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琳送完温秉文后,来到五转巷,打开店铺门,打水把架子全部擦了一遍,顺便理了下货品;把米袋、豆袋整理整齐,把布袋口打得更开了点;沈阿婆的背篓,想想要放在醒目的地方,就把背篓挪到柜台旁,让来往的人一眼就看得到;又粘湿墩布,把店铺里里外外都拖了一遍。
时辰还早,路上还没有多少人。温琳拿了个小凳子,坐在柜台旁的台阶上,支着头看着雨。渐渐地,雨停了,旁边布店的夫妻二人来得早,温琳甜甜地喊了声李哥李嫂,李嫂一边和温琳搭着话,一边和李哥卸木板。卸完后,夫妻俩就进门收拾整理,准备开门迎客。
巳时多,天空放晴,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街对面富贵人家的奴仆开始出来采买,有些爱美的小娘子结伴来布店扯布料,温琳看准时机,向小娘子和妇人推销,卖出去不少木簪和绢花。
趁着人少的空档,温琳把藏青色的棉布绷好,拿着绣绷去布店请李嫂帮忙画一个花样,准备给温秉文绣一个钱袋。两位娘子正在商量,在青竹旁再加个什么花样来点缀,突然听李大哥说:“霍衙差带着人过来了。”
温琳转身一看,便看见霍衙差带着四个人过来了,其中就有祁明。祁明身着衙门统一的衙差服装,腰间挂着一把大刀,手里捧着一摞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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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明和余涛吃完馄饨后,冒着小雨到了益城县衙,递了拜帖,在县衙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领着他们进去拜见知县。益城的章知县年逾四十岁,是益城刚平定下来时,朝廷派来善后的。
此时,章知县升完堂在大堂旁边的耳房里休息,听闻有人求见,接过拜帖一看,便招人进来。
“草民拜见知县大人。”
两道整齐划一的声音响起。
“免礼。”
“谢大人。”
章知县看到两位年轻人不过十**岁的样子,行完礼后规规矩矩站在下首,眼睛也不乱看,顿时有了好感,便问起了一些问题。
“你们姓甚名谁?贯籍何方?家中还有何人?”
“回大人,小人名余涛,锦宁州来和县人,家中只余小人。”
“回大人,小人名祁明,锦宁州来和县人。”
“锦宁州人?为何来这偏远地区?”
要知道,锦宁州可是当今皇上起兵之地,随便一个县可是比这益城繁华多了。
“回大人,小人与祁明得蒙圣恩,本是县学同窗,偶有一日,见一纨绔调戏小娘子,便出手相助,事后被纨绔惦记,家产烧没,身无分文。小娘子家过意不去,特让我二人来此投奔知县大人,以求安身糊口。”
说完,余涛向祁明使了个眼色,二人朝着上首深深鞠了一躬,“求大人成全。”
“罢了,既是于我老友有恩,便留在此处。”
说完,唤了人进来,安排他们两个跟着衙差,从县衙底层做起。余涛跟着衙差安巡逻城北,祁明则跟着霍衙差巡逻城东,顺便推行新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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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衙差一到跟前,便让人把周边成衣铺、油铺等掌柜聚在一起,翻开一本账本道:“去年知县大人抽查了西城几家店铺的账本,发现账本记载五花八门,这是衙门里新研究出来的账本,上面记载日期和你们的支出,下面记载同一日的收入,每日结余写在末尾,方便衙门年底收税。一本账本五十文钱,各家看情况买。”说完霍衙差打发了两个衙差去巡逻,便带头走进成衣铺,一个衙差掏出笔和名册来,祁明紧跟其后。
温琳回店铺,数出了五十文钱,便站在柜台旁边等着,等了一会儿,就见衙差从对面油铺出来,往杂货铺来了,她连忙小迎几步,见了个礼,“各位官爷好。”
霍衙差问道:“温掌柜这是要几本账本?”
