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脏干干燥躁,睁眼到天亮。
一早恹恹困困地去马场,隔了大半个月,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此时潇别府里只有仆从忙碌,马场无人。秋末了,风里寒气渐重,吸入体内荡涤浊气,难得舒爽。
今日云重,遮住了阳光,梁风在藤花亭坐下,看着看着,他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悠悠转醒,他睁了下眼还想继续睡,却听见翻纸声,接着才感觉到有另一人的呼吸。他抬起头,就见金絮捧着本书坐在石桌对面。
她皱起细细的眉毛,“王爷,你占了我的位置了。”
梁风一怔,下意识直起身,睡醒后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算了算了,你占便占吧。”金絮道:“这样睡觉,会生病的哦。”
梁风揉揉脸,不睡了,掌心里乍然摸到湿湿的泪痕。
金絮绕过石桌,抬手,食指一点,点在桌上的几滴水渍,嘴里念道:“爱哭鼻子的王爷。”
梁风好尴尬。
抿嘴默然了半晌,他用大袖将水渍一把抹去。金絮回到位置上,大眼珠子坦诚地看着他。
“你继续看书吧。”梁风起身准备走。
“王爷要不要一起看?”
他停顿,视线往下一扫,看到了那本书,问:“不是不让我看么?”
“现在可以给你看了。”她把书往前推,“只不过我写得比较乱。”
“你写的?”梁风复坐回去。
“不完全是啦。”金絮道:“王爷好多天偷懒不来练箭,娘亲说你心情不好,要我和哥多观照观照你,还说让下人们也观照观照你。”
“那倒不用......所以观照是这本书?”梁风拿了书过来,“这种观照,要不说出来的,偷偷地观照,心里会更舒坦些。说出来了,就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金絮漆黑映光的眼瞳一转,似懂非懂。
然后她道:“王爷,你的要求好多!”
梁风不说话了,认真翻看。
书是笑长生的书,装订、纸质普普通通,但金絮写的还挺有意思。
她在每一面空白之处写下了对这一面情节的看法,或认同或指责,如果是认同,她会将这段情节续写;如果不认同,她就写下经她修改过后的情节。断断续续,几乎每隔两页就会有她写的一段小剧场。
他点评道:“写得差点意思。”
金絮眉毛立刻皱起来,“才怪,娘亲明明说写得很好。”
“那是你娘亲哄你的。”
她倒也没有不满,学着他道:“你这王爷,蔫儿坏。”然后低头玩笔。
“写得还是不错的,只是有些地方可以更好。”
优缺点都有,优点是,这些片段小剧场之间人物形象居然也能自成逻辑;缺点是,逻辑与原书不符。
“哼哼。”她表示不屑。
“你很喜欢看这些书么?你连《周史之外》都看。”
“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咯。”
“那你觉得武帝是个好皇帝吗?”
“啊......是个好皇帝吧。”
“是么?”梁风问:“你的夫子是怎么跟你说的?”
“夫子说,武帝是个凶巴巴的人。”
“什么意思?”
“谁会喜欢一个凶巴巴的人啊——夫子是这么说的。所以皇帝都得是好皇帝。”
梁风愣住了,看着这十一岁的小姑娘,觉得自己真是蠢。
他狠叹一气,又趴到桌上,用大袖埋住脸。
金絮再次起身,走近他,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脑袋。
梁风立刻抬脸斥道:“男女授受不亲。”
“又没有授受。”金絮满不在乎收手,坐到亭边柱下,离他远了,“娘亲说要照顾你的心情哦。”
梁风小声嘟囔:“照顾什么心情......我只是心痛,突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金絮不明白他的话,“你是王爷啊,你是见到需要行礼的人呀。”金絮走出向他一礼,嘻嘻笑道:“小女见过应和王。”
梁风没理,垂头看指,顾自地说:“我还不如不知道。人应该蠢一点。”
“为什么?”金絮又跑到他面前,疑惑地睁大眼睛,煞有介事道:“王爷,人应该要聪明!”
