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和今棠想得差不多,第二日他们再去摆摊,前来买冰粉的县学生员果然没有前一天的多。
把家里的薜荔果全部用完,她和宋均鹤商量收摊歇息几日,宋玄真也带着孩子从兄长家告辞。
趁没有摆摊这几天,宋家兄妹两人又去了山上。不止是去看看还能不能找到薜荔果,主要是帮卢秋月带一些益母草回去。
上回今棠发现了益母草,带回去给母亲食用后,卢秋月已经养成了习惯,每次喝粥都会放一些益母草进去煮。只不过时间短,暂时看不出益母草的效果,况且调养身体不是一蹴而就,俩孩子每次上山,都要带一些回去备着。
现在村里人都爱上山找薜荔果,这山再大,也经不住村民们薅。
宋今棠和兄长在山上寻了一圈,能用的薜荔果全摘遍了,最后只摘了一筐箩。
没有宋玄真母女二人帮忙,去卖冰粉一事,卢秋月身子再弱,也得强撑着起来陪两个孩子去卖冰粉。
有前两次在县学门口摆摊混了眼熟,中间又隔了几日没来,这一下学,冰粉摊旁就挤满了人。
冲在最前面的仍是那位胖书生,上来要了两碗冰粉,冲今棠道:“小丫头,你们怎么今个儿才来,前两日没得冰粉喝可馋死我了。”
他长得面善,又是最先照顾今棠生意的人,这两回便混熟了,今棠从善如流地回答:“我们的冰粉没有啦,要去找原料呀。冰粉不能放太久,得做新鲜的。”
小家伙回答就算了,还不忘给自家的产品吹嘘一波,胖书生登时乐了,“以后你们日日来,我日日都买。”
宋今棠甜甜笑道:“那您明日可记得要照顾我们生意呀。”
胖书生拍着胸脯保证,还命令同他一起的几个生员别忘了来买冰粉。卢秋月手上打着冰粉,看到和这些书生说得乐呵的宋今棠,微微有些出神。
棠儿以前性子不大开朗,也不太爱说话,宋玄章还担心她这性格日后会被人欺负了去,没想到这出来卖东西,还把她的脾性给锻炼出来了。
今日日头大,午休时间最热,卖冰粉的生意也比以往好些。只可惜卢秋月娘仨一个弱两个小,又没有孟小翠那大力气,带的冰粉不多,不过半个时辰,锅里就见底了。没吃到书生们叹着可惜,还让卢秋月明个儿一定要来摆摊。
欢欢喜喜地向大伙承诺完,卢秋月带着俩孩子收拾东西回阳石村。
卖冰粉的时候,他们和拉扯老汉说好,每次三文钱,把他们送个来回。回去时,驴车上还顺带捎了两人,卢秋月也认识,是村里的钱大郎和钱大嫂。
钱家这两人是两口子,村里出了名的穷大头,钱大郎的娘去得早,娶了媳妇后爹又没了,儿子前些年冻坏了身子,夫妻二人为了这个家,才三十来岁就操劳得白了头发,平日不是在地里忙,就是收草药卖到乡镇上。
这回,宋玄章带着大伙上山找薜荔果,又教他们做冰粉一事,钱家可算是得了大恩惠,要是平时别说是冰粉这种零嘴,连饭他们也吃不饱。
所以看到卢秋月带着孩子,钱大嫂笑吟吟地先打了招呼:“月娘这是带鹤哥儿和棠姐儿来镇上逛呢?”
卢秋月把装冰粉的桶在驴车上放好,牵着闺女坐好了,才回答:“哪是来街上逛,我带两个孩子来卖冰粉。”
“卖冰粉?就是你们教大伙那个?”
“嗯,趁现在天气还热着,能卖一些是一些。”宋家俩孩子这几天都骑着驴车来县里,卖冰粉的事在村里是瞒不住的,卢秋月也没想隐瞒,干脆如实说了。
钱大嫂笑了笑,“要不是说你们读书人脑子好使,俺就算是会做这个冰粉,都不知道拿到街上来卖呢。这冰粉在街上能卖得走吗?”
宋均鹤得意道:“那当然!我们的冰粉在县学门口可受欢迎,咱卖四文钱一碗,都能一会儿就卖光了。”
冰粉在阳石村是他们两兄妹最先做出来的,可以算是宋均鹤的得意之作,小孩子又爱显摆,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做的冰粉最好喝。
钱大嫂点头道:“俺同意,俺家二虎也说用着法子做的冰粉可好吃哩。”
二虎是钱大嫂的儿子。
回去的路上有人一起聊天吹牛,往日漫长的路程,好像一会儿就到了。
钱大郎夫妻两人干惯了农活,力气大,还顺路帮宋今棠他们把东西送回去。出来时,钱大郎就和媳妇儿咬耳朵,“你说,咱们要不要也去那县学门口,也摆个冰粉?家里那薜荔果也吃不完,还不如拿去卖了。”
村里人找薜荔果,大家都是想吃多少拿多少,但钱大郎夫妻穷惯了,一次性拿了不少。人又不是一天三顿把冰粉当主食,自然是吃不完的。钱大嫂一琢磨,觉得丈夫说的这话也有理,点了点头,“那要不,俺去给月娘说一声,我们和她一起去卖冰粉。”
“说什么说?你巴巴地上去,人能答应吗?”