“小店最近生意惨淡,一本就够了。”说完,把铜钱交给了霍衙差。霍衙差拿到手后颠了颠,估摸着也差不离,就把钱放进钱袋。温琳看到霍衙差收了钱后,扭头看见祁明双手捧着账本,便自行往最上面拿了一本账本。
霍衙差对温琳道:“温掌柜,以后需要买账本,就到衙门找祁衙差。”说着,又朝祁明道:“祁明,这是温氏杂货铺的小掌柜温琳。”
温琳向祁明微微颔首,双方就算正式打过照面了。
温琳和霍衙差又客套了几句,就把他们送了出去。
温琳正在翻看新发的账本,周边三家的老板娘便来找温琳了。
李嫂看到温琳手上的账本,便道:“这本账本真是新鲜,我们以往在北边做生意都是拿页纸,有什么记什么。”
斜对面成衣铺的老板娘许娘子追着道:“可不是。这些当官的,想一出是一出,这本账本一看,不过一刀纸,也就够用个半年左右,还收我们五十文。”
对面油铺的严婶又道:“我那小油铺,都是卖的零零散散的,总不能别人来买一升油,我也一笔一笔的记上吧。”
严婶看了眼杂货铺,叹了口气,要说零散,怕是杂货铺更零散一点,她问温琳:“温丫头,你这账本要怎么记啊?”
温琳也是一头雾水:是啊,这账要怎么记啊?
还不等温琳想明白,许娘子问道:“温丫头,这次你有没有提前听到什么风声?县衙有没有从你这里买纸?”
温琳委婉回道:“娘子说笑了,县衙那么多账本要多少纸呀,您看我这小小的杂货铺,能供多少货呀?”
许娘子一想也是,要是有那么大的供货量,岂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五转巷有四家店铺,只有温琳一家是本地人,还以为她有点门路探听消息,没想到也是和她们三家外地人一样不知。
四人聚在一起,大眼瞪小眼,也没思考和商量出,这账要怎么记?便又说起其他的话来:“不过,今天新来的祁衙差长得真周正,我铺里的小娘子,还不等我出手,便主动去拿账本,平时哪里会这么殷勤啊?”
“我店里的小娘子也是,拿完账本后,脸都红了,少女心思简直不要太明显了。”
严婶的油铺里没有小娘子帮忙,也没见过那祁衙差是怎样惹得小娘子有心思的。但她在对门,见过祁明,也见过温琳拿完账本后一脸平静的样子,想着可能各花入各眼吧。
李嫂和许娘子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小娘子,又转到小娘子的勤快与做事上来。直到有人来买米,三家掌柜才回店铺守着。
午时刚过,李嫂就隔着一堵墙,大声问温琳,是否要与她们一道吃午饭。还没等温琳问吃什么,许娘子听见了,隔着柜台问:“李娘子,今天中午打算吃什么好吃的呢?”
李嫂回道:“我们店小人少,这不才约着温丫头一起,好省个钱。许娘子,你们一大帮人,今天又是点哪家酒楼的菜呀?”
