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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岁,离珠所说,可是实情?”炎修在一众堂主面前,毫无偏私自己的弟子,是错就罚,然有内情,他也不会不管不问。
师尊问话,怀岁挽不敢有隐瞒,“是。”
“可你毕竟出手伤了同门,还放任那赤火大妖离去,”日丽长老道,“我辈除妖卫道,纵然不敌,也不能惜命而退,岂还与妖族为伍?”
往生堂长老撸撸胡子,“师弟你这话,当着施元的面,说说就罢了,如今站在这审罚殿中的,才是真正的同门,你何必说的这般难听。阿岁的伤刚好,难道就为了个赤火妖,要去把命送了吗?”
“我就是说说……”日丽长老忙解释,“都怪晴越,放着个妖当徒弟,也不知真没看出来,还是假没看出来。总归阿岁和鹿致的道侣之约,不再作数,以后咱们得离着那琼玉宗远一点。”
梦薇长老起身,与掌门炎修说道,“掌门师兄,此事就交由我来处置吧。”
炎修掌门点头,临江宗一切赏罚论罪,都由兰欣堂堂主处置,炎修位居掌门,却从不逾越临江宗自古而今传下来的规矩。
“阿岁,我理解你有心护鹿致,毕竟你们一同修炼多年,又有道侣情谊在。但你不该因此伤了静念宗的弟子,让他们先占了道理。静念宗弟子不自量力,去与赤火妖搏杀,即使受伤身死,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之后是静念宗和那赤火妖的恩怨,与我临江宗无关。如今你平白插进去,临江宗不仅要问你罪责,那赤火妖和鹿致,也不能再容他们于人间作祟。”
“弟子知错,”怀岁挽叩首,他此举给师门带来了麻烦,可若是再遇到那种情况,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打伤那些追着赤火大妖不放的同门。
“三十戒鞭,再加半年禁闭,念你伤未痊愈,三十戒鞭暂且后置,日后伤好后再罚,”梦薇长老道。云溪谷时,怀岁挽受伤,因此留在天机泉养伤,是七宗掌门都知道的事。
三十戒鞭是她必须给七宗一个交代,可推脱到何时,就得看阿岁伤何时好全,好不好全他们临江宗说的算。她需要这半年禁闭的时间,如若琼玉宗联合七宗抓捕鹿致和那赤火妖,怀岁挽禁足宗门,就不会再掺和进去。
梦薇长老其实并不在意怀岁挽是否伤了静念宗的弟子,怀岁挽是被当做临江宗掌门的继任者培养的,她自也不会罚的太重,“鹿致人在何处?”
怀岁挽低头,“弟子不知,弟子只见过那赤火妖,并未见到过鹿致。”
“我看着你长大,知你性情,无论如何逼你,你都不会告诉我们,”梦薇长老转头望向离珠,“离珠,你替他说。”
离珠一愣,她闯入殿中,是为了给大师兄说情,不想梦薇长老竟问她关于鹿致师姐的事,她自当也不能说,“我……我不知道。”
“师叔,离珠并未伤人,与此事无关,”怀岁挽急忙道。
“她是没有伤人,但她与你同行,鹿致人在哪里,她一定知道,”梦薇长老道,“离珠,你若说了,于七宗是大功一件,闯殿之罪,可功过相抵。若你不说实话,刻意隐瞒,你擅闯审罚殿,依临江宗的规矩,当一百戒鞭惩戒。”
离珠心有准备,她闯入审罚殿中,定是要受罚的。
可她见不得大师兄受罚,所以宁可自己受罚,也要进殿说出一切。
但梦薇长老却给了她另一个选择,她若说出鹿致所在,可免罪责。
一百戒鞭,于仙门的惩戒中,算是重罪,足够去掉她半条命了。
