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煌音沉浸在抖欲部口袋的盘算里,一时没反应过来上山来的东方公子究竟何许人也,待她回忆了片刻,终于想起这是‘自己’痴恋的心上人、砸了不少钱也追不上的贵公子时,露出了意义不明的笑容。
横财这不就送上门了么?
这位安国公府的东方公子,正是祖师大人重生前在密室里见到的白衣男子东方问渊。
安国公府是武将世家,祖上出过几位名将,可称四世三公之族,就连当今的皇后也姓东方,其尊贵不言而喻。如今东方家到了这一代只得东方问渊一个后人,家中对他纵容得很,见他无意入仕,也从不逼迫他到朝中为官,任由他自在随心。
东方问渊不喜庙堂反爱江湖,持有一把寒光泠泠的佩剑冥痕,又有一身不知从何处习来的精妙剑法,在武林中便得了一个美称——冥痕十三剑。
这般身份尊贵、武功卓绝的世家贵公子,偏生还长得十分俊美,大梁都城囊尽天下富贵风流,他却能冷着一张脸把城中一众美貌郎君都比了下去,更是惹了不知多少小姐女侠倾心于他,这其中就有那败家徒孙。
思及至此,祖师大人突然明白了为何那日她醒来后,芄兰神色古怪地问她是否还有其他事情要问,现在想来,芄兰当时该是在等她问东方问渊的情况吧?
从前那败家徒孙对东方问渊一见倾心之后,便开始了各种猛追倒贴。如果她没记错,在闭关之前败家徒孙似乎送给了东方问渊一座山庄。
此时的败家徒孙还没把事情做得太过火,以至于闹到令东方问渊厌恶无比的地步。所以败家徒孙虽是一定要送,东方问渊却还是在她出关不久后亲自上门辞谢,并划清关系。岂知这败家徒孙是个不知好歹的,见他推辞反倒越发不肯收回,只说那处对东方问渊有大用,非要逼着他收下。
祖师大人实在恨铁不成钢,要么说她是个没脑子的败家子徒孙呢,自己家都没余粮了,还上赶着给大财主送山庄,生怕玄音阁亏不够。
一想起败家徒孙这花钱倒贴男人的事,而今穷得叮当响的祖师大人就一肚子气。
祖师大人还自盘算怎么出气,外间传话的人因听书房里没动静,便又小心问了一遍,她这才收住心思沉声回道:“传话出去,让他稍等片刻,本座随后就来。”
东方问渊,你既要还,本座自然是要收下的,不仅如此,本座还要你再留下点东西。
纪煌音幽幽一笑,施施然从座上起身,理了理衣衫开门走出书房。
时已入夏,玄音阁上正是草木葱茏。
纪煌音从小筑出来后,也不走湖上曲廊,反而特意沿着曲折湖岸行走,躲在树荫下慢悠悠地往前山走去,顺便眯眼享受迎面吹来的初夏山风。
玄音阁建在大梁都城东南面一座延绵山脉上,这里靠近城边位置隐蔽,山上古木参天一派清幽,山下又可接都城繁华,实在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此处本是羽朝时期的一位官员为图隐秘取乐所建的避暑别苑,花了不知多少民脂民膏,直把这荒山上的别苑修筑得宽敞舒适别有洞天,不过他还没享受几天,羽朝就亡了,这座城池皆归大梁所有,一切事物也待分配新主。
祖师大人早看中了这块好地方,趁机便把它收为己有,又在山中增建了许多屋舍楼台并密室暗道,这座避暑别苑便摇身一变,成为了玄音阁的总部。
纪煌音自山后的湖中小筑过来,一面走一面欣赏着阁中的风光,一百七十多年过去,这山上也修缮过多回,不过大体的布局并未改变多少。
玄音阁山后多是一些隐秘的处所,用来秘密议事和训练暗网成员,后湖中则是阁主日常起坐的小筑。
待到过了后湖,可见一座乌木黑金的高塔耸立岸边,这便是放有一百七十多年密档的玄音塔。玄音塔四周开阔,两侧也建有廊房,是探音暗使们日常登册做事的地方。
纪煌音听着玄音塔塔尖的铜铃在风中发出叮铃碎响,步履悠闲地穿过塔下,又过了一道门,前面一幢宽阔正堂出现在眼前。
这便是她今日要去的地方——得音堂。
玄音阁各地都有名叫何求的分舵暗桩,一般的生意在山下处理即可,若有大买卖需找玄音阁阁主亲议,进了山门,便要在得音堂中先等候了。
从后湖小筑到得音堂,若走得快也要一盏茶的功夫。从前败家徒孙来此见东方问渊,都是直接轻功掠去转瞬即至,换了祖师大人可就不着急了。
玄音阁的祖师是个很记仇的人,还是个胳膊肘不往外拐的人,她要如何骂自己的徒孙不长进都不打紧,但只要想起那密室里带头攻上玄音阁、声讨败家徒孙的男男女女,她心里就不痛快。
败家徒孙确实可恶,但你们在本座眼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因此纪煌音故意放慢了脚步前来,一是为了晾着来人暗戳戳地出口气,二是为了盘算怎么发横财,等她终于来到得音堂外时,堂上坐着的那人已是沉着脸等得茶都凉了。
纪煌音才到门外便闻到一股幽幽的碧螺春茶香,那香味清新怡人,一闻遍知是上好的茶叶。
上好,那就意味着很贵。
祖师大人忍不住在心里劈里啪啦打了一通算盘,当即决定待会儿要吩咐得音堂的人以后只能用便宜的绿茶来糊弄此类来人,碧螺春茶难得,还是留给她自己喝比较好。
想归想,祖师大人却是换上一副和气的神情踏进得音堂,一进门便拱手高声道歉:“实在是抱歉,我适才有要事处理这才来晚,有劳东方公子久等了,还望恕罪、恕罪。”
堂上的白衣男子既没有起身相迎,也没有转头看她,只坐定了冷冷开口:“玄音阁诸事繁多,纪阁主自然忙不过来。”
纪煌音听出他此言本是为了讽刺自己再三纠缠他,还要多番为难林妍静及韩少磊,可她面上仍旧一派风平浪静,甚至笑容可掬地故意道:“多谢东方公子体恤,东方公子实在是气量非凡、风度翩翩啊。”
东方问渊听了她这嬉皮笑脸的奉承话,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
不过祖师大人自来是嘴里说得好听,其实毫不在意东方问渊的反应。她目不斜视地走到正中的主位上坐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衫才抬头看向来人:“不知东方公子此次前来,有何要事?”