梁风盯着她一瞬,觉得她这表情有点好笑,然后慢慢笑了,“那你这个聪明的小姑娘,要是真的想写话本,就自己写一本,不用在别人的书里做边边角角的修改。”
金絮闻言眨眨眼,缩了缩下巴,一脸被戳中心思的模样。
“这书借给我吧,看完还你。”他道。
金絮立刻表露不舍,手指本能往前虚虚一抓,很快又收回,十分不情愿地说:“我照顾你的心情哦,你要看的话,可不许修改。”
梁风笑出了声,“好。”
当夜,梁风取了纸,裁成巴掌大小,在小纸上写下跟她不同内容的小剧场,夹在当页中。
蛮有意思的,从前看话本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呢。
梁风越写越多,把自己觉得原书略有遗憾的情节给圆满了。也不讲究文采、辞藻,白话就白话,俚语就俚语,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至下月初,天凉了些。柳郡守直接给他送来了一批过冬物资,顾俨北也送了几箱织物衣裳。让他感觉应该还没那么快回京。
月初第二天他听闻金延守到了太南,隔日梁风便登门拜访。
可站在顾府门口,他又觉得好像没什么想问的,其实也不愿意让自己更难堪。
踌躇许久,久到金延守听见消息亲自出来,梁风才被请进了顾府。
与金大人相看无言。梁风见金延守完全是等他开口的意思,难以估摸自己在太南做的一切有多少传到了陛下耳中,可他怕拖得久了,金絮又会怨他占去金延守的时间。
他斟酌着开口:“我最近......身子不太舒服,所以有十几日没有练箭。”
金延守端详片刻,捋须道:“既是养身子,多休息几日也无妨,王爷前些时日确实太刻苦了些,修习箭术固然重要,但也要劳逸结合啊。”
梁风手指捻紧,在金延守注视下低头看地板,担心起那十几个小孩,他还是不够谨慎,不知是不是所有行动都暴露在了陛下眼中。
想知道现在越国那边有什么动静,想知道二哥在做什么,想知道他还能在太南待多久,想知道他现在应该怎么做,想知道他是谁......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去问天机阁才好。
“王爷,”金延守突然道:“您不必如此紧张。”
梁风眨眼回神,看了看金延守,干巴巴地扯出笑来,心脏松下,脖子就开始冒汗。
他咬着牙,轻轻问了一句:“金大人,您能理解我么?”
“当然能。”金延守脸上带笑,“王爷觉得,我当初为何让您来太南?”
梁风不解。
“自然不只是为了学箭。”金延守答:“还记得我让夫人同您说过,您来太南是来玩的么?玩得尽兴就好了。”
梁风这才发觉自己有些过于畏首畏尾了,可是在太南这几月,眼前所见又变得更血淋淋了。
“风雨来临之前,先求片刻安宁吧。来临之后,尽人事,再顺其自然。”
可是他不安宁,梁风把话说了出来:“我最近想明白了从前淮南王跟我说的一些话......就是我听到的很多话,真真假假,分辨不清楚。他借用史书告诉我,他想做的事情是正确的,他想控制我的思想和精神。”
他说完,想向金延守寻求帮助,可金丞相不动声色,他又慢慢觉得是不是不该说出来。
金延守缓慢地说:“历史由胜者书写。淮南王想书写属于他的胜史。而看史的人,需比过数家之言,才能得出真知。得了真知,旁人再想控制就难了。”
“是我做得不够好?”
“不,王爷做得很好了。你既已认识到,如今再有人想控制你,已经难了。”
是这样吗?梁风虽心中疑惑,但还是起身行礼,恭敬道:“谢谢您,金大人。”
金延守颔首,梁风走外两步又想起来,拿出金絮那本书,交给金延守,“这是我向三姑娘借的书,已阅闭,劳您还给她。”
金延守接了书,梁风便去潇别府练箭。
之后一连几天顾俨北都会来潇别府指导他,梁风没什么心思看书了,整天练箭习武,偶尔顾琼来寻他出去闲玩,他才到府外走走。
只想看着眼下,旁的无暇多管。
可有的时候,他又觉得总是一个人也不好。跟顾琼身边的其他富家子弟不是玩不到一起去,只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京,离了太南,身边又要换一批人了。
梁风从马上跳下,躺在草地上,熏熏日光晒着脸颊,草地竟异常柔软。
眼前刺眼的阳光忽然一遮,金絮的脸蓦地冒出,正低头看着他。
“王爷,我以为你又偷偷哭鼻子了。”
他下意识摸脸,“哪有!”