“可……可这不好吧,”钱大嫂犹豫,“不说不就是抢生意吗?”
“县学门口卖东西那不是谁都可以卖,怎么能是抢生意。”
“那冰粉还是人教俺们做的呢……”
钱大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你们女人就是这样娘们唧唧的,万一他们要是不同意,咱们就不做了?二虎的病不要钱治了吗?”
提到儿子,钱大嫂还是犹豫了。
钱大郎有句话说得不错,县学门口谁都可以摆摊。既然没有被宋家包了,他们摆摊卖个冰粉也无可厚非。
钱大嫂说:“俺晓得了,那咱得回去好好把冰粉做出来。”
***
钱大郎夫妻二人的盘算,宋今棠一家人自然是不知晓的。
卖了三日冰粉,他们歇了一日,等下一次再摆摊,卢秋月娘仨到县学门口支起摊,旁边状元包的摊主,忽然阴阳怪气地来了句:“哎哟,你们这懒的劲儿,再不早来一点,生意都要被人抢去咯。”
卢秋月不解,状元包摊主跟看戏般往县学大门右侧的方向指了指,钱大郎夫妻两人正挑着冰粉过来,注意到这边的卢秋月,二人连忙别开了头,刻意躲避他们的视线。
状元包摊主还在嗤笑道:“人可会做生意,晓得一大早就过来买吃的,你们现在来也来晚了。”
宋均鹤年纪小,但不傻,一下子就明白这是什么事,拽着卢秋月的衣服说:“娘,他们!他们学我们!”
状元包摊主说风凉话:“小家伙,这做生意可没有谁学谁,大家都是各凭本事。”
“可明明是我们先开始卖的,我要去找他们!”宋均鹤说完,气呼呼地就要冲上去,被宋今棠一把拽住,摇了摇头。
棠儿这胆小鬼!宋均鹤在心头骂了一句,看向卢秋月,“娘……”话还没说完,卢秋月就平静道:“鹤儿,一会儿人要出来了,你过去,娘和棠儿可忙不过来,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可是……”
“好了,听话。”
要是宋今棠,那得想办法哄这个冲动哥哥,卢秋月就不同了,她不允许的事,宋均鹤可不敢造次。
把心里那股气憋下去,他只觉得要让钱大郎夫妻一顿好看。毕竟是他们先来摆摊的,大家都吃惯了他家的冰粉,才不会理会钱大郎家的。
只不过,现实又给了宋均鹤一闷棍。
生员们刚下学,钱大郎夫妻学叫卖那套倒是娴熟,扯开嗓子就喊:“卖冰粉嘞,桂花冰粉,三文钱一碗,一碗三文钱。”
比起宋家买的四文钱一碗,他们卖得还要更便宜。
买冰粉的客人大半来自县学,剩下的是去庙里出来的香客。喝过冰粉的熟客听到那边有三文钱的,自然要去瞅一眼,再看那冰粉和宋家的没什么区别,能便宜一文,大家为什么要多花钱呢?
宋均鹤气得不行,也是张开嗓子喊:“桂花冰粉,四文钱一碗,山茶花冰粉,五文钱一碗嘞!”
可在价格上比,他们已经落了下风。
胖书生还是一贯过来照顾生意,好奇地问:“丫头,那边的桂花冰粉和你们什么关系啊?”
提到这个,宋均鹤就来气,“哼,他们学我们!”他特地提高了声音,恨不得让县学门口的所有人都听到,“我和妹妹教他们做冰粉,他们就学我们拿来卖,抢我们的生意。”
胖书生:“也就是说,他们做的冰粉,是跟你们学的?”
“是呀,公子,他们可是白眼狼,千万别去那儿买。”宋均鹤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钱大郎那个摊是个学人精。
可这事吧,可以说是钱大郎夫妻不地道,但对于其他人来说,都是喝冰粉,只要味道一样,当然是紧着便宜的。
宋均鹤这一宣传,非但没有帮自己的摊位挽回人气,听到两边没啥区别的客人,自然是挑了便宜的摊。
只有胖书生跟着宋均鹤同仇敌忾:“竟然做出这种事,真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小子,别担心,公子我可是站你们的,来,继续给我打两碗。”
宋均鹤:“好,公子,我给您多舀一些!”
