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斩星辰的住处出来后,陆终并没有马上回长瀞鬼渡。
他一个人沿着度朔山慢慢走着。
当年这山绿草如茵,一年四季春和景明,永远都是明亮的干净的。
如今四周黑黢黢的,仅靠头顶仿月虚虚地照着,仿月的光是冷的,薄薄一层洒在无妄山上、梨花上、锁魂河上,显得它们越发冰冷。
天亮的时候,仿月的光会稍微更亮一些,但也只是比人间满月时再亮一点。
墟川的万丈清辉下,是亘古不变的长夜。
可隗玉喜欢的是明亮、通透的东西,是火和光。
一想到自己将他困在这个灰暗的地方一千多年,陆终就觉得喘不上来气。
好在近来墟川有他灵气的滋养,正在渐渐恢复生机,鬼城的鬼众们甚至可以自己种出吃的来,不再需要倚靠黑薯。
但这巴掌大的天地终归太委屈他们了,尤其是隗玉和斩星辰。
待与北帝谈妥,取回神骨,打开封印,他无论如何都要带他们出去,去人间到处逛逛,然后就再也不回来了。
想着这些,陆终慢慢朝鬼渡走去。
回到小院,隗玉还没醒,陆终便在床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隗玉真的很好看,他并不是今天才发现他皮相的美,而是每一次见面都会被惊艳到。
但他又不止看到他的皮相。
隗玉的内里是复杂且迷人的,得益于那一点浮于表面的慈悲和天生自带的强大实力,他可以平静地包容地看待一切残忍嗜血。
所以他才会牺牲自己去养活墟川鬼众,却又冷眼看着鬼族被魔族欺压。
他还记得刚从葬鬼地把隗玉带回家的时候,小家伙才比他的膝盖高一点点。
也许是葬鬼地风水不好,小隗玉天生自带一种无意识的残忍,他喜欢折断小鸟翅膀然后看着它哀啼挣扎,喜欢用脚碾碎虫蚁,他钟爱鲜血、白骨和腐肉。
为了扭转他的性子,他折断小鸟翅膀,自己就折断他的手;用脚碾杀虫蚁,自己就打断他的腿;后来又日□□他念经文,直到他见人杀生会不忍地移开目光。
他当然知道隗玉骨子里的嗜血并没有被完全剔除,那是本性,生灵是不可能违背本性的。
但只要有这一点浮于表面的慈悲就足够了。
可现在他却有些后悔了。
早知道教他慈悲的代价是让他剖开魔核日日忍受痛苦,他宁愿不教。
他伸手轻轻地抚上隗玉的脸,那是细腻如玉髓的触感,他爱不释手。
隗玉平静地睁开眼睛,里头没有半点睡意。
陆终将手收回来:“什么时候醒的?”
“你走之后。”
陆终张张嘴,半晌才说:“我再陪你睡会儿?”
“嗯。”
他翻身上床,自觉将摊在床上的链子缠在脚踝上,然后静静在隗玉身旁躺下。
窗外,雪白的梨花瓣纷纷落下,空气里是微苦的花香,月光不甚明亮,像是纠缠在两人之间的晦暗情绪,粘稠得不像样。
陆终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竟然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显然之前他累的不轻。
转天,他是被一阵巨痛唤醒的,睁开眼,见隗玉正在将死气凝成的骨钉生生钉入自己的手筋脚筋处……
隗玉这是要废了他!
可陆终却神色平静,他只是微微歪头静静地看着钉子一寸一寸没入身体。
倒是隗玉满脸癫狂,“你只能在我身边呆着,哪也去不了,你是我的......”
陆终听着,看着,主动将还没来得及钉住的右手手腕放平,温声说道:“别钉歪了。”
隗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癫狂退去,却仍旧按住他的手腕毅然钉了下去。
骨钉很长,足够它将陆终的四肢牢牢钉在床板上。
一切弄完,隗玉心疼地摸着他的手,声音发抖道:“我会陪你,不让你一个人疼。”
说着,他就要动手去折他自己的手。
“隗玉!你要是敢动一下,我不会放过你!”陆终狠声道。
隗玉应声停下,垂着目光不去看他。
一时间,两人僵持住。
屋内光线明亮,陆终衣襟散乱,额角是疼出来的细密汗珠。
旁边的隗玉梗着脖子不说话,银色长发散落肩头,衣裳半退,倒显出几分不俗的肌肉线条来。
“唉,”陆终叹口气,“去弄点吃的来,我饿了。”
隗玉起身,把自己的衣裳整理整齐,临出去之前,又折返回来,将陆终身上的衣裳脱了个干净,又给他盖上被子,然后将衣服全部撕烂丢在床脚,之后才出去。
陆终:......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隗玉回来,手里端的是黑薯熬煮成的粥。
他耐心地用勺子把粥搅凉,再一点一点喂给他,整个过程看上去居然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之后的几天,除了弄吃的,隗玉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而陆终自己则安安稳稳吃起了软饭,只除了手腕脚踝时不时抽痛外,其它倒也还算舒服。
不过衣不蔽体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这小兔崽子这几天跟发情一样,随时随地都能逮着他来一下。
也亏得他身体好灵力足,否则真的撑不住。
一连好几天下去,眼看着好好的小院要变成淫窟,陆终终于忍不了了,千里传音让斩星辰过来找他,一起商量打开封印的事。
斩星辰到时,隗玉拦着不让他进。
“直接说,你把他怎么了?”他抱臂站在院门口直接问。
隗玉微微低着头,银色遮住半张脸,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阴沉。
“回去吧,我不会让他见任何人。”他说。
“你知道了?”除了这个,斩星辰想不到别的。
隗玉避而不答,“他是我的。”他说。
“没人问你这个,我是问你把他怎么了?”
