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老子的女人
“弟子知错,”鹿致屈膝拜下,“弟子违反祖训,与赤火妖缔结人妖契约,罪无可赎,愿受宗门责罚。”
银彧瞧着心底一抽,美人有什么错,缔结人妖契约又不是她愿意的,当时那个情况,美人可是招招想要取她性命,这群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老头子老婆子,凭什么对美人指指点点?
“老子……”没等银彧开口辩驳,鹿致暗道,“你别说话,快走。”
“谁说我要走了,”银彧美眸一闪,他虽然惜命,但却不忍心把美人丢下一人面对这烂摊子,“美人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美人可是我的妖主。”
“鹿致,”念长老问,“你可知你所犯之错,当受什么罚?”
“弟子知道,”鹿致熟读七宗刑律,宗禹祖师废除人妖契约时的严令,她自是知晓。
“人妖契约会受什么罚?”银彧也不知道,悄悄在神识海问。
“与你无关,你怎还不走?”鹿致气道。
银彧摇头,要走,也要带美人一起走。
在场弟子无不震惊,鹿致师姐竟然亲口承认缔结人妖契约,若依着宗禹祖师定下的规矩来办,那岂不是要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秦婉茹面露得意之色,含章神识海中涌出一股报复的快感。
语燕没想到鹿致会掺和进来,恨自己莽撞。若他之前知道此事,他断不会不管不顾的对银彧出手,搞成如此局面。
这人妖契约,阿岁多半也是知道的,若鹿致因此被废去修为,逐出七宗,他该怎么和阿岁交代。
回头,纪禾小声道,“师父也来了,临江宗五堂堂主都在,看来是有人想把鹿致师姐人妖契约的事公之于众,利用了我们。”
倪堃望了一眼秦婉茹的方向,默不作声。
“掌门师尊呢?”语燕观察了来人之中,并没有临江宗和琼玉宗的掌门。
“掌门师尊这些日子在书楼闭门不出,也不让任何人去打扰,”纪禾道。
“我去找,”语燕要走,被纪禾拦住,“二师兄,就算掌门来了也无用,鹿致师姐是琼玉宗的弟子。琼玉宗处罚弟子,纵使七宗同气连枝,我们临江宗也插不上手的。”
“人妖契约,鹿致师姐解除了不就好了?”倪堃道,“念生长老是宗禹祖师的弟子,定知道解除人妖契约的办法,但为何念生长老一句也不提解除契约呢?”
“我们先合力杀了这赤火大妖,”梦薇长老道,“鹿致的事,问过晴越掌门,再做处置。”
“杀老子?你们也配?”银彧冷笑,若是赤火还在,早一把给烧干净了。
鹿致道,“走!”
“美人,他们不容我,我又离不开你,你跟我走吧。”
这破宗门有什么好,他的含山好过一千倍。
“我是仙宗弟子,理当接受宗门责罚,”缚妖阵只针对妖族,对自己无用,鹿致想的是让银彧逃走,自己从没想过离开。
“他们连美人你也要杀,别忘了我们同命,你死了,我就算逃出去,也是个死。”
“我不会死,”鹿致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不走不走就不走,”银彧竟还上前一步,将鹿致拉一把向后,“你们要杀,冲老子来!”
“狂妄妖族!”念生大喝,“缚妖阵起!”
“住手!”鹿致直起身子,迎上梦薇长老的目光,“他已不是赤火妖族,自与我结契那日起,他便是我的妖奴。”
“鹿致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语燕大惊。
鹿致心知,如此说了,她便再也做不成仙门弟子。
但这就是她的决断。
她不是生来就如此优秀,很小的时候,她初凝心丹时,很简单的仙术也总学不好。
直到除妖一次危险时,她遇到了一个仙子,那仙子披着黑色的斗篷,蒙着脸,看不清模样,但她仙气澄澈而浑厚,纵然她的师父,琼玉宗修为最深的长老,比之也远远不过。
仙子从天而降,一指而已,就是群妖覆灭。
她问仙子,如何能像仙子一般厉害,仙子只送了她两个字。
从心。
自此,她连突破几重大境界,修为唯有临江宗大弟子可以比肩。
修炼也好,处事也罢,她做出的选择,从不违背自己的心。
人妖契约,银彧因她之故留在七宗,遭受此难,她必护之。
“百年前妖奴契约,虽然废止,可契约一旦缔结,仍可作数。一旦妖奴契约缔结,妖奴为妖主所属之物。此乃三千年前始帝定下的规矩,七宗难道只认宗禹祖先,不认建立七宗的始帝了吗?”
“鹿致!”
