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渐眠离宫还有三十里路,街边小儿都能朗朗上口:妖相祸国,亡我雪封。
“妖相祸国”这句牢牢将傅疏钉在耻辱柱上的话,萧墙也不过就是几个不甘居于傅疏之下的大族干的,丁点儿悬念都没有,渐眠不信傅疏不知道。
其实‘登极'剧情进行到这里,不光读者,就连渐眠都觉得有些ooc了,前期被作者刻画的如此多智近妖的角色,怎么就看不出这些人的简单伎俩。
甚至有些傅疏的唯粉读者,群起攻之让作者改剧情,认为傅疏是被作者为主角攻这个亲儿子起势而强行写死的。
渐眠却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被不经意忽略了的东西。
薄奚:“殿下,快要进宫门了。”
渐眠恹恹握在薄奚怀里,点了点头,扯到伤处,五官都扭曲。
该死的薄奚,简直不是人。
“殿下还好么?”他问。
渐眠没有回答,手指攀上薄奚勒缰的指骨,漫不经心地开口:“我会死么?”
他回眸,眼尾还泛着湿红。
他这句话问的突然,薄奚却知晓何意。
薄奚勾了勾唇,神色如常:“奴怎么舍得让殿下死。”
宫门开合,薄奚跳下马来,引着马缰,渐眠稳稳地坐在上面。
马蹄踏在宫砖上,发出声声清脆的哒哒声,渐眠有注意到,薄奚刻意地压低了脊背,灰扑扑的衣裳尤其不起眼,衣下,是只有渐眠知道多恐怖的爆发力。
渐眠神游天际,想到自己能让这位隔着次元壁圈粉无数的一代枭雄牵马伏膝,也是有够拉仇恨的。
他自嘲一笑。
薄奚停下脚步,精武卫在两列摆开,沉默似尊尊雕塑。
“哎呦我的祖宗,可算是回来了--!!!”
小福子远远相迎,一身肥硕的肉走起来两三颤,他怀里还抱着猫,是被渐眠报复性赐名的狗东西。
狗东西胖胖的,伙食很好,缩在小福子怀里,因他奔跑时勒痛了它,娇娇地叫。
渐眠神色扭曲片刻,迎来薄奚意味深长的一眼。
昨夜在来福客栈,也有这样一只皮肉雪白的猫儿,疲于应对被招惹的一方,不得不摆出讨好的模样,摇尾巴晃屁股,叫声也好听。
“殿下,您伤了脚。”薄奚作势要抱他下来。
用不着他,小福子早已四肢着地,深蓝补服下是软厚的背,渐眠一脚踩上去很稳地接住。
落地之后,他才从小福子怀里揪出那只猫,后脖颈被牢牢锁着,那只猫只能在空中扑腾。
渐眠蓦地松了手,那猫四肢着地,很轻的顺着屋脊爬走了。
“殿下,奴才这就去追。”小福子叫苦不迭,面上却是一副很好招惹的老实人样。
“让他去。”渐眠抬高了下巴,饱满的唇瓣一挤,露出个笑来:“孤不稀罕。”
小福子一愣。
往日里,殿下最是喜欢这只猫,猫的命比人金贵,如今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没有等他想明白,渐眠便出声吩咐:“孤不开心。”
小福子后脊一悚。
他话说的不咸不淡,眼神却是看向一直将自己隐于透明人的薄奚。
“北三所的角楼最近缺人的厉害。”渐眠回头,走到精武卫面前,挑出小队掌事的将士:“傅相将你给了孤,是也不是?”
“锵”的一声,铁甲与宫砖清脆碰撞,“属下但凭少海吩咐。”
他跪下之后,身后一群也无一不应。
“既然如此。”
他点点人群中矫挺的身形:“看着他,好好干活。”
他没有看薄奚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头也不回的进了东宫。
等人影再也看不见,小福子才上前,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薄奚:“你又惹殿下不高兴了?角楼,角楼那儿......”
后半句他迟迟没有开口,白胖的手落在薄奚肩上,重重下压:“殿下就是这样,指不定过两天就又转了性子。”
薄奚知道角楼那里是净房,里面堆成山高的桶等着人去洗涮。
他敛下双眸,看上去是极温顺的模样:“奴谨记福公公教诲。”
没有哭闹,没有恳求,他转身就往角楼走。
精武卫跟在身后,薄奚走的不紧不慢,没人能看见,他的唇角,是勾起来的。
只是那模样,怎么看怎么骇人。
这个朝代的太子公服非常漂亮,红衫,白裙,腰佩双瑜。只是渐眠从不上朝,于是这身衣裳也积了灰。当渐眠神情散漫地问小福子要公服的时候,他眼里的震惊不亚于见到太阳打西边出来。
蹀躞勾勒出窄细腰身,这样收拾起来,不说话的时候,样子很能唬人。只是不消片刻,就又恢复散漫不羁。
渐眠很适合穿红,这种浓郁近血的赤色倒衬得眉眼堆郁的痴艳更重了几分,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这是渐眠穿书以来起的最早的一个清晨。
薄雾打在眼角眉梢,叫渐眠又清醒了几分。
“太子殿下到--!!!”