金絮嘻嘻笑,发梢不羁地晃荡,飞快地跑了。
梁风小声嘀咕:“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他站起来,大声喊:“我写得如何?你看了么?”
“一般一般!”她头都没回。
梁风随意抖了抖身上的草,走去藤花亭。金絮坐到她的专属位置,理所当然道:“你又不夸我,我也不夸你。”
“你写得非常棒!”梁风夸赞:“天下独一无二的棒,与你相比,支郁笑长生都不算什么!”
金絮无动于衷,“王爷,不是你告诉我的么,观照要偷偷地观照,不然只是奉命行事。”
梁风默默。在她对面坐下,看她手里是本新册子,便问:“你这是准备新写一本?”
金絮眼珠子偷偷觑了他一下,嘟囔着提醒:“王爷在偷看。”
梁风噎着,不说话了。
金絮转而皱起眉头,十分纠结地看着空白本子,道:“不容易写呢。”
“这是自然,笑长生第一本写得也不尽人意。”梁风笑笑,“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吧,其他的不用顾虑。”
“可是连名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取。”她手指把玩着笔头。
“名字再想,大概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是个落魄门派重振辉煌的故事!”她一奋。
“喔——好像很不错呢。”
“那是当然。”她很是得意地笑,“我要写个女侠!”
“然后咧,她有个配对的男侠么?”
“有!”
“啊,还要写那些风花雪月?你会写那些风月事?你有经历过么?”
“没有。但是我看过啊,而且笑长生写的就很好看的。”
“那当然,因为笑长生经历过啊。”
“我没经历过就不能写么?”金絮瘪嘴,眼睛斜斜地看着他,悄悄说:“王爷话好多......”以为他听不见,但又故意说给他听。
“那我不说了。”梁风依顺地起身,去箭场,“我练箭去。”
金絮也不理他,任他走。
梁风练空一筒箭,顾琼来了。
“小絮絮怎么突然想着要写书了?”
梁风扭头一看,金絮揣着书笔跟在顾琼身后过来,一双眼睛偷偷打量着梁风。
“她是很早之前就想写了吧,只是没人跟她说一句‘你可以写’。”梁风悠悠道。
金絮脸上露出笑,小跑过来,靠着旁边的柱子,展开书本,随时记录,“那我不写男侠了,可是落魄的门派是怎么样的呢?”
“没见过。”顾琼道。
梁风说:“肯定是人丁稀少,门可罗雀,武艺荒废......而且关键是很穷。”
“啊......是这样的么。”金絮看起来不太开心,“可我希望这个门派人很多诶,师父师娘很恩爱,师弟师妹们每天都会上早课和练武,一起嬉闹。”
他反问:“这样和谐的门派还会落魄么?”
小姑娘丧下去。
顾琼建议:“这个简单,你就照着《豪侠传》的情节写吧。”
梁风道:“《豪侠传》里门派的背景很简单,细节不多,照着写也得自己编。”
顾琼也开始跟着一起纠结,“那一定要写门派的事情吗?照着身边的人写不也行。”
“那多不好玩。哥,你总跟我说,做事要做有意思的事。我每天去学堂、背书、练琴、练字,多没意思。”
梁风也道:“是啊,写这些书,不就是写点黄粱梦么。”
“你有疑惑,不去问夫子?”顾琼问。
“可是夫子不让我写。”
“你若是无从下笔,不如我去请个夫子领你入门。哦对了,那个笑长生还活在世上,不如我请他来做你的话本师父?”
“写话本还能请师父?”金絮瞪圆了眼睛。
“那是当然。有钱什么请不来?”
金絮陷入沉思,难做决定。
梁风看了看金絮快要皱成一团的小脸,道:“还是自己写吧,别人教出来的,那不成别人写的了。”
金絮清清的眼瞳看到梁风身上,满溢地笑了笑,狠狠一点头,既而又突然更开心地说:“我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就写门派的秘籍被人偷走了!”
