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文钱,如果你不满意,也须得给我两文钱。”
书生穿着一袭打着补丁的衣衫正手执毛笔端坐在桌前,微仰着头手上比划着,他看向面前的一大一小两人,问:“不知你怎么称呼,想为你的女儿取个什么寓意的名字呢?”
顾和牵着大丫,摸了摸手下的女孩儿头,转而对书生说:“我姓顾,想为她取一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名字,我一个粗人,也描述不清楚。不过小先生学识渊博,一定可以的吧。”
“客人谬赞了,小生只是一区区还未考取功名的读书人罢了,算不上学识渊博。”坐着的书生不好意思地正了下衣着,他嘴上这么说,但面上还是露出了愉悦的神情,摇头晃脑地道,“放心,我一定为你女儿取个好名字。”
书生思索一会儿,心想:这中年汉子能花钱请人为女儿取名字,想必是十分疼爱这个小女孩的。过了一会,书生在裁好的一小张白纸上动笔写下“顾怡娘”三个字,将其递给面前站着的顾和。
“天下父母皆希望子女生活愉悦快乐,‘怡’寓意着愉快的意思,取下这个名字,你的女儿一定是一个生活快乐的小姑娘。”
“而且这名字一听就像个大家闺秀,你觉得如何?”
作为一个穷酸书生当然不知道大家小姐的名字是什么样的。不过,他想这名字就和话本里那些穷书生遇到的大家小姐差不多,话本里的大家小姐就是取的什么颜娘、慧娘啊,自己这么说也没毛病。
顾和听完,皱了皱眉头,掏出两文钱递给书生,摇了摇头:“还有没有其他的。”
书生接过钱,挠了挠头,说:“那我再想想。”
他摇头晃脑片刻,又提笔蘸墨,同时口中吟诵道:“北朔霜凝竹,南山水入篱。”
语毕,书生将写好的名字再次递给顾和,只见白纸上正写着“顾霜竹”三个字。
“取自大家诗作中的名字,富有诗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书香世家的小姐呢。”
“这个名字总可以了吧?”书生扬起脑袋,一副十分胸有成竹的模样。面前这个男人不通笔墨,自己刚刚一边写一边念叨着诗,肯定把他震慑住了,这次绝对成了。
然而,顾和却掏出两文钱,依旧不满意。
书生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争强好胜心起:“这还不满意?!那我必须给你展示下我的真本事了!”
大丫吃着包子,懵懂地站在顾和身后躲着,不明白坐着的大哥哥为什么突然跳起来了。
……
“这个你满意了吗?”书生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水,气喘吁吁地道。他已经给面前这人念了五六十来个名字了,附带典故诗词寓意,现在脑袋都要晕了。面前这人穿得破破烂烂像个难民似的,哪来这么多钱就为了给女儿取个好名字啊,他第一次遇到这么难缠的客人,好胜心都快被抹平了,只希望这人赶紧走吧。
然而,顾和依旧摇头:“还是不行,有没有更好的。”才学到这么一点字呢,不够,还远远不够。
……
不知过去多久,书生腹中饥饿,奄奄一息地累趴在桌子上把写好名字的纸递给顾和。
他唇角干涩,声音沙哑:“玉和,这个名字行不行?”现在的他早已被顾和磨平了棱角,半点争强好胜的心理都没有了。
快走吧,面前这个家伙赶紧给我滚蛋吧!书生幽怨地在心中想着。
“嗯…”顾和注意到书生的模样,明白已经把他压榨到极限了,于是点了点头,终于掏出五文钱摆到书生的桌子上排开。
书生见到着五文钱,泪简直都要出来了。他终于…终于把这个难缠的客人搞定了,死而无憾了,书生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成就感。
“既然如此,以后我女儿就叫乐安吧,顾乐安。”愿你以后平安喜乐,完成原主的愿望。
小女孩听了,跟着重复地念着这三个字,用力地点了点头:“阿爹取的名字真好。顾乐安,我叫顾乐安。”
摊在桌子上书生小猫挠头:“???”喂,我取的是玉和啊!