一声迎着一声高的唱喏声从恢宏殿门传至丹墀下的朝臣耳朵里,不少人怀疑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怎么来了?”殿下殿上惊四起,却又在渐眠踏入宫的一瞬岿于沉静。
“明月来了?”殿上,佩十二冕旒的男人看不清面容,只隐约看出身形高大,自有威仪。
这就是这副身体的父亲,雪封纸糊的国君--渐晚舟。
死后谥号为灵,乱而不损,昏庸无能,便是后世对这位亡国之君的品断。
渐眠行礼作揖,先唤父皇,余光扫到几位跪朝臣,轻笑:“怎么今天这么热闹。”
几位肱骨懒得理他,继续方才被打断的议题:“殿下,臣私以为,傅相少居高位,如今尚可念少不知事,剥了朝服赐幽禁,便也足够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呛声:“太傅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臣等以为,如若不将傅疏严刑以待,不足以平民愤。”
紧接着便有人附议,什么凌迟,分尸,还算体面,更过分的还有建议将傅疏去衣冠,当中枭首。
去衣冠,傅疏清白一生,只怕临死也没听过这样的笑话。
这群口口声声打着为天下除妖相的朝臣,挣的脸红脖子粗,半点文人雅士的模样都不见。
傅疏官拜宰辅,却连半点结党营私的心思都没生过,渐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想到,若傅疏但凡有点不臣之心,龙椅上的那位也不可能是他便宜老爹,至于底下这帮,连开口的机会也不会有。
皇帝一言不发。
“殿下。”渐眠忽然被叫起。
面前是一双太监们常穿的皂靴,顺着深蓝补服上移,渐眠对上一双清泠澄澈的眼睛。
眼皮形状很特殊,层层叠叠像扇褶,堆郁了一池春光。
渐眠当即就知道,这绝不是个普通太监,因为在他将手中的笏板交由渐眠手里时,皇帝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
“鹤公公。”低眉顺眼的小太监三两步跑下来:“皇上唤你呢。”
被唤做鹤公公的太监没有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渐眠,便离开了。
渐眠注意到,在背光的龙椅之后,那位鹤公公正端正跪坐在里面。
跪在皇帝的身后。
渐眠当即就想到一个词:垂帘听政。
线团越捋越乱,渐眠搜刮回忆,却始终想不起在原著中有一位鹤公公的存在。
很显然,来头还不小。
等朝臣们吵累了,渐眠才清清嗓子,捧着笏板上前:“儿臣有事要奏。”
此话一出,满堂皆默。
毕竟大家也想不出,这个废物点心口中能说出什么要事来。
皇帝此刻心情好似很好,略有好奇的问:“何事?”
渐眠做出一副相当体贴的样子:“傅疏有罪。”
朝臣赞许点头。
上道,什么时候太子殿下如此上道了。
渐眠继续说:“儿臣日夜思虑为父皇分忧,因此,儿臣--”
朝臣屏息聆听。
“儿臣派人先一步抄了傅疏的府,儿臣要将傅疏大卸八块,尤不解恨。”
朝臣宽慰劝道:“殿下有心了。”
“只是,”渐眠话锋一转,“傅疏并不在府。”
朝臣自然知道,若他在府,又怎能容忍别人给他往脑袋上扣屎盆子。
渐眠走到方才那位太傅面前,作揖行礼,对方当即回礼相托,不敢轻受。
“太傅常教学生以身作则。”他笑了笑:“傅疏精明,躲进了安置营里争功。”
太傅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这样好的机会,怎能让傅疏独占,不如太傅,哦对了,还有张尚书,一同去安置营解救万民于水火,如何?”
最后的尾音压的很重,重到太傅的身形都抖了三抖。
“这......阿这......”
“太傅不愿意么?”
渐眠微眯起眼,佝着腰越凑越近,近到太傅无法躲避视线:“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可是太傅教我的为君之道。”
“如今妖相出世,百姓受难,太傅不该以身作则,亲去安置营看顾么?”
“张尚书呢,还有其他人?”渐眠突然就笑了,“铲除妖相,可不是空口白牙嘴上说说这么简单。”
几个朝臣老脸涨成猪肝色。
“哦对了。”眼尾斜扫,目光落在司天监身上,“丹大人既然卜出傅疏妖相祸国,自然也有法子解决这突来横灾了。”
“殿下,这里不是你胡作非为的东宫。”太傅沉声:“臣等议的,是国事。”
这是在暗讽渐眠是个空有头衔的废物花瓶了。
“喔”,渐眠一副受教了的样子。
紧接着,在太傅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下,猝然将刀柄对准了司天监的脑袋。
谁也不知道那么精悍的一柄长剑他是从什么时候顺进来的,又是怎么悄无声息的藏在身上。
迎着司天监不敢置信的眼神,渐眠微微一笑。
噗嗤--
血溅朝堂,人头落地。
世人昏庸,偏拿道义礼论做遮羞布。
渐眠偏不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