“可以。”梁风跟着说:“那就写这个落魄门派只剩了三、四个弟子,有一天,一个黑衣蒙面的盗匪把门派秘籍偷走了,然后这几个弟子要从黑衣人手里抢回来。”
“就这么写!”金絮一下开心得很,提笔就要落,笔毛还没触到纸面又产生一个问题,“这个门派叫什么名字呢?”
“名字么......”他想到神秘的天机阁,便说:“就叫地密阁吧。”梁风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好名字。
“不要,好难听。”
“那你自己取。”
梁风拉弓专心射箭,不理她。
金絮小小哼了一哼。
顾琼提议道:“不如就叫落魄门好了。简单直白。”
金絮给了他一个白眼,“那还不如叫醉仙楼。仙字好听。”
顾琼震惊,“你从哪里听来的醉仙楼?!”
“你啊。”金絮看着她哥,“你自己不是整天说着醉仙楼醉仙楼什么的吗?”
顾琼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醉仙楼是个酒楼么?”梁风道:“仙字好听,可是醉字不合适。”
“那要叫什么名字好呢?”金絮的眉毛变成了一个八字。
“要不先随便取一个吧,写到后文有合适的名字再改。”梁风建议。
八字眉毛松了松,金絮勉勉强强道:“那只能这样了。”然后自己跑去藤花亭了。
梁风继续练箭,见顾琼也准备拉弓,便问了一句:“醉仙楼是什么地方?”
顾琼一愣,眼神躲躲闪闪,手指开关门一样反复拉弦,“呃,就是一个......品花喝酒的地方。”
梁风哦了声。
之后数天不见金絮,气温更凉了。
即将入冬,早晨起床愈发艰难,有时梁风睡过头,老李也不来叫他,可是睡过了头,这一天也没别事可干。
顾琼变得更懒散了,少提醉仙楼,大部分时候拉着梁风出去玩。梁风有时还会去顾府和顾俨北一起下棋、喝茶、探讨兵书。他仿佛回到了之前刚到太南时错觉自己是来游玩的体验,可以忘了一些事。
他无意发现一个好去处,是座三层高楼,一二层喝酒听曲,三层专为赏景而设。建筑不能与崔记相比,但胜在位置好。楼西面对祈福街,入目熙攘繁华,楼东长泽穿过,河岸山丘林海,东西两色,各成盛景,相得益彰。
他每闲时不想练箭,就跑来这楼上,坐一个时辰。
第一场雪下来,马场覆了白,骑马跑起来不得劲儿了,弓弦也冻硬,拉起来崩手。他每天应付地练完箭,也不想那么委屈自己了。
这天坐在高楼,顾琼也来,还带来了金絮。
“王爷你在这里,啊,你又在偷懒。”
金絮总是随身带着书笔,不是自己拿着,就是身后的丫鬟拿着,她与梁风同席而坐,打开书本正经道:“王爷,我遇到了麻烦。”
“什么麻烦?”
顾琼道:“故事写不下去了,我和姑母给她的建议又不听,这几天磨着我来找你。”
梁风看向金絮,金絮书本给他一推,“你看。”
梁风翻看,故事篇幅并不长,一千来个字。开头简要提及门派里有哪些人——这门派叫地密派呢——接着就是一天夜里,镇派秘籍突然被盗,门派里大师姐叫慕红,慕红立即锁定了疑犯,展开追击,没遇险阻地追击到了,然后一番打斗,疑犯被捉,故事就停在这。金絮的问题是不知道那疑犯为了什么而偷盗秘籍。
“好粗糙。”梁风评价。
金絮低下头,看起来有点小哼,却没有不满,只道:“娘亲也这么说。”
梁风笑了,“顾夫人还怎么说?”
金絮却不说了,顾琼道:“姑母建议她不用自己写,而是仿写,照着笑长生的故事摹本仿写。”
梁风又笑,看着金絮道:“这肯定不如你的意。”
“嗯!”金絮十分认同地点头,“分明改改,也挺好的嘛。”
“那就改改吧。”梁风视线转回书本,“慕红是怎么确认疑犯呢?凭直觉?为什么追击疑犯时一点困难都没有,多少得有点险阻吧。而且把秘籍追回来之后呢,门派怎么重振辉煌?”