“师叔……”怀岁挽欲要为离珠说情,就算擅闯,只罚禁闭,不该罚一百戒鞭这么重,却被炎修打断,“怀岁挽,兰欣堂主赏罚定罪,堂主正在问罪,岂有你一个小辈弟子质问?为师平日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可离珠师妹并不知道……”
“住口,”炎修制止了怀岁挽求情,“多事之秋,我就不该让你从琼玉宗回来。”
怀岁挽见师尊动怒,师尊平日都是淡淡的,很少有什么事能牵动他的情绪。
临江宗各分堂有各自的事务管辖,哪怕是错,他身为掌门首徒弟子,更不能质疑兰欣堂主的责罚。
是他情急之下,逾越了规矩。
“离珠,鹿致与你,并无交情,你何必维护她,”梦薇长老盯着似乎还在犹豫不决的离珠。
“师叔,弟子并非维护鹿致师姐,”离珠深吸一口气,大师兄不愿意说的事,她又怎么能说出来,“弟子是真的不知道,总不能胡说八道。弟子与大师兄一路下山,的确是为了找鹿致师姐。可大则国地域广博,一时不知去哪里找。”
依着大师兄的性情,既不想鹿致被发现,也不想欺骗宗门,所以从进审罚殿至她闯入殿中,大师兄一定都是沉默以对的。况且,当时静念宗的掌门还在场,梦薇长老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发问。
所以,她可以尽情的编造,让她和大师兄都脱身事外的故事,“我们想着,鹿致师姐受伤了,定是赤火大妖带她去哪便是去哪。赤火大妖曾经藏身含山,于是就往含山方向,碰碰运气。可含山树木茂盛,御剑当空根本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进入树林中找。于是我们就分头找寻,约定若找到线索,立刻互相传讯。大师兄先遇到了静念宗的师兄师姐,传信与弟子,弟子赶过去时,见大师兄打伤同门,不让他们去追赤火妖,而赤火妖只身一人逃走,并没有和鹿致师姐在一起。”
怀岁挽明知离珠是编的,又想他若拆穿,那离珠也逃不过责罚,说不定还要被加上个欺骗宗门的罪罚。
离珠这么做,只是想让梦薇长老死心,不再追问他们鹿致在何处。
鹿致为人清冷,纵观七宗中,也没几个朋友。鹿致与离珠,之前根本不认识,只是他在琼玉宗住了许久,鹿致常来送药,才说了几句话而已。
是因为他。
因为他,离珠宁可受罚,瞎编故事,也不愿说出鹿致身在宛城。
怀岁挽想起宛城时离珠跪拜姻缘仙的愿望。
她的愿望,皆是自己。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
离珠说完赤火妖逃走,“之后,大师兄为了不牵连弟子,独自回宗门请罪,还用阵法将弟子困在含山,不让我跟着他。弟子脱身后才赶回来,听闻静念宗掌门来问罪,便急急闯入审罚殿。弟子知错,愿领刑罚。”
离珠义正言辞的说完,面上镇定,心中还是害怕。
她自入宗门,循规蹈矩,安分守己,低调行事,从不惹事,吃点亏也从不会去计较,赏和罚,都离着她很遥远。
此番挨下一百戒鞭,她想都不敢想会有多疼。
“离珠所言,是真是假?”梦薇长老才不信离珠说的。
“是真。”怀岁挽头一回当着师尊和所有堂主的面说谎。
这些谎话,他说不出口,也知这般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离珠一番话,梦薇再不能问。
在场所有人,都知离珠说的半真半假。
他们与离珠不熟,但怀岁挽的心性,他们十分了解。虽重情重义,却也不会因此欺骗师门。既然怀岁挽之前一句不说,定是见到过鹿致。
可怀岁挽如今,没有否认离珠说的不对。
想想这些日子,怀岁挽一直在琼玉宗养伤,难道是被琼玉宗给带坏了吗?
