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青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说话。
一觉天明,冰凉的巾帕擦过她的脸,宁寻慢慢收针。蜡烛烧了一整夜,药香仿佛要渗到骨子里,呼吸都是苦的。
“她往后会怎样?”
“如你所愿,蒙眼一段时日便正常了。”宁寻用帕子擦汗,一整个下半夜他从没休息,如今手指微微发颤,到底年纪有些大。
晨光熹微,木樨花开了,墨绿枝叶间碎金点点,香气宜人。昨日买回的丫鬟正打水跟在宝源身后。
小丫头还没有取名,穿着一身旧衣裳,眼神有几许胆怯,勾头闷声走路。宝源一停她猝不及防就撞上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她跪在地上,盆里水洒了不少。
宁寻摆摆手,道:“兰青要醒了,去看看她罢,记得蒙上她的眼睛。”
“蒙上多久才能除下?”
宁寻估摸着时间,道:“大抵要半个月功夫。”
“叶少爷有先见之明,给她找了个小拐杖。”宝源笑道,拉着小丫鬟就往里去了。
两个人等着兰青苏醒,小丫鬟撑着头坐在地上,偷偷瞥向帐子里。
“宝源哥哥,小姐这是得了什么病?”
兰青面如金纸,短短几日功夫,精神气像是耗光了,唇瓣因缺水而泛白。昏迷中眉头紧皱,眼睫有细微的颤动,呼吸急促。
话音落下,她似有感觉一般,眼睛慢慢睁开,只是双眸无神,张了张嘴,不知要说什么。
宝源愣了愣,忙凑上去看她。
“兰青你怎么样了?哪儿不舒服便说出来。”
兰青却是定了好久,蓦然留下泪,沙哑道:“我见我爹死了,他方才叮嘱我一个人要好好顾着自己。千万要保重身子。”
宝源闻言心里一喜,只是面上不显,与她一道悲痛道:“既是托梦而来,大抵是真心放不下你。不若等你身子好了去城外的飞仙观烧几炷香?”
兰青望他,周遭一切都是昏昏沉沉的,她一手捂着眼,喉咙里发不出声。
过了会儿她才道:“我不知是真是假,如今眼睛疼的厉害,脑袋也晕沉。且容我躺一会儿,劳你们忧心了。”
宝源见状觉得她大抵是饿的,便去厨房将热粥盛出来,小丫鬟则寻了根四指宽的带子将她眼睛蒙上。
“你是谁?”兰青问。
“我是服侍小姐的丫头。昨儿来的,宝源哥哥叫小姐给我取名,日后让我跟着小姐。”她声音脆生生的,手上一用力,勒的兰青一丝光也瞧不见。
“你原来姓什么?”兰青摸了摸锦带边缘,忍不住道,“还是松松,太紧太紧勒的皮肉疼。”
“我原来姓蚕。吐丝的蚕。”
兰青头一回听说这个姓,舔了舔唇,沉吟半晌后说道:“这个姓少见,不用改,你叫蚕宝好。蚕是个宝,吐丝织布,蚕蛹还能吃,活着是宝,死了也是宝。”
待宝源端粥进来,就听到蚕宝同他说名字。
“确实不错,你家里头苦,日子过得惨兮兮的。到了咱们这边,没有别家规矩多,只消用心做事,绝不会吃亏。”宝源笑道,“以后叫你蚕宝,我那儿楼上有些旧衣裳,天气渐寒,你挑几件。”
兰青在床上捧着小木瓯,里头盛着桂圆榛子白粥,已是温热状态,喝了几口问道:“蚕宝是谁买的?”
“你昏了好几天,咱们都是大男人,做事不方便。还是你爹爹昨儿出门一遭带回来的。”
兰青迟疑了会儿,探头问道:“我爹死了,死人还能从地里爬出来?莫非——”
“是叶止叶少爷。”宝源猛地反应过来,拍拍嘴,道,“我记性有时不好,见怪了。”
兰青却是坐在那儿不动,等着脑子里的晕眩感褪去这才道:“我这儿如同装了浆糊,脑袋一动里头就天旋地转。叶少爷,叶止怎么还在这儿?”
宝源心想他不在这儿能去哪儿呢。
“他惹家里头的老太爷生气,两个人置气呢,叶少爷是要长住这儿。正巧主子出门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咱们客栈时时有江湖上的三教九流来,宁三叔年纪大,宋大哥又极为的温柔,怕是镇不住场子,这不就留叶少爷在这儿守着。”
兰青一听,竟是颇有道理,粥喝了半碗忽而叫了声糟糕。
蚕宝问:“怎么了?”
“布庄!”
宝源啧啧抱着手,说笑话一样:“永和布庄?我早几天就同兰太太说过,你便是不去都成。她家儿子回来,这次捞了个女人一道,可把他娘气的不轻。”
“昨儿我去买米,永和布庄门口聚了三三两两的浪荡奸诈子弟在弹琥珀词。兰太太被气的做不成生意。玉郎自小性懦,赶也赶不走,日中未过竟就关门。”
“她定是生的极好看。”
宝源想了想,道:“那也不至于,只是勾人罢了。”
“依我看,这样的女人就该关起来,让外人瞧见了便是狗看到骨头。可怜玉郎是个不争气的男人。”
兰青压根没料到会这样,撑着头,长长一叹,不知从何论起。
……
过几日秋意渐浓,又是天高气爽的晴天,宋乐言招呼蚕宝给他搭手,两人在后院摇了一大捧木樨花做木樨花酱。
浓密的树冠靠着半面墙,树影随风微动,光影斑驳。
宝源前头看店,叶止则把宁朝那把躺椅搬到檐下,一面晒太阳一面盯着兰青。
她蒙眼不说话,消瘦几许,侧看轮廓竟有一二分肖似陈奚。
只是兰青没有她的气度,一个是谷中兰草,一个却是岭上寒梅。
空气里充溢着甜味儿,檐上鸟雀啾啾,叶止索性闭上眼,听得院子里他们说:
“兰青,下个月你若是要去探望兰太太那就带几罐木樨花酱去。”
宋乐言才熬完一锅,花香似都粘在身上。他穿着一身月白直身,袖子高高挽起,已至中年,丝毫没有多少架子,笑起来温和可亲。
兰青光听声音便心里软了。
蒙眼去想他的模样,忍不住笑道:“多谢宋大哥,我什么忙也没有帮上,光坐在这儿做个闲人,有什么用的上我的么?”
“你看也看不见,瞎凑什么热闹。”叶止难得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别过去,省的磕着碰着。”
他折扇半开,盖在脸上挡光。
“你不是我爹也不是我娘,未免管的宽泛了些。”兰青忍不住道,她受不起叶止的关心。
都是大平地,能怎么磕怎么碰。
况且在印象里,他从来都是疏离姿态。
那些事日的荒唐,她忘的一干二净。
叶止怔了怔,半晌抬眼看去,一双眼眸微沉,敢情他是自作多情了。
他淡声问道:“那我前些日子收的便宜女儿是死了?”
兰青的爸爸滤镜破碎。叶止以后有孩子了,一定是个严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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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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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