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半年须臾,一晃而逝。
离珠回到院子,放下满是落叶的竹筐,她方才把迎雪台各处山洞洞口的落叶清理了一遍。本来御风诀清理起来十分简单,捏个仙诀就能将落叶全都卷走,只是怕一用仙术,惊扰了洞中修炼的师兄师姐,所以必须拖着筐子一个洞一个洞的挨个儿扫。
临江宗外门弟子不多,几个分堂一堆杂事,早就被一抢而空,秦婉茹就只能抓着离珠这个临时的外门弟子扫叶子。
离珠无所谓,反正不扫叶子,也会让她去做别的。
院子是离珠父亲留下的,纵使她被罚在外门思过,住处也用不着搬。
没了含章三人的小院,只剩下她一人。
她隔着院墙,望向云雾缭绕的齐英顶,半年了,大师兄出禁闭殿的日子,也就是在这几天了。
这半年,她的生活回归了过往的平静。她除了帮着外门弟子做些杂事,就是窝在院子里自设隐蔽阵法中练琴,以至于她的修为境界并未有多大提升,琴技却突飞猛进。
天师府上报了银彧火烧死牢和匪寨的恶行,然仙宗只是派人在含山附近的镇子巡查了一番,并未追查到宛城。
毕竟鹿致是琼玉宗的弟子,那赤火妖是鹿致的妖奴,就算要查,也得琼玉宗挑头。
然琼玉宗半年来宗门紧闭,念生等长老的伤,一直没有起色。离珠本以为晴越掌门会来找她,再让她去无尽树底去寻无尽木,这样她就能再见妖王段笙,问清楚他驭妖琴上发生的那些奇怪的事。
可晴越掌门似乎忘了离珠能帮的上忙。
这个时辰,想必也不会再有人来找她做事,离珠拔出发间的簪子,化作驭妖琴,正要布置阵法,练一会儿琴。
刚念口诀,就听门外有人,“离珠师妹。”
她在仙门没有朋友,男子懒懒的语调极其耳熟,她忙把驭妖琴变回簪子,开了院门。
“三师兄?”离珠没想到是薛养。
薛师兄很少离开灼焰堂,也很少搭理她。难道是打扫炉鼎?可他差个小弟子来喊人就是,为何要亲自跑一趟呢?
薛养伸手,“给你这个。”
薛养手心捧着的,是一只巴掌大的五弦古琴。
“大师兄让我给你做的,”本来用不着半年这么久,但琴弦材料难寻,薛养找玉蚕丝花费了些时日。
离珠想起天机泉时,大师兄送她的乐器仙宝。
离珠接过,古琴如鹿致师姐的黄泉伞一般,像个小挂件。
离珠运转心丹,注入仙力,刹那古琴变大,她一只手拖住,另一手抚于琴弦,指尖轻轻弹拨。
乐音流畅,沁人心脾,半曲下来,如沐春风。
“谢谢三师兄,”离珠知道这琴的锻造不简单,且琴弦细而韧,材料上乘。
“不必谢我,这是大师兄托我的事,我必做好。都说乐器仙宝无用,斩妖除魔是累赘,可我不这么觉得。仙宝之能,并非只有战斗,”薛养是灼焰堂大弟子,过手仙宝品类无数,“仙宝乐音能魅惑人心,振奋精神,激发潜能,提升修为,在群战之中,堪为大用。三千年前,人皇则宣的仙宝,也是乐器。”
“驭妖琴?”
“你知道?”薛养眼前一亮。
驭妖琴,他只听说却没见过。他自幼对仙宝痴迷,毕生梦想就是能达到静昙先祖的境界,传说中,驭妖琴是出自静昙先祖之手的最强大的仙宝。
离珠想着头顶的簪子,“我在书里看过些记载。”
“哦,”薛养瞬间耷拉眼皮,伸了个懒腰,召唤光剑,仙宝送到,他回去补觉了。
“三师兄可知道,”离珠试探着问,“大师兄哪一天出禁闭殿?我想……我想与大师兄亲自道谢。”
她只算这几日,却不知是哪一日。想薛养是灼焰长老的爱徒,说不定会听到些风声。
“明日,”薛养没必要瞒着离珠,“但恐怕你没有时间去。”
见离珠疑惑,薛养叹了口气,“因为临江宗有太多的事需要准备,毕竟大师兄再过五日,就要和婉茹师妹结为道侣。掌门师尊说,临江首徒的道侣之礼,定要办的风光,不仅仙门邀七宗弟子同欢,人间则氏皇族和天师府的杨天师,也被请来观礼。”
“道侣?”离珠大惊,她从没听人说起过。
“掌门师尊与梦薇长老定的,我们乍听也很吃惊,倒不是婉茹师妹不好,只是比起鹿致师姐,的确差了不止一点半点,但大师兄自己同意了。”薛养继续叹气,“此事还只有长老们知道,掌门师尊会在明日大师兄出禁闭殿时向七宗宣布。”
热闹是给人看的,累的都是他们。说起来,仙门七宗有百年没有办过这么郑重的仪式了。自从宗禹祖师之后,以临江宗和琼玉宗两个最强的宗门为首,与人间的交往淡淡,集合七宗所有弟子的活动只剩下流仙局。
只是这道侣之礼来的突然,够他们忙活的。
薛养打哈欠,他得回去提前多睡一会儿,悬天光剑银光一闪,身影消失在云海中。
离珠失落的回到院子中,古琴变小,被她随意丢在了角落。
大师兄要和秦婉茹结为道侣了。
怪不得,这些日子秦婉茹俨然一副做主的模样,颐指气使的指挥他们。
她有自知之明,纵然自己修为不在秦婉茹之下,纵然她是掌门的亲传弟子,可她半身妖血,永远被正统仙门排斥在外,大师兄的道侣就算不是鹿致师姐,怎么轮也轮不到自己。
可她心中的真情实感,绝非她外表般淡定,满心满脑子都是大师兄为何会同意这般毫无道理的婚约,她嫉妒的如火中烧,翻手,火焰自掌心而上,随风颤颤。
早前离珠弹奏驭妖琴,火焰便是自行燃起,她以为是劳累过度产生了幻觉。可这半年,她常奏驭妖琴,每每到了乐音**时,火焰就会以妖力为引,沿着她的手指灼上琴弦。
她天生拥有一半赤火妖的血,纵然未修妖丹,可她亦能驾驭赤火。
离珠轻轻的握紧了手掌,赤火熄灭。
她尚不能灵活控制住赤火,比如方才,赤火会随着她的心情自己冒出来。
离珠的心情逐渐平和下来,细细想来,这道侣仪式有许多奇怪之处。掌门师尊一直想强强联合,若不然,也不会与琼玉宗的首徒定下道侣之约,可秦婉茹修为平平,姿色也平平,放眼七宗女修中,就算去掉了鹿致师姐,也不算最优秀的。掌门师尊为何如此匆忙的定下道侣之礼?
