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了条裤子,如今日头尚好,兰青眯着眼背对着宁朝。
少年熟稔用刀将鱼鳞削光,就在河流边的青石上切成片儿搁在她篮子中的白碟里。一旁新鲜的五花肉则亦切成薄薄片儿垒在洗白净的鱼片边上。
宁朝早就打算带兰青出来玩儿,木芙蓉花丛里他把带来的小瓷罐儿一一摆在架起当桌儿的木板上。
“是张记的十香豆茄,猪肉卤,糟笋干,辣菜香菌。”宁朝说话间把小白菜一片一片撕开,丢到大海碗里。
兰青又在他的褡裢里翻出一只荷叶包的烤鸡,低头闻着香味,她难以置信道:“你什么时候买的?”
宁朝笑道:“你在桥上发呆,我正好瞧见油皮酥脆的王记烤鸡。我手艺不比他们,若是火上烧的不好你不吃,饿着回去岂不是罪过。”
他这时候披了件外衫,只不过系带松松垮垮,兰青乱瞟一眼,随即就看到他故意露出的胸膛,肌理结实而稍显晰白,往下腰线收紧,肌肉线条流畅。
兰青:“……”
“你把衣服穿好。”她苦着脸,伸手调酱。
两个人此番出来带了不少东西,宁朝也不知从哪儿备了这么些。额角碎发微乱遮住他的眼尾,此刻他头也不抬,委屈上了。
“等会儿若是染了风寒,妹妹亲手为我煎药么?”他扯了扯裤腰,兰青当即大喊住手。
宁朝微诧,抬眼望去,忍俊不禁。
“不能抓痒,你帮我?”他声音故意压低,凤眸黑漆,竟有几分期待。
“瞎说话。”兰青扭过头。
宁朝笑而不语,随后生火烤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被烤的焦酥,薄洒一点调料香味就溢出来,极勾人的胃。
兰青望着火,蠢蠢欲动。
……
待至暮紫时分,天气转凉,日光渐渐被起伏的峰峦所吞没,木芙蓉丛中炊烟熄灭。宁朝泼了盆水在火堆上,起身整理好衣裳。
如今又是一副衣冠楚楚之状。
“今儿带你看出好戏。”他收拾其余残留的东西,说话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
兰青摘了一大捧花,两人并肩走在人迹罕至的路上,宁朝迁马正算着时辰。
不过一会儿他将马放跑了,自己将兰青带至一处岔路口附近。此处正是附近来来往往串通东西的要道。
秋季杂草枯黄,有半人高,秋风吹拂中摇摇晃晃,弯月一勾悬在天上。
兰青被按趴了脑袋,宁朝一只胳膊还压在她背上。
她偷偷瞄了眼身旁的少年,他此时此刻居然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看什么好戏?傀儡戏?”
“傀儡戏演的是傀儡,没有这个真。”宁朝轻声道,手抚摸着她的乌发,似笑非笑道,“一个月前出的事,我探明白了。”
兰青陡然瞪大了眼,抓断了手上的枯草。
她未来得及多猜,远处有两人携手背着包裹朝这头跑。渐行渐近,薄薄的暮色里兰青看的心里一惊。
不是玉郎跟烟儿又是何人呢?
宁朝侧耳细听,原来两个人吵吵闹闹的。
玉郎一身灰扑扑的直身,很不起眼,一个月功夫在家反倒比奔波在外还要瘦。至于烟儿,仍旧娇花似的,只是一张尖牙利嘴,说的他是垂头不敢抱怨。
玉郎此番跟着烟儿算是私奔。他昨夜辗转反侧还犹豫不定,若非兰太太早间骂了他一通,那也不会有日暮私奔而逃的事。
“你这几年再外头打拼,口袋里攒了些钱竟全给你娘。”烟儿扯着他的胳膊,愈发冷笑起来,“你说带奴家回来是享福的,可瞧瞧你家的事儿,奴分明是来受罪的。”
她伸出自己的手给玉郎看。
上次与兰太太起争执,不慎被她砸到。烟儿用手挡脸,滚烫的热茶就全都泼在手上胸前,到如今还未恢复,在雪白的手背上留了个印儿,怪硌人眼的。
玉郎也是心疼,摸了摸苦道:“娘年纪大了,不能和她对着来。你多体谅体谅她。”
“奴家不体谅她?”这一下就跟踩到烟儿的猫尾巴,她柳眉倒数,猛地掐他的腰,“奴家这一个多月来哪不顺着,当个老妈子一样伺候老太太。时不时就是热脸贴人冷屁.股,干尽下人干的事,便是这样在她跟前也讨不了少!”