金絮脸上一片茫然,明显全无头绪。
梁风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写,现今江湖上盛行耍剑,而地密派的秘籍却是拳脚功夫,两不相容,所以地密派逐渐落寞下去。”
他沉吟片刻又道:“地密派确实不太好听,改叫逍遥派吧。”
顾琼赞同:“逍遥派这个名字我喜欢。”
金絮也喜,“那就这么定了!”既而她又冷静下来,仔仔细细看了书,同梁风道:“可是关键问题还没解决。”
梁风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黑衣人为什么偷秘籍,反问:“这盗贼有名字么?是什么身份?”
“没想过......”
“那先给他起个名字吧。”
“叫什么名字呢?”
梁风越窗而望,满目皆白无绿叶,便道:“不如叫叶青。”
他用金絮的笔写下这两字,金絮点点头,没有不同意,然后她想道:“叶青手下有些小弟,派出去阻拦慕红,慕红就把他们打跑,同时又向江湖其他门派展示了逍遥派的功夫很厉害,于是一步步为门派重新夺回了名声。”
“他有小弟的话,是某个门派的掌门吗?”
“嗯......那他的身份就是门派掌门了!”说通了,金絮很振奋,接着道:“叶青的门派叫什么名字呢?”
顾琼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他既然是个坏人,就是邪道了,不如直接叫‘魔教’。”
“好,就这样写了!”
但梁风有点犹豫,“可是魔教会不会太厉害了?慕红打得过么?”
“她打得过!慕红很厉害的,天下第一女侠!”
“可是这样的话,慕红修习的是逍遥派的秘籍吧,她能修得这么厉害,逍遥派的武功还会落魄么?”
“啊,可是......王爷,你刚才还说江湖上盛行习剑法,所以逍遥派才会落魄的。”
“对啊,因为武林人士都是看哪个功法厉害,所以修哪个的吧。”
“那就......这个魔教是个很弱的魔教?”
“嗯......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金絮还是满意地笑了,拉拉快要睡过去的顾琼的袖子,道:“哥,起来啦,回府吃饭去。”
顾琼睁眼,带着金絮回府。走之前,金絮回头同梁风道:“王爷也快点回去吃饭。”
梁风笑了笑,应是。看他们走了,天上飘雪,自己便也回府。
这次讨论之后,金絮那本书,梁风有了点参与感。回府后还特意想了想后续情节该怎么发展,想这书如果换做笑长生来写,会如何写。
越想,越有种期待,好像写书的感觉也不错。
这么期待着,又在马场见到金絮,梁风便上前看了看。
金絮伏案的脑袋抬起来,唤了声:“王爷。”
“写得如何了?”
八字眉毛又竖起,她沮丧道:“一般一般。”
梁风笑着,“上次还有个问题没有解决,”他在对面坐下,“为什么慕红会知道秘籍是被叶青偷的?”
金絮看向他,等他继续说。梁风道:“叶青偷盗秘籍时不小心把魔教令牌掉了出来,被慕红捡到了?于是慕红就知道是魔教的人了。”
“啊——坏人做事如此不靠谱么?偷东西还会把自己令牌掉出来?”
梁风一愣,这么一想倒也是。随即他又想到一个问题:“魔教教主会亲自去偷落魄门派的秘籍么?”怎么感觉不合身份。
“好麻烦啊......不过,王爷,我觉得现在不是情节的问题,而是......”金絮丧起个小脸,“我写不出来......”
“嗯?怎么就写不出来了?”
“就是......魔教......写不出来。”金絮懊恼地揪着笔头,“我不知道魔教是什么样子的,不知道该怎么写。”
梁风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金絮毕竟阅历有限,写不出来也是正常,换作是他,估计也写不出来。
“既然这样,那就换个写法吧,不写魔教了。”
“又要重来么......”
梁风不言,默默看着她。
金絮很快自己想通了,笑开道:“那就重来吧,幸好还没写很长。”
她翻到空白页,思索着,“那叶青换什么身份呢?”