“赤火妖乃我之妖奴,纵然我受罚,不再为仙宗弟子,仙门亦不可夺我私有之物。”鹿致认定之事,决不妥协。
“一派胡言!”念生不允鹿致再错下去。
人妖契约已缔结,他无法挽回,就算鹿致是琼玉宗一心栽培的首徒弟子,当舍弃时也必须舍弃。他们琼玉宗瞒了百年的秘密,不可能因为鹿致一个,就满盘皆毁。
明知人妖契约的结局,晴越竟还想瞒着他们所有人。
如今七宗来了无数长老,若想收场,必须抹干净一切痕迹,杀了这赤火妖,一切就能回归原点,“缚妖阵起,先杀了赤火妖。”
鹿致默念仙诀,黄泉伞当空旋转,凝成细小的冰箭,射向四周结阵弟子。
“你竟为了他,与宗门敌对,”梦薇长老说不清此时的心情,她想问晴越要一个交代,却没想到鹿致竟然维护赤火妖一边,“他只是个妖,万恶的赤火妖。”
鹿致默然,她不想动手,可缚妖阵一旦成型,银彧就会灰飞烟灭。
她一想到银彧灰飞烟灭,心中莫名的难受。
“鹿致,你可想清楚了,”伴着叹息之声传来,冰凌尽数散去,晴越掌门踏剑而来,穿过长老欲要结的缚妖阵。
“掌门师尊……”鹿致仰望晴越,袖中的拳头攥起。
“念生师兄,”晴越淡淡道,“对不住。”
念生闭眸,“我知道你舍不得。鹿致是这一辈中天赋最高的孩子,可惜了。”
“你还记得玉霜师弟吗?人妖契约的羁绊,就是如此深刻,哪怕鹿致这般天性淡薄的孩子,亦是不能幸免。我只是自欺欺人,希望鹿致会有不一样的选择,”晴越想起当年星雅小筑的血腥惨状,“师兄,结阵吧。”
八面结印,琼玉宗长老各自方位,缚妖阵的光芒瞬间笼罩在峰顶。
无数仙力凝成的铁链,向着阵法正中鹿致和银彧所在袭来,鹿致黄泉伞回守,与铁链在天顶纠缠,无数来回,铁链始终无法接近他们。
银彧想帮点忙,奈何自这阵光起,他的妖力就再也凝不起来。
怪不得鹿致让他走,他在这阵中只能拖后腿儿。
可为何同样是缚妖阵,和之前云溪谷鹿致结阵时,出现幻境完全不同呢?银彧想不明白,也懒得去想,反正美人护着他,就算死了,他也算做了个风流鬼。
“你走不走?”
“不走,”银彧铁了心,“死也不走。”
鹿致手印反转,向身后银彧一指,银彧浑身动弹不得,“美人,你这是做什么?”
银彧没有解释,将银彧丢上悬天光剑,她的定身术半个时辰自然能解,只有这样才能让银彧离开。
黄泉伞已现破洞,她撑不了多久。
光剑载着大妖向阵外飞出,鹿致凝集心丹之力,只身挡下所有锁链。
再撑一会儿,只要再撑一会儿……鹿致生出念想,要保护好银彧,决不许任何人伤害他。
“怎么回事!”
“你们看鹿致师姐!”
“那是……那是什么……”
“是……是妖族的角……只有妖族才会长角……”
念生大喝,“鹿致,她竟是妖族!”
鹿致无暇顾及阵外仙门弟子的惶恐,锁链似乎比方才更生力道,她的心丹之力,好像也凭空生出了不少。
只是这源于她心丹之力,似乎与往常不一样。
妖力。
怎么会?
鹿致难以置信,她的心丹怎么会生出妖力?晃神的功夫,锁链瞬间扣住了鹿致的一只手。
“美人!”
“走,”鹿致思索不及,另一只手,也被锁链紧紧缠住,她动弹不得,好在光剑一半已经在阵外,只要再有半分,银彧就能离开缚妖阵。
铁链源源不断的吸收她的力气,她双眸逐渐失去颜色,终究闭眸沉沉睡去。
银彧眼见鹿致被铁链一条又一条的缠住,可人定在光剑上动弹不得。突如其来的愤怒和痛苦充斥全身。他长这么大,从没有过在意的女子,可他才刚刚明白自己懵懂的心意,想把自己的喜欢付诸实践,想人妖契约一辈子也别解开,就被这些正邪不分的七宗长老逼的永别。
他仿佛听见有铃铛的声响,可心铃明明已经失去了仙宝之能,成了个普通铃铛,他低头一望,心铃竟脱开细绳,从腰间向上飘到他的妖丹之处,刹那光芒刺眼,心铃消失,没入了他的身体中。
妖丹凝聚妖力,银彧脚底一滑,从光剑摔落下来。
他能动了?
一条锁链感受到周边异动,向他袭来,银彧下意识的伸手去抓,相碰之时,火焰自他手掌燃起,从头至尾,将锁链烧尽。
银彧突然又能用赤火,妖力比之从前更盛。虽然和失去赤火时同样莫名其妙,但左右是好事。
天不绝他。
乌发缓缓变成黑,眸瞳也渐渐变浅,成了赤火妖一如既往的浅灰。
银彧管不了那么多,他运转妖丹,妖力熊熊燃起,向着四面结阵长老掷出火焰。一时间,赤火燎原,仙山丰饶的仙气,助长了火势。
“速速退开!”