“你管不着,再不回去别怪我动手。”
斩星辰怒了,“咱俩一千多年的交情,你要跟我动手?”
隗玉终于抬起头来,眼中酝酿着的疯狂让斩星辰微微一怔,“你,你......怎么?”
“隗玉,”院中传来陆终的声音,“让他进来。”
斩星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瞧见一扇紧闭的房门。
他顾不得跟隗玉多做纠缠,侧身就要挤过去。
不想隗玉伸手拦住他,一字一句道:“滚出去!”
“隗玉!”斩星辰怒吼,抬手劈向他的手臂。
隗玉后撤一步,双手制住他的手腕,把人往后一拉推了出去。
斩星辰粘着他,身子被推出去的同时反手抓住他的肩膀,想要来个过肩摔。
“行了。”房间门吱唷一声被推开,陆终裹着被子出现在门后,朝着两人淡淡道,“谁再动一下,就给本座滚出去。”
院外那两人瞬间收手。
凭陆终现在的本事,隗玉那点手段根本制不住他。
他之所以不反抗,不过是陪着他玩罢了。
“都给老子滚进来。”陆终把滑下肩膀的被子捞上来,裹紧一点,率先走进屋内椅子上坐下。
斩星辰瞧见他被子底下没穿衣服,且身上青青紫紫一片,看向隗玉的眼神的透着一股阴冷。
隗玉避开他的目光,自顾走进院子。
那两人坐下后,陆终开门见山吩咐斩星辰:“你先想办法联系上那位,跟他商量鬼众的安置办法。”
“找我来就为了说这个?”斩星辰问,“你传音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说?还让我专门跑一趟。”
陆终揉揉鼻子,他找斩星辰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打破僵局,他不能再由着隗玉下去了,否则他真会把他钉床上一辈子。
“唔,就这个事。”
斩星辰半信半疑地起身,“你确定?”
“确定。”
“那他呢?”斩星辰用下巴点了点隗玉。
“他没事。”陆终回。
将人送走,陆终裹着被子回去床上盘腿坐下,被子松垮,他的光/裸的腿露在外面。
隗玉亦步亦趋跟着在床前站定,眼睛直勾勾落在那腿上。
只见上头遍布着青紫的暧昧咬痕,肌肉线条流畅紧绷,皮肤光滑,很想让人上手去摸一摸。
陆终顺着他的眼神低头,看见自己的腿露着,不仅没有盖上,反而招招手示意他走近点,待人走近后,又抬腿用脚尖抵住他的脖子,目露深意道:“好看么?”
隗玉点头。
陆终气笑了,一字一顿道:“小隗玉,看来你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说罢,他腿打弯,勾着他的后脖颈把人压到身前,接着单手结印将人定住。
起先隗玉还以为他要报仇,可当看到他划开自己的手掌,用血写着复杂却眼熟的勒令时,他慌了。
“不行!我不准!你快停下。”他慌忙道。
陆终扯了扯嘴角,自顾将符箓写完,然后才封了他的哑穴道:“你封我一次,我还你一次,两清。”
话毕,他拉过隗玉的手掌,用指锋深深划开一个口子,之后将自己带血的写有勒令的手掌合上,口中念念有词。
一时间,屋内罡风四起。
隗玉盘腿坐在他对面,从不流泪的人此刻双眼赤红,目眦欲裂,眼珠子几乎要脱出眼眶来。
这是同命咒。
陆终正把自己的命格跟他的连在一起,同死同消。
同命咒完成,掌心伤口自动愈合,勒令化为掌心红痣一人一颗。
隗玉垂首静静地看着,半晌没动。
陆终叹口气,解释道:“你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既然我教不会你爱惜生命,那就只能把我的命交给你了。”
他摸了摸隗玉的银发,继续说:“信我,以后不管去哪里,我再也不会把你丢下,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终究是要在一处的。”
隗玉没有说话,只是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啪嗒一下砸在他的掌心里,泪珠滚动,泛着莹莹的光。
陆终低头,轻轻将那滴泪吻走,然后握住他的手说:“阿玉,师父回来了。”
他终于承认了。
隗玉委屈地呜咽着,把头埋在他怀里,哭得绵长而深切。
陆终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抚着,“出去之前我们先把婚成了吧。”
隗玉猛地抬起头来,那张过度好看的脸放大在陆终眼前,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