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母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她原本想认真仔细地和自己这个二十多年没见的女儿谈谈,这么弄了一遭以后也没了什么兴致。
温以吐过以后反而更难受,肚子疼、胃疼、嗓子疼,到后来就连头也跟着疼了起来,疼得像要裂开一样,哪里还顾得上周母什么心情。
她笨笨呆呆的,心又大,周母走了以后就躺上了床,倒也还乐得清静。
她躺了一会儿觉得身体的不适好了点,恰巧手机又吵了起来。
这是她特意为乔羽设置的铃声,但手机放在桌子上,她懒得起来,就放任铃声这么继续吵着。
一次响铃大概是一分钟不到,铃声短短停歇了一小会儿,然后又不厌其烦地继续吵起来。
温以无可奈何地爬起来拿到手机,然后躺回床上接起电话。
“喂。”
“小以?”
温以终于听到了乔羽的声音,突然一下又有点想哭。
她闷闷地“嗯”了一声,安安静静地等对方说话。
乔羽有点犹豫,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你说话呀。”温以催促道,声音里带着点怎么也掩盖不住的哭腔,显得她像是正在哭一样。
乔羽大概猜到了他想要知道的答案,但他还是自欺欺人地问了一句:“刚才你给我打电话。”
“我刚才在洗澡,是不是有别人接到了电话?”
他这话问得奇怪,如果是清清白白的洗澡,又怎么会有多的人。
温以不想和他废话,她现在浑身难受得要死,她害怕和他多啰嗦两句,心情又会变得不好,然后影响到肚子里脆弱的胚胎。
“没有。”她说,“可能是手机或者系统出了问题,刚才我给你打电话,接起来以后没人说话。”
乔羽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温以“嗯”了一声,“那没什么事就挂了吧。”
乔羽轻松地笑了笑,他一向笑得很好听,有点青春少年的那种感觉,只是听着声音就让人想到晴朗春日穿着运动衫笑得轻快爽朗的少年。
以前温以一直都挺喜欢的,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忽然觉得腻了,听到甚至还有点想吐,她觉得恶心,觉得这样的男人已经不干净了。
“我挂了。”她闷闷道。
然后她格外干脆地挂断了电话,乔羽的“晚安”说了一半,“安”字还有一半没说完。
挂断电话以后,她把手机扔在一边,仰躺在在柔软的床上试着睡觉。
但是她失眠了,她失眠了一整晚,因为她以前从来没睡过这么软这么舒服的床。
她以前睡的都是硬硬的木板床,睡了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睡这么好的床。
她把这种失眠看作是幸福的失眠,有点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那种见识短浅、不识好歹的失眠。
第二天早上她被管家叫起来,管家让她下楼去和老爷夫人一起吃早饭。
她觉得老爷夫人这称呼好笑,现在早都是新时代xinzhongguo,改革开放也不知道进行了多久,怎么还有人这么老爷老爷地叫。
她失眠困得脑袋晕晕沉沉的,站在楼梯上笑还没收起来,一低头就远远看到餐厅里肃着一张脸的周父周母。
这个家的气氛太沉闷了些,她从昨天一直到现在,除了周母那两下假笑,就没看到过真正的笑容。
她其实不太喜欢这里,经过昨晚那一出以后,她现在没那么想和乔羽结婚了,所以其实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
她好像不太喜欢钱,也不太喜欢别的什么权势地位一类的东西。
就目前而言,她喜欢看小说,喜欢喝五块钱一小罐的甜味椰奶,还喜欢吃淡奶油装饰的巧克力蛋糕,那是她十岁生日吃到的第一块属于她自己的蛋糕。
她对于常人追求的那些名利钱财什么的好像挺无所谓的,她不需要钱,也不喜欢钱。
至少现在的她是这么认为的,现在的她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可怜小鸟。
她的亲生父母将她关进铁笼里,隔着铁栏杆问她喜不喜欢。
笼子里有永远不用发愁的食物,有所有小鸟都想要的玩具。
可是她不喜欢,她不喜欢被关在笼子的感觉,她不喜欢她的亲生父母为她带来的一切他们觉得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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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吃早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周雅回来了。
周雅回来之前,整个一楼的气氛就像刚死了不少人一样低沉压抑。
而周雅一回来,周母一下慈眉善目地笑了起来,周父也收起了脸上那副教训下属的冷硬神色,乐得连脸上扎人的小胡渣看起来都软了不少。
周雅拎着裙子走进来笑嘻嘻地说了一句英语,周父周母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温以英语不好,口语更是糟糕,完全听不懂她在讲什么,只能尴尬地坐在原地。
他们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聚在一起笑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忽然周父像是施舍一般想到温以了,转过脸来,脸色一下又垮下来,变得冷冷硬硬的。
“给你安排了个工作,在人事部,今天就去,先让小雅带你熟悉一下。”
周雅闻言也转过来朝她笑,手还和周母的手握在一起,那么自然又亲密无间。
她的笑有些主人对客人的那种既客气又高高在上的感觉。
周雅给温以的感觉总是高高在上的,她也本来就是高贵的天之骄女,虽然她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但这对她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他们还是这么爱她,还是愿意给她一切她想要的。
其实今天温以想去医院看看的,但是他们好像都安排好了,她现在身体除了有些疲软也没有什么问题。
吃过早饭周雅便带她出门。
出门前周母让人给她送来了不少衣服,一件一件地塞进三楼她住的那间客卧的衣帽间。
周雅说她昨天那套衣服实在有点难看,今天就别穿了吧,今天选一件好看的,最好低调一点,打扮得整洁体面,给公司的人留下个好印象。
她原本是站在温以房间门口的,说着说着就走了进来,走到衣帽间里,选出套简单清爽的女士西装套装。
“就这套吧,挺衬你肤色的。”
温以按她说的换上,对着镜子照了照,好像是还不错。
周雅趁她换衣服的时候,自己也下楼去换了件款式差不多的西装套装。
温以不太喜欢穿这种板板正正的衣服,但是周雅穿起来看着很好看,特别是她理好头发,她的那一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明明亮亮的,这大概才是周父周母满意的少年气质。
温以从很早以前,大概是小学开始,就没什么所谓的少年意气了。
她现在这副模样,倒有点勇气殆尽,逐渐变得无所谓的感觉,说好听点是淡漠,说难听点就是脸皮厚,死猪不怕开水烫。
周父周母当然是往难听了的想她,整天懒懒散散一副没睡醒的样。
温以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好不容易熬过来,好了以后就一直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她觉得这病大概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折,生病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脑袋很清楚,但生病痊愈后每每思考,总感觉脑子里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纱。
然后她就变得越来越笨,越来越迷糊。
她都快忘了,二三年级的时候,她也是班上的第一名,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她甚至还当过班长,还得到过三好学生的奖状。
当时很多人都夸她,说她是她家的宝贝,她家祖上无数辈都没出一个大学生,甚至连高中生都没有,她的妈妈小学毕业,她的爸爸初中毕业。
他们以为她会考上大学,但是她生病以后变笨了,整天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大家说她这是被夸得骄傲了,变得又懒又坏,然后他们再也没夸过她,都觉得她是一个不乖的小孩。
再然后,她眼里的那种骄傲自信的光,就随着生病后天翻地覆的变化渐渐黯淡。
她像是流星渐渐失了光彩,但这其实比从最开始就平庸还要伤人。
她记得自己也优秀过,但后来不管怎么努力,都达不到最初轻轻松松就能摸到的高度。
这其实是一件很难过很伤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