“没哪家没哪家,就路边随便一个小摊子。”说完,许娘子就转头去忙别的了。
成衣铺子有四大间铺面在太平街街面上,有两家铺面在五转巷,许娘子一直担心油铺的油会蹭到衣服上,就关了和油铺紧挨着的那个铺面,留作仓库用。铺子大,里面的人就多,大大小小加起来就有九个人。对面酒楼的客人吃完午饭后,会来成衣铺子转上一圈。为了能更好地接待客人,许娘子就包了所有员工的午食,通常都是提前去哪个小馆子买好饭食送来。
布店有两个铺面在街上,两个铺面在巷子里,李嫂夫妻两个加两个小女娘刚刚顾得过来。
今天,李嫂想吃下街的臊子面,就约上了温琳一起,温琳请李嫂帮忙看着杂货铺,她和店里的木娘子一起去买。
买回来后,李嫂早在两家店的中间处支了张桌子,不至于挡住巷子的进出。
温琳看了一眼,臊子面上有肉丁、鸡蛋皮、木耳、蒜苗等材料,看起来甚是好看,吃了一口,有点辣,忙去找水喝,喝完又忍不住吃,吃完又辣,如此反反复复。李哥李嫂和木娘子在旁边看得直笑。
李嫂见她喝了口水,正在缓和,取笑道:“你这嘴,活像厨房里挂着的腊肠,红艳艳的。”
温琳忍不住道:“这面劲道,酸辣爽口,味道也太好了,让我越来越想吃啊。”
木娘子接话道:“就是越辣才越诱人啊,你这是头一回吃,以后吃习惯就好了。”
“是呀,这臊子面对我们北方人来说只是有个辣味,对你们这些饮食偏清淡的南方人来说,还是偏辣了些,要适可而止,别一时贪嘴,坏了身子。”
温琳听罢点点头,后续辣到受不了时,就拿个陶碗在旁边涮了水再吃。
李嫂看她听劝,也不多话了,连忙回味老家的味道。
下午沈阿婆来时,见温琳红肿肿的嘴唇,吓了一跳,连问怎么了?得知是吃辣引起的,也不怪小孩子贪嘴,让温琳到后院取井水消消肿,叮嘱她以后少吃些辣的。
温琳一整个下午,只要没人,就拿陶碗装井水碰嘴唇,也不喝,幸好井水够凉。沈阿婆收摊回来后,捧着温琳的脸左右看,看到没出什么小疹子,顿时松了一口气。
“怪我怪我,来的时候没问你有没有不舒服的,阿琳啊,有些人吃辣椒会起小疹子,严重的可能会危及生命,幸好你没有,不然阿婆怎么向你小舅交代啊。”
“阿婆,我没事的,还有李嫂她们在旁边看着呢。”说完悄悄地在沈阿婆耳边道:“这件事可不能让我小舅知道,不然他要笑死我。”
“你啊,真是调皮。”
温琳吐了吐舌,连忙讨饶几句,送走沈阿婆后,清点了下今天的收入,才关门去学院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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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衙差带人把账册发完后,收了一袋的铜钱。祁明极有眼色地想帮忙拎铜钱,霍衙差不让,把铜钱袋子交给了另一个衙差。回到县衙后,霍衙差让人把店铺名册拿给祁明,跟他交代道:“你抽时间把这几家店铺的情况摸清,过几日我会问你问题。”
祁明刚来,跟几个衙差在一张大桌子上办公。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翻开名册,一边回忆今天的路线、店铺和人,一边翻看名册,在脑海里把人和名对起来。他翻到某一页时,看到温记杂货铺名字底下有个红点,往前翻了翻,前面店铺名字底下没有,后面有几家店铺下面也有红点,他不解,便摊着账本问旁边一起去的吴衙差。
“哦,你说这个红点啊,这些下面标有红点的,是本地人开的店铺,这家温记杂货铺是上街唯一的一家本地人开的铺子。”
“上街?”
“我们益城以太平街为界,西边为西城,主要是外来人做生意;东边为东街,就是我们今天去的那片,住宅居多,店铺就沿街的几十家。东街又以青云路为界,青云路至县衙为上街,店铺少,但大,青云路至城门,为下街,店铺多,但小。”
“今日我看东街店铺大多都是一男一女两个掌柜,唯独这温氏杂货铺不一样,由一个小娘子看店。这是有什么隐情吗?”
“其实也没什么隐情,不过是战争带来的。听说七年多前,她阿娘回到这里,千辛万苦找到了温家仅存的两个男童,立马回家和离,带着她回来,支撑起温家的门庭。奈何天道无常,她阿娘年后因病去世,温家郎君找了个商行,跟着出去跑商了。”
“家中仅剩一女一童,温家郎君为何还出去跑商?”
“不跑商不行啊,家中生计怎么办?三张嘴等着吃饭呢。所幸温家郎君出去前,托了东家瑞祥商行的人打点一番,我们这才照顾着点。”
吴衙差看着祁明又是那副沉思的样子,不由问道:“看你年纪不过二十,怎么年纪轻轻的,总喜欢皱眉,是有什么想不通的吗?”
祁明摇了摇头,谢过吴衙差后,又看起了名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