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纹清把谢荧晚上要来的消息告诉了一早就来探询的老人。
老人感激不尽。
看着那顶着花白头发的背影蹒跚下了夹道,纹清这才后知后觉,她不是才五十岁么,怎么也算不得老,该怎么称呼她呢?总不能跟着谢荧叫婶娘吧,显得好像故意跟她攀亲作戚一样。
中午,纹清实在是没有胃口吃饭,在屋里待着又焦躁不已,因此便到湖边去放松心情。
孩子落水的阴影还笼罩在她心里,这片平滑如镜的湖面,并不如它表面那般风平浪静,底下一定是浪迭潮涌,无数的水鬼正在翘首以待。
或许又如村落的名字一样,淤泥里潜伏着深眠的长蛟,正等着一场大雨,好让它承受雷劫,跃身为龙。
沿着堤岸走了一圈,看着掐算过的时间,这才吃惊的发现,这湖竟然比想像中要大了不少。
小时候去湖对岸的南山脚下找小伙伴玩耍,好像并不觉得有多远,大中午烈日炎炎,也不觉得有多热。
可是现在,一点点疲累就足以让她气喘吁吁了。
手机的震动给了她休憩的借口,她在茂密如华盖的龙眼树荫下席地而坐。
滑过接听键时,来电者的名字,让她皱了皱眉头。
“喂……你好。”纹清的声音带着疏离的试探。
“纹清姐,你最近还好么?”筱影如常般亲密,好像她们从来没有过龃龉一般。
纹清自然也不会撕破脸,把关系闹得更僵:“还好啊,你也知道我在帮外婆守老宅嘛。”
“辛苦你了。”
筱影那太过官方的语气,让纹清忍俊不禁:“筱影,咱们现在可不是上下级关系,也没有在谈公事,你不用这么正经。”
筱影听到这话,也不由得笑了,索性撇了不必要的寒暄,直接问道:“纹清姐,你收到公司的岗位调整通知了吧?”
纹清捡起一片落叶,漫不经心揉捏起来:“你不是都知道了么?”她作为局长,必然是参会人员,何必多此一问。
筱影听出她的不屑,态度愈加温柔,但即便是刻意掩盖了,还是有一股子居高临下的说教味漫出来:“飞云的酒店智控系统本就在试行阶段,要正式推出肯定还要些时日,在此期间工作量会很大,你吃不消的。你不如跟着我,我这里正好缺少一个售后客服,专管网络维护,只需要把客户投诉的故障点报给附近的维修师傅就行了,其它的完全不需要你去操心。”
纹清咬了咬唇,她知道筱影不是坏人,但也绝不是完全无私心的那种人,她能低下姿态跟她打这个电话,必然是这个岗位留不住人,否则她绝不会想到她。
“筱影,上次我问你,你不是说没有空缺的岗位么,现在怎么又有了?”
筱影有些心虚的解释道:“上次你问我时,确实没有空缺,但这个月部门里正好有员工靠关系调到总公司去了,所以我就想着赶紧通知你。”
纹清无可无不可,既不想答应,也没有拒绝:“你知道,这两个岗位对我来说,都意味着重新开始,不存在谁会比较轻松。”
“我当然知道。”筱影很快应道,似乎怕她开口拒绝,便慌忙下了重剂:“纹清姐,你就帮帮我吧,咱们是亲戚,可不是普通的关系。你放心,这里的工作量不会比营销部更重,而且你也不用去直面群众,一切有维修师傅处理。”
纹清突然觉得浑身乏力得很,她不是那种很会拿定主意的人,可是身边没有可咨询探讨的朋友,若是去问父母,单是凭这层亲戚关系,他们就会逼自己应下。
何况她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一边是全然陌生的工作环境,一边有认识的人可以相互扶持。
她寄希望于筱影会看在姐妹情谊上,不会给她安排过重的工作任务,自己也不用在新的部门像无头苍蝇一样,陷入未知的漩涡里。
选择虽已明朗,但她还是犹豫不决。
“让我考虑一下吧。”她变得有些烦躁,实在是讨厌这个妹妹猝然给她抛出的难题,这其中充斥着道德绑架的意味,让她难以招架。
“好,你早点给我答复。”
她挂断电话,把头仰靠在树干上,闭上了眼睛,眉间深刻的褶皱是她现下心情的证明。
想到晚上的那场饭局,她不禁愁上加愁。如果这是为了自己的未来做筹谋,受这些折磨倒也值得了,现在却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以谢荧的身份和地位,求她在深辉给自己谋个职位,肯定不难。
再不济当个茶水小妹呢,总比整日动脑动嘴要好。
她那气血不足的病症,一累就头晕目眩,还是躺平舒服些。不过,她知道自己就算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也绝不会向她开这个口。
晚上,松林大道上亮起了路灯,车子从山道急速而下的轰鸣声,让人不禁心悸。
纹清坐在院子里,静静看着远处湖面上倒映的光影,而身后隔着漆黑的长廊,就是明亮的大堂。
跳耀的油灯光晕把忙碌的人影拉长,像是年少时的某个傍晚,外婆做好了饭菜,正在等着湖上的亲人们回家,真有种浮生如梦的感觉。
纹清拿出手机,翻转摄像头想要自拍一张,她留意着只露出自己的侧脸。因为她总觉得自己左边那只眼睛,比右边的那只有神得多。
拍了好几张都不满意,她站起身来,到处找着角度。
最后决定站在院角的条石上,因为那里可以把整座寨楼都照出来,闪灯光下,门楼繁复的雕花,还有翘檐上的走兽都清晰无比。
她正准备按下拍摄键,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人迎上前来,揽住她的腰,并把头靠向她的颈侧,微笑着望向前方。
屏幕上多出一张清妍绝世的脸,洁白如玉,毫无瑕疵。
纹清把这画面定格了下来,她收起手机:“你来了。”
谢荧没有放手,依旧与她相贴甚密,她的声音吹拂在耳际,带着强烈的酥麻感:“等了很久么?”
“还好。”纹清不适地转开头,她轻抬下颚向门内示意:“快进去吧,人家都忙了一下午了。”
谢荧的手劲微缩,勒得她闷哼一声,随即放了下来,与她拉开距离,淡然的问道:“谁?”
纹清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但耐不住愧色丛生,因而起了些颤抖:“她有事求你,你帮帮她吧。”
谢荧口气骤然严厉了起来:“我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