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采站在温以身后,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和那两盏河灯。
过了一会儿,温以还在河边站着,她悄悄退开,回到小摊边,招呼路人购买自家的河灯。
她没注意温以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摆摊摆到十二点,回家昏昏沉沉地睡去。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没忘温以,一直忘不了那天十五的夜晚,天马上完全黑下来,她将摊位收拾好,恍惚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那个漂亮纤细的身影。
这天晚上温以回到出租屋,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那块熏黑的污渍,久违地失了眠,一整夜没睡着,睁眼闭眼都是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十五以后,月越来越缺,越来越单薄消瘦,尖尖地挂在云层之间。
她大概过了半个月的安稳日子,十七周的时候,她忽然发现宝宝有了胎动。
当时她已经显怀,穿着厚厚的毛衣,人瘦瘦的,仔细看才看得出来盖在衣服下的隆起。
她在公共区域的厨房洗碗,中午熬的小米粥,熬了一大碗,但是没喝多少,留了一半晚上喝,这样晚上就不用做饭,喝碗粥洗个碗就能睡觉休息。
公共厨房有三个灶台,她熬粥的时候另外一个灶台前是两个年轻人。
一对年轻的情侣,女孩扎着低马尾,男生剪了个规规矩矩的寸头。
以前温以还没有怀孕、还没有去周家的时候他们就住在这里,在走廊另一边第三个房间,女孩是公立幼儿园护师,签的临时合同,工资不高,一个月到手四五千。
男孩在一家规模很小的互联网公司上班,写代码的,工作说不上多高级,拿着不多不少的工资,是最底层的码农。
他们的工资加起来不算寒碜,不至于住在这种地方。
但他们在筹备结婚的钱,他们的父母觉得结婚怎么也得有一套房子。
他们刚毕业两三年,一线城市房价太高,首付攒不起,父母不愿意给他们钱,也不怎么同意他们在一起。
他们很想结婚,特别特别想与彼此组成一个家庭,所以心甘情愿住在这样破旧的城中村里,心甘情愿一同吃糠咽菜。
他们总是黏在一起,看向对方的目光总带着最最的深情。
温以出来做饭的时候尽量避着人,她下午两点起来做饭,这对年轻情侣正好腻腻歪歪的靠在一起,男生搂着女生的腰,一边笑,一边做饭。
女孩叫夏束,中午一点多才下班,男孩叫张翔,昨晚加班到凌晨两点,第二天休半天假,两人的时间刚好凑到一起,不多不少的一两个小时。
温以本来不太好意思,几个月没见回来大着个肚子算什么意思。
但他们很友善地冲温以笑,还把摆在灶台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让出空位。
“小以回来了呀。”夏束柔柔地笑着问,“两个多月没见,走亲戚去了?”
她看了温以的肚子一眼,温以含含糊糊地点点头,也跟着笑了笑,笑得很勉强,没有她笑得那么开心、那么好看。
“真好。”夏束说。
她这么不明不白的一句“真好”温以没听明白。
这没什么好的,如果说的只是她自己,她觉得没什么好的,她终归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一个人抱着煮粥的锅来到这破旧简陋的厨房,煮一碗不好喝但勉强能喝下去的小米粥。
夏束羞涩地笑了笑 ,抿着唇,害羞又欣喜地说:“我也有了。”
温以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她把小米和大米放在灶台边的摆台上,稀里糊涂地回头,看到笑得很开心的夏束,还有搂着夏束同样在笑的张翔。
“我们要结婚了。”夏束说,“到时候请你吃喜糖。”
她说温以现在不能喝喜酒,她都知道的,孕妇不能喝酒,因为她现在也怀了孕,她的父母没办法只能答应他们结婚,还出了一笔钱加进他们攒的钱里面,正好可以当作婚房的首付。
这是一桩好事,他们最近运气特别好,所有的困难忽然迎刃而解,甚至还有了宝宝。
他们觉得是因为他们的宝宝,他们的宝宝是天使,为他们带来了这些以前甚至都不敢想的东西。
他们要结婚了,宴席定在下个月十五,黄道吉日。
夏束说,每次想到这里总觉得不可思议,总觉得这像是一个梦一样,怎么这么美好。
她说,前几天晚上张翔好几次睡着睡着忽然笑出声,人还在梦里,想到的却是现实的那些曾经从来不敢想的美好。
她把他摇醒,他就抱着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最后脑袋挨在她的肚子上,带着笑重新睡着了。
说这些糗事的时候,张翔就站在她身边笑,弯下身脑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偏着头看着她的侧脸,笑得像个傻子。
温以在淘米,没有热水,细细的水流从水龙头里涌出来,凉凉的落到她的手背上。
他们看着她,笑得很甜蜜,她没有办法,忍着鼻酸和胸口的酸涩,僵硬地笑了笑,笑得眼泪都快要憋不住了。
“你呢,小以。”夏束问她,“你怎么样?”