梁风同沉思,“他既然会去偷一个落魄门派的秘籍,那他肯定不是出身名门大派,所以他是个小门派里的人。”
她也点头,“而且偷盗是种坏事哦,他肯定不是正派的人。”
“还有,慕红既然武功很厉害,那叶青应该偷不成才对。逍遥派里厉害的人只有慕红,一个门派要全部人都厉害才不会落魄。”
“那叶青偷的时候他们要打一架,慕红赢了,然后......叶青的功夫怎么样呢?”
“他的功夫应当一般吧。”梁风突然有点子了,“那不如这样写,江湖上最近要举办武林大会,慕红想在武林大会上重振逍遥派的名声,而每个门派里的镇派秘籍就是武林大会的邀帖,只有手持秘籍才能参加大会。叶青也想参加,但是他没有秘籍,于是只能去偷了。”
金絮笑起来,“武林大会,很好玩的样子。可是这样的话,叶青就没有门派了。”
“对。”梁风点头,“然后叶青没偷成,慕红把他赶了出去。”
“那叶青后来怎样了呢?”
原本应该是魔教教主的大反派三言两语变成了一个小配角。
“那要不后面就不写叶青,细写武林大会就好了。”
“嗯!也行。”金絮在本子上把叶青划掉。
梁风还有疑惑,“可是这样的话,秘籍被盗取的情节还有必要写么?”
金絮的笔跟着停下,梁风想道:“但是情节又好像单薄了些。”
“单薄?”金絮若有所思,试图理解,“怎么样是单薄?”
梁风跟她解释:“比如说《豪侠传》好了,你记得《豪侠传》里的陶瓶吗?”
“记得。断了一只手的人。”
“对。第三十二回陶瓶在军中为人暗刺而断臂,为了写他心中的不甘与痛苦,前文就要写陶瓶从前的生活,写他为什么断臂会那么生气,因为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自己与敌人对战的双手之上,然而这双手没了一只,这样剧情就厚了,而且更好看了。就好像一句话的重点要放在后面才讲,说什么之前都得先铺垫铺垫。”
“哦——”
“不过那样的情节,你可能会写不出来。”
“啊......像写不出来魔教那样写不出来吗?”
“对。所以文思尽量写简单点的。”
“喔——不过王爷你记得好清楚啊。”
“什么记得清楚?”
“《豪侠传》的故事啊。你都记得每一回讲了什么。”
“哦,那倒不是,我比较喜欢陶瓶,有关他的情节就记得清楚。”
“王爷你喜欢陶瓶啊,我喜欢真真呢,我还喜欢萧誉。”
梁风笑,“你喜欢真真我倒是猜到了,但是为什么喜欢萧誉?”
“因为他很好啊,在他身上风月占一半,豪情占一半,这样的人就是特别好。”
他也点头,“好像顾琼说的,喜欢就是没道理的喜欢。”
这么一说,梁风自己也想通了,赶紧道:“说偏了,回到慕红身上。如果不写叶青,那就着重写慕红,得写她为什么一定要让逍遥派的名声重振武林。”
“哦哦,因为她的师父师娘对她很好,这是师父师娘对她的嘱托。”
“行,这个理由简单但是很有力,就这么写。”
金絮在本子上唰唰几笔写下记录,梁风捋捋思绪,梳理一下剧情。
“那慕红的师父师娘怎么样的呢?”金絮无意中问出一个关键问题。
梁风一愣,这才发觉前面的情节构思完全忽略了慕红的师父师娘。
“那就写师父师娘身体不好了,所以重振门派辉煌的重任就交给慕红了。”
梁风猛一点头,“那正好,就把师父师娘将这一重任交给慕红作为故事开始。”
“嗯!”金絮快速记录,“那故事就是慕红从师父手里接过振兴门派的任务,然后把来偷盗秘籍的叶青赶走,再去武林大会把所有人都打倒,逍遥派重振辉煌,故事就结束了。”
“好像叶青偷秘籍这情节变得很多余了。”梁风改而又问:“那慕红是一个人去武林大会的吗?感觉好孤独哦。《豪侠传》里面主人公都有兄弟的。”
“肯定有别人陪她吧,逍遥派里总不能只有她和师父师娘三个人吧,慕红也有兄弟,别人有的慕红也都有。”她这么说着,自己也疑惑起来,“可是落魄门派弟子又不能太多......”
