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世泽的死不是意外,魏家的衰落也不是意外,就像谭维常说的,一切皆有因果。这是场关于利益的角逐,魏世泽在角逐中被犯规的利益家驱逐出局,这是因;魏楮堂暗伏多年,终于沉冤昭雪,此乃果。他在这场角逐里,似乎一直都在负重前行。
他曾经跟我说,他想逃。但他不能走,他把魏桐一送到千里之外,自己却留下了。因为他有他的责任,有他的抉择。
我在“我”这个有限视角里看不到事情的全貌,也不知道我这个配角,在魏楮堂的故事里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那天中午,我趴在他的胸口重温《红与黑》,随口问他:“在促成沈、魏、秦三家合作的过程中,我是其中的一环吗?”
魏楮堂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他手掌顺着我的腰背,答非所问:“小孩还是不要这么聪明为好啊。”
我看着他,他敛了笑说:“不,你不是。”
“但你是那个从天而降的意外。”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阖上眼,脸上却有很淡的微笑:“我去赴宴,发生了车祸,出事是意料之内;你的出现,是意料之外。”
“那明知道是鸿门宴你还去。”
“是我小看了他了,真以为只是场鸿门宴,却不料他直接给我开了鬼门关的门。”
我抿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因为一旦想到那场车祸,我就会想起多年前自己梦里,那个满脸淌血的魏楮堂。
但其实,不论魏楮堂说“是”或者“不是”,我都不会在多加在意,我要的只是他的一个回答,而不是真相。毕竟,每个人都是别人人生故事中的一环,同样的,别人也是自己人生故事中的一环。就这样,一环扣一环,环成链;一链串一链,链成网。
***
大年已过,小年无数。
我的亲戚比较少,即使是有也不亲,不必多加在意,但魏楮堂不同,他要去探望他的外公外婆,顺便也捎我去。
这是我上了他的贼船后才得知的,我从他的话里品出某种见家长的意味,忙说:“我都没准备。”
“担心没带伴手礼?”他说,宝贝你就是我的“伴手礼”。
这男人的甜腻话真是张口就来,我看他帅,没跟他计较。
住所隐匿在山峦褶皱处,水极清,漫山葱绿,而房屋如同仙境深处的仙居,不知何时就自深山处拔地而起,出现在面前。
他的车停在一大片花丛外。
我为眼前的景色一惊。虽说湾区没有明显的冬季,芳华不会为寒冬所侵,但这里的花盛极、艳极、美极,狂蜂乱蝶飞舞其中,让人误以为已然跨越半球,迎来了春季。
这哪是花圃,这简直是花林。
“这是我外婆和我母亲的花。”他说,“你不需要准备礼物,因为她们都一致认为,客人领略到这里的美,于她们而言就是最好的礼物。”
他的语气很柔,“当然,你要是还没准备好,这次你就是以客人的身份来,但下次,我希望你能以亲人的身份来,或者,你能成为它未来的主人之一。”
他牵起我的右手,在我指骨上落下一吻。
他就是有让我丧失语言能力的本事,我一时又不知道要用什么形容词修饰他此刻的神色了——说深情太过头,柔情太浮夸,宠溺太肉麻。
那我只能说,他又朝我下蛊。
人在被震撼的时候,是会丧失所有语言能力的,就像此刻的我五味杂陈,无法向魏楮堂形容我看见这片花林时的心情。
在多年前,我也有过一个花园,但它只是一个华丽的意象,是夜里的一个臆想。
我没再看花,而是看着他。
而此刻,我的意象属于我,我的臆想化成实质。
“嗯。”
听起来太痴情了。我没敢说。口头语言总是要比书面文字多一点羞耻的。
魏楮堂没有敲门,而是拉动了门沿上垂落下来的一只风铃,几声清脆的响后,门应声而开,一位带着老花镜的妇人从中走出,灰发白肤,有一种独属于年老的白,但一双黑瞳却神采奕奕,像是有无穷无尽的精力。
魏楮堂叫了声梅姨。
“阿堂啊,来来来,进来。”她说话让人觉得微鼓,吐字很快,但很清晰,让人觉得快活。
她眼球一转,瞧见我,“哟,好俊的小朋友。叫什么名?”
我颔首向她问好,“叫我吟招就好。”
她咧着嘴应了,“你外婆还在后院凉亭和你外公煮酒喝呢,后院湿冷,要是去找他们,你们记得披件衣服再去。对了,我去给吟招找张毛毯子。”
“不用,他冷的话,披我的衣服就好。”
梅姨不多问,从进门以来,她的问题便极少,只是点着头,亲切地笑着。
待我见到凉庭两位儒雅和蔼的老人时,他们的问题也只是停留在我姓谁名谁,喜好什么的,这种相处方式让我大为放松。
酒杯被泡在热水里,隔水温着,逸散出醉人的酒香。
酒过半旬,大家都有点醺醺然。
外公忽而说:“这还是阿堂第一次带朋友回来呢。”
外婆笑,“你小子,就该多带你的俊朋友来,我一个人天天对着你外公这老头,可闷死我了。”
“诶,这话听着真不顺耳。”这老头满脸苦愁,“看看你外婆,又嫌上我了。”
他一戏演到底,“伤人心,我回去睡午觉了,你陪你的小帅哥去吧。”
外婆朝我挤眉,含着笑对我做嘴型,演的。
这俩人伉俪情深,相处也有意思,我很真诚地笑了。
“老头,别睡死了,天黑记得给花浇水。”
“外婆,今天好像要下雨。”我刚说完,一点毛毛细雨便飘进亭子里。
外婆嘟囔着要去关窗收衣了,跟我们道了个别,便也走了。
壶下的炉子还烧着柴茶几上的茶壶还敞着盖子,内里还在翻滚着冒着热腾腾的水雾,溅进来的雨水融进了沸腾的茶水里,落进了酒杯盏里。
我脑袋昏昏沉沉,可心头却一动,遂问魏楮堂有纸笔吗。
“在书房。”
我趴在书桌上小憩了一会儿,酒醒之后,我身上还披着他的大衣,一抬头,发现我醉酒时即兴写的那张对联,被魏楮堂挂在了他的书房,上面赫然是一句:酾酒玉堂挥楮翰,醉酲琼苑漾年华。
我觉得这字太无章法,也太招摇了,我搓了搓指头上的墨,转头眨着眼,缓声叫他撤下来。
他还在一旁写字,闻言住笔,“挂着挺好。”
他把羊毫笔一搁,笑说:“与其苦恼这个,还不如想想你刚刚答应了我什么?”
听这人的语气就不大正经,我问:“我答应了什么?”
他在我耳边轻悠悠地说了一句话,我瞳孔一震,耳根一烫,“胡说!”
他压过来,“未尝不可一试。”
外公外婆和梅姨还在外面,简直是疯了,“这里,不行。”
他的神色却立即转变,变得柔和万分,“那等以后,找个合适的地点。”
这人,简直就像个耐心至极的猎人,早早挖好坑,就等着我去跳。这人的心眼,我似乎一辈子也猜不透。
但要猜,也得猜一辈子。
文中的联是随手写的,仅供娱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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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臆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