温以又笑了笑,说:“不怎么样。”
夏束用手肘捣捣她,活泼地挤眉弄眼道:“得了吧,我们都知道,是不是之前老来找你的那个帅哥?好几次下班回来我都在楼梯上碰到他。”
她用的力气不大,但温以身体不好,差点被她推倒。
“嗯。”温以回答,“是他。”
“那你是不是也要搬走了?”夏束问。
“可能吧。”温以回答。
“什么叫可能呀。”夏束说,“我和你说,像咱们这种,能搬走还是尽早搬走,谁敢叫宝宝在这种地方长大呀。”
温以“嗯”了一声。
“他什么情况呀。”夏束很八卦地凑到她跟前问。
温以把淘米水倒掉,又加了一点清水。
她顿了一下,轻吸一口气,叹气一样慢慢吐出来,声音很轻很轻,“没什么情况。”
“就现在这样。”她垂眸。
“别骗人啦。”夏束娇嗔地抱着她的手臂嘟哝,“我上次都看到了,你的那个谁,他开的豪车欸。”
乔羽喜欢开那些看着漂亮奢华的车,就算是来城中村这种地方找她,他也还是开那种车。
“不是豪车。”温以说,“三手货,很便宜。”
“明明很新。”夏束以为她在谦虚,嗔怪地瞪她一眼,玩笑道,“你不要想推脱关系,等我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哦,还要带着你的帅气男友,还有份子钱哦。”
“等你结婚的时候也要叫上我们,我们来开开眼界。”夏束说。
“嗯。”温以低头做饭。
她知道自己没那一天,婚礼、婚纱、帅气的新郎,这些东西对于她来说太过遥远。
她没吭声,切小葱的时候抬手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假装自己是被小葱熏得掉了泪。
过了一会儿夏束炒菜,炒的回锅肉,油气很大,简陋的厨房没有吸油烟机一类的东西,温以被熏得躲到外面,站在走廊尽头窗户边上,靠着窗户,看向远方。
沉睡的城市笼罩在短暂的寂静中,午睡的人们做着不安的梦,梦到那些烦恼,那些疲惫的无奈。
她难受得脑袋发胀,又想哭又想吐,夏束娇娇的笑声穿过墙板锐利地刺进耳朵里。
这和夏束没关系,她明白,心里很清楚。
她等粥熬好的间隙回房间待了一会儿,坐在桌边发呆,桌上还放着不久前起床吃剩下的药,紫红色的小药丸,裹了甜甜的外衣,含在嘴里甜甜的,但药本身还是苦的。
宝宝在这个时候动了一下,不同于胃胀气的抽搐,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是她的宝宝在动,或许是在安慰她。
她哭得很厉害,其实她自己都没发现,很多时候她都没办法意识到自己在哭,只是感觉很难过,眼睛酸酸胀胀的。
她在这个时候想到了乔羽。
她对乔羽已经很失望了。
可她在这个时候,能够想到的人却依旧只有乔羽。
怎么会这么可悲,她想不明白,应该做点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只会哭,弓着背趴在桌子上哭,抱着膝盖躲在被窝里哭,她总是在哭,但没人知道她哭,她擦干净眼泪,挤出一个笑,就没人知道她哭过了。
所以日子总是这么难受地过着,她觉得这是她自己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