梁风念头一闪,“那就把叶青偷盗秘籍的情节改成慕红招收新弟子好了。”
“这样好,那新弟子是谁呢?”
梁风停顿思索,金絮手指揪着笔头看他。
“不如就是叶青好了,他偷盗秘籍没成功被慕红捉住,慕红看他身手不错就问他想不想加入逍遥派,叶青就答应了。”
金絮没说话,梁风边想边说:“应当不会有人愿意加入一个落魄门派吧,新弟子可能招收不到。”
金絮恍然,倒也点头,“那这样,叶青就不是坏人了吗?”
梁风看着她的眼睛道:“叶青一定要是坏人吗?”
金絮一想,“好像也不用。”然后笑起来,“那他就是个好人了。”
梁风也笑,随即又想到,“但是他们刚开始会有矛盾的,因为叶青是想偷东西的人,慕红不是很喜欢他,可是又没人会愿意加入落魄门派,所以他们俩一边吵架一边去武林大会。”
“好像很好玩。”金絮提笔记录,“那他们两人的结局怎么样呢?”
梁风觉得哪里似乎怪怪的,但一时没头绪,就不多想,故事大体没问题就行了。
金絮在书上写下故事梗概,说道:“叶青是为什么想参加武林大会呢?”
“简单点吧,就只是因为他喜欢,他好奇武林大会是什么样子的,想去见识见识。”
“喔——我也没有见识过武林大会。”她皱皱眉,“我会写不出来。”
“我也没见识过,不过不要紧,写简单点就行了。武林大会应该就类似早朝那样的吧,只是从说话变成打架。写到这一段,我指点你写。”
“好!谢谢王爷。”
她雀跃一阵,梁风跟着笑了笑。然后他问:“逍遥派那本秘籍叫什么名字呢?”
金絮想想说:“就叫‘豪拳法’吧,就是‘好拳’的意思。”
“行,那就叫《豪拳法》了。”
她写下名字,还问:“逍遥派是不是得有个门派徽印?”她比着衣服道:“绣在衣服上,或者是刻在门上的。”
“对,得有一个,表明身份的。”梁风看藤花亭的花都谢了,便问:“不如就用花吧,你喜欢什么花?”
金絮想了想,答:“梅花。”
于是逍遥派的标志就是梅花了。
慕红和叶青的相遇也是在夜晚的梅花树下。
故事架构确定,金絮于是动笔开始写。
之后大概每隔几日金絮就会抽空来马场,带着书笔墨,在藤花亭下坐一个时辰。
有时是顾南蕴或顾俨北陪她来,有时是顾琼,有时是顾家其他人。梁风时不时帮她写两句,修正措辞,确定细微情节走向,保证慕红和叶青两人不会因为吵架吵过头而分道扬镳。
写着写着,冬深了,雪厚了,慕红和叶青两人站在武林大会的擂台上了。
“擂台怎么打?”金絮问。
这段情节梁风老早想好了,直接说:“要展示慕红的威武霸气,她一站在擂台上就说‘你们一个接一个上,若能我把打得移动半分,就算我输!’。”
“我喜欢!”金絮喜欢得鼓掌,“然后咧然后咧,她打赢了么?”
“那是当然,每一场她都打赢了,而且她不仅打赢了,还让逍遥派威震江湖。这场武林大会之后,再没有人敢轻视逍遥派,或是说轻视拳法,而是对江湖上所有门派武功一视同仁,大家谁都不歧视谁。”
她写下这句话,又问:“那叶青和慕红的结局呢?”
“结局就是他们不吵架了,携手同游江湖,把《豪拳派》带去了江湖每一个角落。”
梁风胸中有一股指点江湖的豪气,金絮欢天喜地地为结局鼓掌。
慕红和叶青的形象跟着他们身上越裹越厚的衣服一同丰富,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冬日的厚雪都盖不住那冲天的圆满。
哈哈哈,论写同人文的好处
没留神多了几瓶营养液,不知道什么时候投的,感谢啊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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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红叶书》(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