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禅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自八岁来到杜家,至今已快到五年。杜家,D市名流,既通商道,又走仕途。现今家族的掌权人是杜商斐的爸爸杜明昊,未来的十多年后,这个位置又由杜商斐继承。
他是不怎么想得罪杜商斐的。
和杜商斐最开始相处,两个人都不愉快。杜家少爷金口玉言,不容旁人反抗;花禅因由现代法治进入封建社会,尚持有“人生而平等”的观念,那时杜家大人不在,两相碰撞,也闹出不少事情。什么少爷要求仆人学狗叫,仆人一坨狗屎糊在少爷身上;什么上学半路丢下同行人,结果同行人拨打110,亮灯的警车一路护送花禅因回到花家;更甚时,杜商斐一把盐放进花禅因的汤碗里,再后一天,花禅因把芥末挤进杜商斐的牙膏。
“花!禅!因!”被辣到的杜商斐双手压着罪魁祸首的肩膀,脸上怒气森森的:“我是不是太给你脸了!”
“杜商斐。”被摇晃了几番的花禅因不改容色,“你真是不讲一点人话。”
他们本还要大战八百回合,可花禅因看到了杜商斐的功课。
杜家对要培养的后一代,严苛程度非常人能及。杜商斐课业要优异,旁的也不能落下。围棋、音乐、舞蹈和功夫,杜商斐除睡眠外的时间都用在丰满“人设”之上。在亲眼看到他拳打十二岁男孩,脚踢二十五岁助教后,花禅因安静了下来。
小花大王纵横乡野七八年,不是没有一把子力气。毕竟他健康茁壮,又和花爷花奶砍树背柴,私下里功夫也算四两拨千斤,但、但面对**岁就把大人踢骨折的杜商斐……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正长身体,万一去医院躺着了算个什么事情。
花禅因不想就那样彻底输。这条路难行,拐拐弯走另一条便是。不跟杜商斐发生口角,极端下来就是不和杜商斐交谈。“你哑巴了花禅因。”找茬的杜商斐得不到回应,他把花禅因的脸捏得红彤彤,后面又掐出了指甲印。花禅因眼泪都快出来了,还是倔强地不说话。
“花!禅!因!”杜商斐又生气。
他一生气,别墅里的人都要遭殃。小少爷以前看得顺眼的不会再顺眼,习惯的东西不会再习惯。发大火的杜商斐像一具极其精密的仪器,他嫌少主动去破坏什么,却能揪所有人细微的错处。陈管家上一次就是因为弄混了一个检查房间的顺序被勒令辞退。小少爷……他在花禅因回去看杜老爷老夫人呜呜咽咽地对他的小同事说:恶魔哇!谁都不敢惹他不高兴!
可花禅因偏偏。
狗屎都扔了,芥末也放了,花禅因什么不敢做。他感受着肿痛的脸颊,等待着阴沉着脸的杜商斐的又一步。杜商斐盯着花禅因,原本有些帅气的脸已经变成影视剧里被魔鬼附身的恶童,那份冷冽和无情让人胆寒。“王妈。”他叫了花禅因在别墅最亲近的人的名字,“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眼前大眼睛的小男孩就簌簌掉下泪来。
“好疼。”
声音刮擦的,呕哑嘲哳难为听。
花禅因身体倍棒,但因缺乏母乳,还是对那么四五样东西过敏。猫毛是其中之一,他接触到后会喉咙水肿说话沙哑,在决定不理杜商斐之前,花禅因拿了一小块鱼干对别墅区的小猫进行勾引。
硬装可怜是装不了的,花禅因虽不是铁汉,亦也没有多少柔肠;他借以辅助,自损八百后也算真情实意。
杜商斐莫名惊慌:“你、你怎么了?”
“咔咔。”花禅因还是特别难听的嗓音,“不知道、为什、什么,说不了话。”
他揉揉眼睛,用指头狠狠按杜商斐捏出来的印子,眼泪一串一串。“我、”花禅因想给自己戴个耳塞,这跟火车汽笛似的声音实在太冲耳膜,而且接下来的话……
他禁不住打了一个恶寒。
“我不是故意不回你。”
硬碰硬不行,花禅因就尝试软的,软的不行,花禅因就整稀的。他没想一次成功,然而杜商斐丢下课业,对着王妈直接一句“叫李医生!”
花禅因:………………?
杜商斐这家伙真吃软的。
摸索出生存之道,花禅因也就不跟杜商斐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掌握好尺度就没有什么两天三天,十个命令里挑五个听,五个里挑三个做,其中两个用来回嘴。“我是笨蛋。”说这句会引来杜商斐的嗤笑,而“哎呀我是笨蛋嘛”会让杜商斐暗自得意,甚至于花禅因后面真心实意的顶撞,他也就轻轻放过。
而分房这个事情,不是花禅因主动。
十二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小,初中生预备生没有恋爱,说大,两个人已经在发育。男孩子间肢体接触很近,勾肩搭背不说,互叫爸爸是流行。亲昵过头的行为有,但释放的信号并不旖旎。四年时间里鲜少回杜家居住的太太昨天发了慈母心,深夜十二点打开孩子卧房,本想看她的小孩是不是记忆里的可爱模样,结果大床上睡了两个端正的人。
好吧,是一个。
她看到摆得端端正正像具尸体的杜商斐,和抱着玩偶,睡得四仰八叉的花禅因。
杜太太的专业是服装设计,不涉及太多心理,然而她洞悉人性。豪门贵族里不是每一家都有石狮子,但每一家必定不甚干净。两个大孩子睡在一起……杜商斐是没有错误的,她在杜商斐学习金融的时候,找到了花禅因。
分房睡,花禅因觉得这不是个事情。是事情的,是杜太太觉得两个人会在以后产生爱情。
我在古代吗?走出书房的花禅因一时间很昏然。虽然自己作为杜商斐的小跟班,也看了不少歌剧受了不少陶熏……但奴隶主和奴隶,老板和牛马能产生什么爱情?
十二岁的花禅因,欠债两个亿。他的胸中,只有陈胜吴广起义,农村包围城市,阶级制度的推翻。
杜太太的话语太有冲击性,花禅因忘记做笨蛋,直接对着刚刚从一片绿意的股票里出来的杜商斐说:“少爷,从今天开始我们分开睡吧。”
回过神来后,他也不觉得这是个事情。毕竟杜商斐已经戒掉阿贝贝,被窝里少一个人一个玩偶,不是什么大事情。
但花禅因显然错了。
现在,杜商斐送给花禅因的俄罗斯抽象猫重新回到杜商斐手里,而玩偶的主人花禅因,正在杜商斐房间的浴室里再次沐浴。
杜商斐这个人。他咬牙切齿的。
脑子的哪里指不定有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