他们已将此事告知天师府,天师府查出来是早晚的事,他们犯不着,在此为难一个小辈。
“说不准,那赤火妖半道上把鹿致给丢了。早说不就行了,就因为阿岁你缄口不言,我们才以为你们知道点什么,故意瞒着我们,”灼焰长老打了个哈欠,准备走了。
耽搁太久,堂中炉鼎都是徒弟在看,薛养一定又要抱怨他。
梦薇心里有气,一个半妖,竟也敢骗她,还当着这么多掌门的面骗她,至她颜面于何地,“既无功抵过,那就去惩戒殿领罚。”
齐英顶三大殿,首殿是审戒殿审判定罪,之后惩戒殿执刑惩戒。
离珠叩首,想大师兄之罚日后再论,去惩戒殿的,就只有自己了。
她方要起身,一旁怀岁挽却再叩首,“师叔明鉴,离珠师妹她下山,是因弟子之故,又一时心急,才为弟子闯殿,罪责有因,全由弟子而生,依七宗祖训,因果传承,应当由弟子一并担下,请师叔并罚于弟子,弟子伤势已好全,可以刑罚。”
“不是的,”离珠又重新跪下,“大师兄伤势未好全。”
“弟子已经好了,否则晴越掌门也不会让弟子离开天机泉,”怀岁挽绝不愿连看到离珠受罚,仙宗戒鞭会留伤疤,永生不去,梦薇长老显然是假公济私罚重了,纵使师尊生气,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离珠挨这一百戒鞭。
他是掌门首徒,梦薇长老虽严厉,也知临江宗将来是要交到他的手中,不会因闯殿这种小错,过分苛责于他。只要他把所有过错揽过去,梦薇长老是不会真打他一百戒鞭的。
“错是弟子犯下的,自然是罚弟子,”离珠怕梦薇长老动摇,“大师兄只要受他自己过错的罚,我的罚,我自己受。”
怀岁挽争辩,“离珠师妹……”
“够了!”炎修朗声打破争执不休。
全场肃静。
日丽长老小声道,“梦薇,虽然她是个半妖,可也是掌门师兄收来的徒弟,打死了不好吧?一百戒鞭,依着她的境界,废去修为也差不多了。”
灼焰长老咳嗦半声,“就是,我觉得吧,适可而止行了。”
梦薇看向炎修,炎修很少对她的定罚有疑议,何况眼前是他的亲传,“掌门师兄可是觉得我处置不妥?”
“离珠擅闯审罚殿,禁闭三日,于外门反思。”炎修毕竟是掌门,有他发话,兰欣堂也需听令行事,“阿岁的伤不打紧了,该受的责罚,不必后置。”
“师尊……”离珠没想到会是这般结果,欲要争辩,却是怀岁挽缓缓站起,一手搭上离珠的肩膀。
轻轻的一抚,定了离珠慌乱的心。
脱口而出的话,生生的止住了。
离珠仰脸,怀岁挽清澈的眼眸,含笑对她。
离珠,我知你心意。
可我也希望你明白,我的心意。
不想看你受伤,更不想你因为我而受伤。
“大师兄……”离珠抿唇,心中念想着,你明明伤未好,我知道的,若是好了,你为何不从神识海传信与我呢?
过去神识海梦魇的苦,难道大师兄忘了吗?三十戒鞭过后,大师兄万一又重回梦魇之时,她好不容易才用驭妖琴治好一点的。
她不能说出来,驭妖琴也好,大师兄可以隐瞒的梦魇也好,还有,她说出大师兄伤在神识海,那之前编的传音故事就穿帮了。
可她总要说些什么,即使掌门师尊的性情,一言既出,决无更改,她解释再多也是徒劳无用。
从小到大,她从又没过想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并不是因为她有多强大,而是她的所求,皆是她可以做到的范围。
她做不到,就不去做。
她喜欢着大师兄,却从没奢望过得到大师兄的回应,所以不会对于这份暗恋纠结不休,她默默的提升境界,却从没想过去高攀她境界之上的高深仙术,所以从来没有自学行至走火入魔的岔子。
想要的得不到,原来是这种激愤又不得不阻止愤懑的心情。
离珠看着怀岁挽离开大殿的背影,这个偷偷追逐着,想要并肩前行的背影。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她想要变得足够的强大,强大到可以无视仙门的规矩。
妖丹随着她的念头,竟自发运转,离珠忙压制住,好在没有被大殿上的长老和师尊察觉。
“离珠,还不速速去禁闭殿,”炎修语气清淡,齐英顶三大殿终殿,就是弟子禁闭之地。
离珠甩掉脑海中的杂念,“是,弟子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