东方问渊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特来归还纪阁主一件东西。”
他这一转头,纪煌音正好对上和他语气一样冰冷的双眼,也终于看清了他的样貌,不由得小小地挑了挑眉。
还真是个少见的俊俏公子。
祖师大人在玄玉玦中观看外界时,一切都比较模糊,因此对人仅有一个大概的印象。她虽早知东方问渊长得好,但也是此时才知他竟是好到只凭一眼对视就足以让人惊艳。
祖师大人不禁暗自惊叹,难怪那败家子喜欢他,饶是她前世见过各色美人,也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男子的样貌极其出众。
东方问渊不过瞥了纪煌音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他不愿在此多留,说话间已从椅中起身,准备将来意说清之后便迅速告辞离去。
厅堂外日头正盛,纪煌音逆光望去,只见透进来的阳光为眼前人英挺修长的身影勾勒上了一圈淡金色,于是他那一身暗银纹镶金边的白衣也在日光下耀出细碎的华光。他修眉入鬓,一双清逸斜飞的眼似两渊寒潭,面上虽然颜色如玉,却因为气质的冷肃而不流于秀气之流,反倒是更显俊美矜贵。一头如墨长发只以素银高冠束起,衬得人华贵而清冷,如孤松独立。
祖师大人不禁再次感慨,东方问渊着实是位美男子。
不过眼前这个俊美公子可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啊,不仅家世显赫,还武功高强,更重要的是他很厌恶败家徒孙和玄音阁,还曾经参与剿灭玄音阁。
一旦意识到这人就是围攻玄音阁的罪魁祸首之一,而凭自己现在的实力还完全惹不起他,祖师大人忽然就对这份美貌没了什么好感,更觉得东方问渊穿那一身飘然白衣不像是出尘谪仙,反倒像是专程赶来奔丧。
晦气,真晦气!
若不是惦记着发横财,真想现在把这晦气人物赶下山去。
于是十分难得的,得音堂中的两人竟心照不宣地都想让彼此赶快消失在自己眼前,与后来的种种形成了鲜明对比。
纪煌音还在暗自腹诽眼前之人的晦气,东方问渊身后的随从已奉了个木盒放到桌上:“我家公子无需此物,还请纪阁主收回。”
纪煌音只瞟了一眼便明白里面装的是什么,正是败家子送出去的山庄地契。她心里恨不得马上揣到怀里拿回去收好,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
祖师大人一转眼珠,开始以退为进,略带叹息地问道:“我本是一番好意,怎么东方公子不喜欢?”
东方问渊负手而立:“纪阁主的好意,在下承受不起,还请收回。”
纪煌音正等着东方问渊这句话。
你不喜欢最好,本座省钱了。
“既如此,那我只好收回了。”纪煌音淡淡一笑,挥手示意手下收好盒子。
不料纪煌音竟会如此干脆,东方问渊一愣,有些诧异。倒不是他舍不得这山庄,只是眼前这个女人从前总对他多番纠缠,甚至派出许多探音暗使跟踪他。两月前她派人奉上这座山庄,只说山庄中有处温泉极适合他,他不收便派人反复奉上,如同牛皮糖一般甩也甩不掉,实在是令人心烦。
为求清净,东方问渊今天才忍者不快亲自上门拒绝,也是想和她划清界限。他本来以为纪煌音又会像以往一样对他一番纠缠,甚至做好了翻脸的准备,没想到她竟然十分爽快地答应了。
莫非有诈?
东方问渊想起她从前的所作所为,语气更冷:“纪阁主既然肯收回,那我便再说一句,我无意与你有任何牵扯,还望纪阁主今后不要再派人前来打扰。”
祖师大人听了简直要憋不住笑,这人拒绝姑娘的追求竟然如此含蓄委婉而不解风情,真是太平盛世久了世家公子也变得纯情起来。
纪煌音一抖衣袖,十分大方地答应下来:“好说好说,既然如此,从今而后我与东方公子自当井水不犯河水。”
你不想与本座有牵扯,本座还不想见到你这一身奔丧行头呢!以后干脆让玄音阁的人见着你都绕道走,免得晦气。
纪煌音说完之后便低头喝茶,再不发一言。
到此时东方问渊才再次看了她一眼,本来漠然的脸上此刻道有些犹疑不定的神色,他沉默了半晌再次开口:“纪阁主既然如此爽快,那么还有一事,希望纪阁主也能卖个面子。”
“何事?”
“林妍静所欠贵阁报酬一事。”
茶盅遮住了纪煌音微微翘起的嘴角。
鱼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