纵使有胖书生这样的人照顾生意,宋家的冰粉摊今日还是遭遇了滑铁卢。
平日能卖完的时间,今个儿卖出了三分之一都不到。钱大郎夫妻准备的量也多,基本能满足县学和寺庙外的需求。
卢秋月直到今日这生意恐怕是不好做,叫上两个孩子,准备换个地方。
宋均鹤咽不下这口气,还是忍不住跑到钱家的摊前,冲钱大郎夫妻吼道:“大叔大婶,你们怎么能干这种事?明明就是我们教你做的冰粉,你们怎么能来砸场子呢?”
钱大嫂眼神恍惚一下,装没听见,继续干手上的活。
钱大郎却理直气壮,“鹤哥儿,你说俺砸场子,俺砸什么场子了?这外边又不是只有你们能卖冰粉,哪里说了只有你们能卖吗?”
“你……你……!忘恩负义!”他学了一个刚听到的词。
“俺才不知道什么恩什么义,俺只知道,这里又不是你家开的,俺们想卖就卖。你们要是觉得场子被砸了,卖得更便宜不就行了。”
旁边有些书生搭腔道:“是呀,你们摊儿的冰粉太贵了,不如两文钱一碗吧!”
宋均鹤的嘴皮子哪里是能说得过这些大人的,这一通发泄没发泄出去,反而更憋屈了。宋今棠及时去把他拉回来,男孩儿甩开妹妹的手,拧着眉头就说:“都怪你,说什么要教给大家做冰粉,现在好了吧,咱们冰粉卖不出去了。”
迎面接收了兄长的怒火,宋今棠蒙了。
她愣了两秒,才钻到卢秋月身后撒娇地喊:“娘~”
卢秋月正色道:“鹤儿,你再这样胡闹,娘可就要生气了,怎么能怪棠儿呢?”
明明是他们吃亏,娘不去找钱大叔理论,还责怪他胡闹,宋均鹤越想越委屈,只觉得眼睛酸酸的:“我才没胡闹,是他们……他们……白眼狼!”说着,小孩儿眼睛一红,泪水就掉出来了。
卢秋月知道儿子的性子急,年纪小还爱冲动,拍了拍他的脑袋,反问:“那我们去和他们吵架,不卖冰粉了行吗?”
宋均鹤咬着嘴唇,不点头也不摇头。
就这样放过钱大郎,他不甘心;但不卖冰粉,也不愿意。只好一直梗着脑袋不说话。
卢秋月继续道:“鹤儿,你给娘说,我们现在是去和他们吵架,还是把冰粉卖完了,再和他们算账?”
把脸上的眼泪擦了,宋均鹤低着头,轻轻向上睨了一眼,小声说:“……先卖冰粉。”
声音太小,其实卢秋月并没听清,但她猜也猜得到儿子选的是什么。
她笑了笑,让两孩子搬着东西,去街上继续卖冰粉。
有这么一个插曲,他们带来的冰粉几乎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才卖完。回到村里,宋均鹤把东西放回家中,风风火火地就出了门。
宋玄章见妻儿这么晚才回来,担忧道:“月娘,你们今日怎会去了那么长时间?”
卢秋月把今日发生的事给丈夫说了一番,宋玄章闻言,沉思了片刻,“钱家家境困难,他们既然也有精力卖的话,就让他们去卖吧。”
“二郎,你当真觉得要让?”
“那……总不能把事情闹得太难看吧,也没有我们卖了冰粉,就不让别人卖的道理。”
“你这样说倒也没错,可冰粉是棠儿做出来的,地点是棠儿和玄真他们选的,就因为钱家困难,我们就让给他们吗?”
宋玄章苦笑一下,他是个老好人性格,凡事想着让一步,可面对妻子的问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让孩子吃点亏这种话。
正在僵持之际,外面忽然有人喊:“月娘,月娘,出事了!”
卢秋月连忙出来,见许大婶扶在门口一边喘气一边说:“月娘,出事了……你家鹤哥儿啊拿弹弓……打、去钱家……打,把腿打断了……”
显然是累得慌了,许大婶说几个字喘口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捕捉到关键词的卢秋月脑袋“嗡”的一声,连今棠也愣住了。
腿打断了?
宋均鹤去打人还是被打?
可不管是谁的腿被打断了,都不是小事儿!
卢秋月差点没站稳,还好被宋玄章及时扶住。宋今棠忙问:“婶婶,我哥哥闯什么祸了?到底谁的腿被打断了?”
许大婶顺了两口气,一只手摆得飞快,“不、不是……是、是鹤哥儿拿弹弓,把钱家养的老母鸡的腿打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