他想开口说什么,但抬头看到顾和那张和善的笑容面庞时,不由地打了个寒颤,猛地想起了被这一百多个名字支配的恐惧感。
算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赶紧把瘟神送走要紧。
在他朦胧的视线中,书生看到顾和牵着手上的小姑娘走进面前的书斋,没过一会儿,手上就拿着几本书出来了。
书生的目光凝聚在顾和手中拿的几本书上,突然,他睁大眼睛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来跑到书斋里问掌柜的:“李叔,刚刚那个牵着小姑娘出来的男人他识字吗?”
李掌柜正打着木算盘,听到书生的声音,抬头嫌弃地瞅了他一眼,然后空出一只手拿起旁边摆放的一本书籍,说:“人家当然识字了,刚刚他还找出了一本书籍里面有错漏的字词呢。”
听到里掌柜的花,书生心中拔凉拔凉的,滋味难辨:“那个家伙耍我?!”明明都识字,还在那里折腾了他一上午。如果顾和现在在这里,一定会微笑着告诉书生:“我识字,刚学的,启蒙导师就是你。”
然而还不待书生破口大骂,李掌柜将书摆到书生面前:“喏,就是这本,是你今早抄写完送来的,扣钱,给我退三十文钱回来!”
书生后退一步想跑,顿感那男人果然是个瘟神:“啊?!”
李掌柜拿起书眼疾手快地敲到在书生的脑袋上,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小子总是这样,都给你说过多少遍了,让你仔细一点!”
书生捂着脑袋委屈:“今早我把抄好的书给你的时候,李叔你不是也点头说可以吗?这怎么能只怪我呢…?”
“你的意思是,我也有错咯?!”李掌柜呵呵一笑,拿起书直往书生的头上敲,书生这次当然不会任由敲打,连忙在店里乱蹿,书斋一时间鸡飞狗跳。
太阳渐渐西斜,但依旧灼烈,顾和带着顾乐安走进一家酒楼,飘香楼。
现在不是吃饭的时间,大堂里只有一桌客人正静静地吃着菜,顾和牵着顾乐安随意选了个位置坐下,离那桌客人不远。
顾和唤来小二,点了几个菜后,问:“你这里有什么好喝的酒?”
小二微弯着腰,热情地介绍道:“客官,小店里有最便宜的浑米酒,还有贵一些的清米酒,您要哪种?”
顾和:“只有这两种吗?”
店小二挠了挠头,做出夸张的表情:“倒还有些琥珀酒,颜色清透,口感凌冽…这酒是从京都的地儿传过来的,价值千金,富贵人家来本店都会点这酒。”
“不过你这……”说着,店小二用余光瞅了瞅顾和的模样和打扮,面前这人怎么都不像能买得起琥珀酒的主啊。
顾和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店小二见他没有买酒,便也识趣地告退离开了。
在点了菜后,没多久店小二就端着菜上来了。
“烤鸡、红烧鱼、清炒藕片、炖豆腐,客官您的菜齐了!”小二将菜一一摆上桌,“您慢用,有什么事吩咐小的就行了。”
“阿爹快吃,好多肉啊。”顾乐安看到桌子上的菜,高兴地,随即却又露出苦恼的表情,“可是太多了,吃不完。”
顾和:“没事,我们慢慢吃,吃不完可以带回家继续吃。”
顾乐安一听,脸上皱着的眉头骤然松开:“太好了!”
就在顾和和女儿其乐融融吃饭的时候,旁边的客人不经意间转头看到这对父女,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互动。
顾和注意到了这毫不避讳的视线,不由地转头看去。一旁的客人见被抓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过了一会儿张着嘴巴说道:“这位兄弟,你和你女儿感情真好啊。”
说着,他露出怀念的神情来,自说自话道:“我妻也给我生了个小女儿,脸蛋软软嫩嫩的,真是又乖巧又可爱,比那些皮小子讨人喜欢多了,每次回去她都会缠着我,口中糯糯地喊着爹爹。”
说到这,这人情不自禁地露出一抹笑容,但随即又叹了口气,转身不再说话了。
顾和探究地看了那人几眼,在男人穿着锦缎的衣服上打量片刻,随即又转头继续和顾乐安吃着桌子上的菜。
等到顾和两人吃完饭后,唤来小二将菜打包好后,那人已经离去。
顾和正问小二多少银钱时,店小二摇头说:“不用了,客官,东家免了你的饭钱,我们可不能收。”
“东家?”顾和问,“刚刚我旁边的那桌客人是你们酒楼的东家?”
