥说再见。”
张弛正从厨房出来,挽留他们多呆一会儿,叶繁竟然真的跟他说:“不了,大哥再见。”她向他轻轻挥手,然后绕到桑梓背后推着轮椅出去了。
进电梯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人,乘客纷纷往电梯两边靠,叶繁一边说着谢谢,一边推他到最里,自己站到旁边。那些或探究或同情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桑梓抬头看看叶繁,她静静地看着电梯门。当有人往后挤的时候,她还会伸手拦在他身前。
到了停车场,她主动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下,桑梓坐上车,拆了轮椅放好,关上门,却迟迟不发动车。叶繁奇怪地看向他。
他抿了一下嘴,看向她的眼睛,说:“昨天是我不对,你能原谅我吗?”
她并不说话,桑梓叹了口气拧动车钥匙,汽车“轰”一声发动,叶繁说:“桑梓,我们约法三章吧。”
他没听清,紧张地转过头看她,她重复了一遍。
他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好,你说。”
“以后你不许再对我动手动脚。”
他笑着说“好”,还在等着她发话,居然没下文了,桑梓问:“还有呢?”
“没有了。”
“不是约法三章吗?”
她一本正经地说:“‘三’不过是个概数。”
这让语文老师无法赞同,“三的原意是个定数。”
她瞪他一眼,“那剩下的两章以后再说吧。”
桑梓笑得很开心,他目视前方,踩下油门,说:“那好,来日方长。”
路上,桑梓邀请叶繁去他家看电影,她没有拒绝。
他们一起坐在沙发正中,开始的时候,桑梓把选择权交给她,结果她翻完了所有的列表也拿不定主意。
他只好接过摇控器,退回首页,问:“看恐怖片还是爱情片?”
这两个类型她一听就没有**,桑梓又问:“悬疑片呢?”
她点头。
他打开了默认最前的片子《致命ID》。
片头风雨大作,音乐惊悚,叶繁不自觉地向他那边靠,他却撑着沙发站起来。她摁下暂停键,转过头问:“去哪里?”
“腿有点冷,我去拿条毯子。”
她害怕一个人呆在这里,说:“一起去。”
他要去找轮椅,她不让,伸手扶住他,“轮椅多不方便,我扶你去。”其实她只是想一直有人陪在身边。
桑梓的唇角偷偷牵动,安心地让她扶着胳膊走。
他实在太高大,左腿无力,只能靠着她,大部分的体重都压在她身上,她走得很艰难,好半天才到主卧。桑梓坐在床边,告诉她毯子在哪里。
她没有马上动手拿,而是问他:“我可以用你的卫生间吗?”
“当然可以。”
她迅速地进去关上门,打开水龙头,解决完以后洗手出来,看他好好地坐着,一时竟忘了他是个残疾人,抱起他说的那条毛毯就叫“快走”。
她看见他愣了一下,撑着床边稳稳地站起来,说:“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过来。”
他的重心放在右腿,叶繁自责地闭了一下眼,她想了想,说:“你可以抱住我的肩膀。”
他长长的手臂环过她的肩,两个人就这样依偎着出去。桑梓坐回原位,叶繁帮他把毯子从大腿盖到脚踝,这个姿势非常暧昧,她倒是一点也没有察觉,桑梓的耳根开始发红,他拍拍旁边的沙发,示意她过来坐,然后按下播放键,继续看片。
才看了几分钟,她问:“桑梓,你觉得凶手是谁?”
桑梓早看过这部电影,他假装思考了很久,说:“我不知道。”
她信心满满,“我觉得是那个小男孩,我一向猜得很准。”
“那我们打个赌,如果不是,你要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现在没想好,看完了再说。”
“好吧,不要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但如果我赢了,你就给我唱首歌。”
他笑了,“一言为定。”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人继续看电影。
他装作看得很认真,余光却在盯着她。桑梓发现她是又怕又爱看,预计会出现恐怖画面时就闭上眼。在她又一次闭上眼的时候,他故意从后面拍她一下,她吓得抖了一下,头发都差点竖起来,但她很快就恢复镇定,淡淡地说:“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动手动脚的。”
他灵机一动,满脸脆弱地向她靠靠:“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害怕。
她一脸鄙夷地看着这个金刚林黛玉,拍拍他的手臂,说“别怕,我会保护你。”
就这样看完了一整部电影,最后的结局让她很意外,她嘴硬道:“严格说来,我没有猜错,小男孩是凶手的其中一个人格。”
他反驳道:“如果这样也算的话,那猜任何一个人都对。”
她“哼”了一声。
“叶律师,你是输不起吗?”
她气笑了,“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诚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她抱着手臂等着,颇有点上庭的架势。
“你喜欢我吗?”
叶繁刚想说“不”,桑梓提醒她道,“叶律师,愿赌服输,你得诚实地回答这个问题。”
她睨着他说:“我有权保持缄默。”
“叶繁,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女孩子,你明明关心我、紧张我,为什么不敢承认?”他漆黑的眼睛看着她,让她心虚。
她难得地慌乱起来,狡辩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题,就像你这么坚强的人,也承受不了战友死在你面前。”
他有些震惊,喉咙滚动了一下,问:“老张告诉你的?”
她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说了声对不起,看他垂着眼坐正,右手拳头攥紧,她低声劝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你不用背负别人的。”
他看向远方,冷冷地说:“他不是别人,他是我的班长。那也不是他的命运,如果不救我,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桑梓说着,竟然伸手擦了一下眼泪。
叶繁的负罪感更强了,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样陪着他坐了很久,久到窗外都黑尽了,她还是不敢叫他。
她伸手轻拍他的胳膊,他转过身来,眼角还有些红,“桑梓,对不起,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好吗?”
他看着她楚楚可怜的样子,禁不住笑起来。
最可爱的读者久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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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