“我知你心,不过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为人恭顺,娘总有一日会对你刮目相看。”
“你娘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破落户家的,叫兰青是不是?都被人污了身子,家里头伙计小六都知道的事,你娘就会装傻。”烟儿拔高声音,趁着没有别人在,将这些日子的不快全部吐出。
娇嫩的面上笑意森冷,玉郎看着尤为陌生。
“可那一夜,那一夜若是我们出手,不见得——”
“你心里果然还有她,男人都狼心狗肺的东西!”烟儿忽而一手捂着自己的肚子,气的就说不出后面的话。
她本就纤瘦,跟着玉郎从私窠子里出来后被兰太太整治过,买回来的鲜艳衣裳珠宝鲜少穿戴在身。如今一身浅白,格外柔弱可怜。
“你饿了?”玉郎拦着烟儿,道,“前头不远处是渡口。”
烟儿气呼呼扭头,甩开他自己一路小跑上前。
兰青在草堆里望着两个一前一后,满头雾水。
“这一对野鸳鸯早就打着要私奔的念头,抛下家中老母亲,去苏州。”宁朝声音低低,抬头看了眼天色,笑笑道,“我前些天才知道这事情。玉郎我自幼认得,不是个不孝之人,奈何为情所误,总要吃点苦头的。”
他趴在草里,虽然没有点明,可黑漆的眼眸里沉沉未着一丝光亮,整个人阴沉的厉害。
兰青忍不住道:“那一夜,你怎么知道他们经过?”
宁朝不愿去想那日自己查明的画面,如今轻描淡写道:“总有人看见,那儿如此黑,藏的阿猫阿狗多得是。况且——大家也都不是聋子。”
兰青眨了眨眼睛,唇上发干,连带着喉咙也干,欲言又止。
“跟上去。”
他提早在渡口雇了艘船,一切皆是用来望风的。
玉郎跟烟儿上前询问一番,晚上船价居然比白日还高。烟儿这吝啬惯了的人好一番理论,先头脾气被激出来没个把门,惹得渡口上其余几个船夫纷纷偷看热闹。
“小点声。”玉郎忙扶着她道。
烟儿吃准了他的性子,于是就推他:“你去雇船,奴家跟着你穷死了,这才沦落到要为几个铜板跟人吵来吵去。”
玉郎只带了一百两银子,这日跟着烟儿从家跑,路上大抵也是憋了火,竟掏了一两银子砸过去。
“和气生财,撑船走罢!”
跟钱过不去的乃是王八蛋,这儿船夫都成人精了,白花花的银子一露当即眼儿都发亮。这当中唯有最靠后的船夫无动于衷,眼尖地瞅见了不远处偷摸着跟来的宁朝二人。
他摆摆手,按兵不动。
等玉郎跟烟儿两人上了船这才几个人散去。
水天一线,秋夜江上雾气蒙蒙,一叶扁舟渐渐驶向雾气当中,水面波光粼粼,浪声颇大。
宁朝与兰青已经爬上了岸边的树梢头,偏僻之地已经是不见渡口了,登高眺望,但见月华如水倾泻,小船单薄一点若隐若现。
“你要做什么?”兰青问,她扶着一侧粗壮的枝干,擦了擦头上的薄汗。
“私奔的男女,最喜的就是这渡口。清源江四周支流颇多,兰太太若是发觉过来请人来寻儿子,要费好大功夫。方才我带你在路口等着,本意是想看看玉郎是否会后悔。”宁朝跨坐在树上,悬着一条腿背靠树干,神情有几许嘲讽在其中。
“我到看不出来,他原是个痴情种子。”
兰青仿佛猜到宁朝要做什么,心里不安。
那一双眼眸里晦暗不明,她指甲陷到掌心里,丝丝痛意不断刺激着此刻混乱的思绪。
“我不在乎妹妹的过去。”身旁的少年小心翼翼握着她的手,眼神坚定,慢慢扳开她握成拳的手,心疼道,“人都是自私的,做不得圣人。”
“你看罢,渡口的人今夜没有好人。”宁朝说。
那一点乌篷船在边缘打了个旋儿,远远地,人声都被汹涌的浪潮声所遮掩,等到月上中天,小船儿逆风逆浪居然忘渡口返回。
烟儿吐得昏天黑地,半个身子都要悬在船外,骂不出来,难受的哭出声。
她依偎在玉郎怀中,弱声道:“奴家月信已经两个月未曾有。”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玉郎闻言整个人都不知所措,大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忙对船家道,“回去!”
“我娘最喜欢的便是孩子了,你如今若真是怀着身子,便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想。”他紧紧抱着烟儿,“你早说,想必我娘要把你当小姐一样伺候着了。”
“奴家可不敢。”烟儿恶心,望着起起伏伏的波浪,雾气中忽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回去了?”
船家不做声。
“船家!”
玉郎眉头一跳,猛地回头,猝不及被身后摸上的水鬼抓住后腿。
另一艘藏在雾里的乌蓬小船终于现身。
烟儿亦是没站稳,摇摇晃晃中肚子撞到船舷上,大叫一声,疼的面色发白。
“玉郎?”
“玉郎!”
我要背的东西太多了,三日一更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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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