“是的。”店小二说着,羡慕地看向顾和,也不知道这贫穷汉子哪里入了东家的眼,竟为他免了饭钱,要知道刚刚那一顿,差不多是他半个月的月钱啊。
“能去将你们酒楼的掌柜请来吗?”顾和对店小二说。
店小二不明所以,但考虑到面前的男人得到了东家的青眼,于是点了点头,利落地道:“客官您稍等。”
没一会儿,这家酒楼的王掌柜就过来了。
“客人你找我有何事?”
顾和:“你们东家免了我这顿饭钱,我理应报答。”
“我之前从店小二口中得知,酒楼里的酒水种类单薄。我这里有一张家传的酿酒方子,想由你转交给你们东家,如若东家满意后,可再给我银钱卖予他。”
“这…”王掌柜打量了一圈顾和,还有他旁边的顾乐安落魄贫穷的打扮,犹豫推辞道,“东家只是请你吃了一顿饭罢了,犯不着如此。”
“呵呵,如若是真的酿酒方子,那可是价值万金的,就你这…”王掌柜说得很委婉,他观这对父女的打扮,怎么看都像是难民穷人,这种人怎么拿得出什么酿酒方子呢。恐怕是看上东家心善,想缠上去吃白食吧的。
王掌柜自认是酒楼东家的心腹,必须得为主子排忧解难。于是,他当即做出一副主人的架势,就要把面前的这对父女赶出酒楼去。
然而,就在这时。
“酿酒方子?”一道声音突然从酒楼门口传来打断了王掌柜的话。转头看去,那进来的人不正是之前在顾和邻桌的客人,飘香楼的东家吗?
“东家您怎么又回来了。”王掌柜狗腿地跑到那人身旁鞍前马后。
“兄台莫怪。”那人却没有理王掌柜,直接走到顾和面前站定,拱手道,“家中仆人见识短浅,口出狂言。”
在平民百姓眼中光鲜亮丽的王掌柜,在酒楼东家眼中也不过就是个家仆罢了。
一旁的王掌柜在听到东家的话后,原本高傲斜视的眼神一下子就低垂了下来,白胖的脸上立马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冲着顾和改口道歉,自打脸道:“客官,刚刚是小的晕了头,说错话了。小的见识短浅,还望客官不要怪罪。”
这变脸的速度简直无人能及,不愧是能当上这酒楼大掌柜的人啊!
“没事。”顾和摇了摇头,他现在的目标是酒楼的东家,对于其他人如过眼云烟。但一旁只有五六岁的顾乐安在见到王掌柜这前后不一的模样后,好奇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了王掌柜身上,不明白这个大人为何如此多变。
王掌柜被顾乐安纯稚的目光盯得如芒在背,早就练就的厚脸皮猛地破碎,头一次觉得又羞又恼,让他有种回到年轻那会儿被客人当众刁难的感觉。他额头冒汗,但现在东家在这里,却也不敢乱动。
顾和视线掠过身体僵直的王掌柜,走到酒楼东家的面前,说:“我这里有一新的酿酒方子,今日想卖给东家你。”
“如果不是我和女儿如今生活凄苦,也不会把家传的酿酒方子卖掉。”
酒楼东家打量了顾和两人一眼,问:“不知是何种酿酒方子?”
顾和道:“哦,是一种花酒。”
酒楼东家怔愣:“花…花酒?!”
北朔霜凝竹,南山水入篱。引自《酬鄠县李廓少府见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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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被亲人吸血的庄稼汉(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