结阵长老各自后退,刹那间,缚妖阵四分五裂。
晴越念诀护住阵外弟子,然仍是慢了一步。四面阵外弟子无数是被赤火烧伤,念生长老半个身子已经被赤火吞没。
为何赤火大妖能用赤火?
难道……人妖契约……解了?
晴越望向锁链方向,被锁链缠绕的鹿致失了力道,骤然下落,被银彧稳稳的接住搂在怀中。
“老子的女人,只有老子能决定她的生死,你们谁也没有资格。”
银彧抹去嘴角的血,这是美人打他的巴掌,他甘之如饴的很。他生的本就艳绝,火焰之中,就如一朵绽放的玫瑰。
轻轻一收,火焰向着两边荡开,燎原赤火中生出一条路。
他抱着鹿致,缓缓走向山下。
到了山门,冷冷望了一眼,想这样的师门,毁了活该,他才不灭火,就让赤火一直烧下去。
“不能让他带鹿致走,”怀岁挽赶到山峰时,就见赤火灼烧不绝。鹿致被赤火妖带走,如此,鹿致就算叛出七宗,再也回不来了。
他了解鹿致,就算犯下再大的错,也绝不会想离开七宗。
他听离珠说了鹿致站出来维护银彧,便知此事会闹大,他试着走出泉池,竟没有感觉神识海的异样。他匆忙赶来,却不想如此惨烈。
眼见银彧走出山门,带着鹿致越走越远,他就要追出去。
“大师兄,你的伤没有完全好,”离珠担心道。
也不知是不是驭妖琴起了作用,大师兄如今能离开泉池了,可仙山之外那么远,她却忐忑。
“我没事,”怀岁挽望向受伤的弟子,语燕几个临江宗弟子好像没事,被赤火灼伤的大都是结阵长老和站着比较靠近的,“离珠,你去帮梦薇长老他们,无需管我这边。”
“可是……”离珠想了想,“我要和大师兄一起去。”
“你们哪里也不许去,”一团清光,炎修御剑而至,“阿岁,鹿致是妖。”
“师尊,让徒儿带鹿致回来,”怀岁挽和鹿致一起修炼多年,从未见鹿致半分妖气,就算长出那怪异的角,也不能说她是妖族,“此中必有误会。”
“她是妖,”炎修语气淡淡,望向山下渐行渐远的影子,“走了……也好。”
琼玉宗山上的火势,越来越凶狠,突然之间消失在清光中,缓缓降下薄纱,将琼玉宗的赤火扑灭。
“掌门。”
“掌门师尊。”
临江宗弟子多没有被赤火波及,世上唯有仙宝清炎锦能灭赤火,齐齐拜见掌门。
“阿岁,你不是说不能离开天机泉吗?”语燕见怀岁挽和离珠跟着师尊一起。
“我就说大师兄已经好了。”
“那大师兄是不是能和我们一起回临江宗了?”
怀岁挽还在想鹿致的事,想师父为何斩钉截铁的说鹿致是妖族。
“有多少弟子受伤?”炎修问梦薇。
梦薇指向了一边,只有一个弟子受伤,“伤的很重,恐怕活不成了。”
“掌门师伯,”旁边秦婉茹拜见。想想就后怕,当时离得近,她的本命仙宝恰是水遁,及时挡下赤火,只是烧掉了半面衣袖,可她旁边含章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被赤火从头烧到尾。
“她叫什么名字?”
秦婉茹想了想,摇摇头,“弟子不记得了。”
梦薇更加记不住,兰欣堂是临江宗第一大堂,那么多弟子,她哪里能记得住每个人的名字。
“她是你兰欣堂的弟子,你自己处置吧,”炎修也无意探究。
“含章师姐?”离珠走的近些,一眼便认了出来,含章被赤火烧掉了半个身子,心丹似乎没剩下多少了,“大师兄,她是含章师姐。”
怀岁挽脚步一滞,“梦薇师叔,若去天机泉,或许能保她一命。”
梦薇道,“她境界太低,与你不同。就算天机泉能抑制心丹之伤,也救不活她。”
心丹灼烧之痛,她很快会落入神识海无边黑暗中,不如给她个痛快。
“是吗……”怀岁挽低身,知含章已经昏迷,还是轻轻道,“含章,谢谢你。”
离珠看尽一切,含章到死,连名字也没有被兰欣堂的堂主记住。七宗凉薄的情谊,她早就感同身受,她是个半妖如此,像含章师姐这般境界低微的小弟子,也是一样。
唯有大师兄,对她温柔,对所有的宗门弟子,也是一样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