且七宗齐聚同欢,但琼玉宗的那几位长老,被赤火所伤,重伤未好,离不开天机泉,又如何来观礼?
掌门师尊和琼玉宗掌门晴越一贯交好,大师兄受伤时,晴越掌门又提供仙泉又查探伤势又帮忙炼药,可轮到琼玉宗的长老们受伤,掌门师尊却要急急忙忙办自家的喜事?
离珠想不明白。
她走到角落,捡起被丢下的小琴。
大师兄一直以为她学琴是因为喜欢琴,才托三师兄做了这个仙宝送给她,可离珠学琴是为了帮大师兄治伤,为了大师兄的修为境界不会因为神识海的梦魇而停滞不前。
如今,她琴技小有成就,或许是上天的安排,让她以琴为仙宝。想她的仙宝还没有名字,取个什么好呢?
她望向屋内,杨小昭送她的古琴,名作破晓。
她发间木簪,是三千年前人皇则宣的仙宝,名作驭妖。
大师兄的箫名作碧落,鹿致的伞名作黄泉,师尊的仙宝名作清炎。
这些名字,大都是传承下来的,曾经的主人已经起好了名字,而像她手中这般专门定做的,才需要自己取个名字。
离珠脑海中浮现宛城时香火鼎盛的姻缘庙,那姻缘仙一点也不灵验,自己许下的愿望,一个都没有实现,同心石中的阵法,也只有对凡人有用。她看着手中的小琴,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好听的名字来,不如就捡现成的来用,“就唤你同心,可好?”
同心琴。
离珠默念着,仙宝似有感应,微微发烫。
她将同心琴上穿了一根丝线,系在腰间。她心中妄念,不容易除去,但她不想为了妄念,让自己的情绪沉沦在沮丧和嫉妒之中。
大师兄纵然有了道侣又如何?她从前没有想过得到大师兄的回应,将来也不会。她的这份喜欢,自心而生,发芽长成,根深蒂固,不会因为大师兄有没有道侣而改变。
“离珠,在吗?”门外有人喊,“秦师姐吩咐下来许多事,快点来帮忙。”
“我在,”离珠开门,“我这就来。”
*
宛城。
叶双正低着头炼药,炉火烧的旺盛,映着一张苍白的面庞。
竹席之上,那苍白的面庞,双眸微微扬起,正温和的望向窗外,院子里坐着她的救命恩人。
他是赤火族人,赤发灰瞳惹眼,与他的爱人一起,就像一幅画一般美好。
鹿致生的美,银彧生的也美,放在哪里,都是一双璧人。
叶双不愧是神医,药到病除,鹿致服药后不过半日就清醒了过来。
但药一副不够,要把心丹的伤完全治好,需要小半年。
左右仙门没有找过来,离珠和那怀岁挽很够义气,银彧也就暂住在了叶双的小院中。
院门突然传来砰砰的大力敲门声。
“我去开门,你别乱走,”叶双洗过手,出了结界。他虽然是修士,但居于宛城多年,这是他的房产,地契房契都在,官府来了也不怕。
这几天街上一直嘈杂,但叶双的心思都在自己的妖奴梨花身上,紧闭大门不开。银彧给他打下手,也没空搭理外面发生了什么。
“你有没有见过一只猫?”来人是官差,带着朝廷的配刀,拿出一只肥胖的猫的画像。
叶双摇摇头,这年头,国富民强,治安也好,衙役的差事不是抓贼,而是满城抓猫。
“若是见到,立刻上报官府,天师府有重赏。”
衙役挨家挨户的问,叶双闭上门,走近阵法中,与银彧道,“没什么大事,天师府在找一只猫,不是找你。”
“猫?”
“谁知道他们发什么疯,”叶双继续搅动药池,“梨花和鹿致姑娘的心丹之伤虽好,但神识海尚有问题,我不知症状会是个什么样子,书中记载是噩梦不断。”
银彧可不想留下什么后遗症,“有办法治好吗?”
“本来不可能,但有你在,或许能治好。我需要你去个地方,寻一个人,世上唯有他知道如何将神识海的症状根除。”叶双道。
“什么地方?什么人?”银彧问。
刀山火海他也去闯。
“无尽树底,”叶双眼眸中带着矛盾的情绪,“你要找的那人,百年前和他的族人,被封印在无尽树底,赤火族的族长,段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