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六刻,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出现在了家门口。一打开家门,后边等着的小男孩一溜烟就跑进房间。温琳刚要点火,就见已经换了身衣服的温秉文走进厨房。
“阿姐,我要干什么。”
“先去把菜洗了,就在井边。”
等温秉文走到井边一看,盆里已经泡着理好的白菜,井边放着半桶水,桶上还放着筲箕。温秉文默默叹了一口气,明明他已经很快换衣服了,为什么阿姐还是能很快帮他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好。
温琳点燃陶炉上的火后,舀了瓢水在铁锅里,把竹篮里的豆腐拿出来,用水简单的洗了洗,切成小块,放进锅里焯水。焯水的间隙,她又从身后的橱柜里把粽子拿出来,看上面的彩线,便知道是三个肉粽和两个甜粽。这时,锅里的豆腐也差不多了,温琳用笊篱捞起豆腐,放进碗里。重新换了锅水后,把粽子放进去,慢慢煮着。
温琳往豆腐碗里放了点盐,滴了几滴麻油和酱油,拿筷子拌了拌。温琳看着白花花的一碗,总觉得太过素雅,转身便去后院拔了几棵小葱。
回到井边时,温秉文已经把白菜洗好了,温琳就着盆里的水洗了小葱,把小葱和白菜放在一起,泼了水,拿着筲箕和温秉文一起回了厨房。
厨房里,温秉文坐在小凳子上看着火,时不时地给陶炉里加柴火。温琳把小葱切碎后,放进豆腐碗里,又重新拌了拌,看着白白绿绿的,便拿筷子夹了块豆腐,递到温秉文嘴边:“阿弟,尝尝味道。”
温秉文听话地吃了豆腐,片刻后,开口道:“阿姐,豆腐还可以这样做呀?”
“是的呀,这是严婶今天教我的,我也是第一次做,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合口味的,阿姐好厉害。”
听着弟弟的夸奖,温琳笑了笑。
温琳捞起煮得差不多的粽子,重新起锅烧油加水煮白菜。五个粽子,一个拌豆腐,一个煮白菜,就是两人的哺食。
姐弟俩坐在厨房里,离炉子稍有点距离,一人吃着一个粽子,边吃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温秉文说着今天在学院里,学到了些什么,温琳静静听着,不时问几句话。
吃完哺食后,温秉文在院子里就着落日的余晖洗着碗,温琳在炉上温着水,仔细收拾起厨房。
忙完一切,姐弟俩才分坐在堂屋桌子的两侧,温秉文拿着书本复习千字文,温琳在账册上简单记下今天卖出的金额,算着钱数差不多后,便回屋把钱箱拿出来。温秉文一直看着阿姐,等看到阿姐倒出的荷包里有两个碎银时,呆住了。温琳看着温秉文的呆样子,忍不住轻笑一声,抬手轻轻地弹了下温秉文的脑门:“回神了。”
温秉文看着阿姐,又看看桌子上的银子,指着银子忍不住问道:“阿姐,这是什么?也是铜钱吗?”
温琳一听,忍不住心酸,家中清贫,没有多少存款,日常都是拿铜板买东西,或者是拿家里的东西和邻居交换。自从去岁开始,家里更是入不敷出,还欠着邻里许多债。温秉文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今年也不过八岁,平常也没什么机会接触钱。
于是,温琳把铜板和两个碎银排列开来,放在桌上,教温秉文指认:“阿弟,你看,这是铜钱,这是银子,糖葫芦之类的只要一两文,数额比较小,我们就拿铜钱去买;我们穿的衣服,最便宜的就是两百文,两百文有这么多。”说着,温琳就拿了两小串钱放在温秉文手中。为了方便计钱,温琳用麻绳把一百文钱串在一起,温秉文一下子就感受到了沉甸甸的重量。
“阿姐,两百文钱好重呀,是不是买衣服都要拿这么重的钱去呀?”
“当然不是,铜板太重了,只适合几文几文的买卖,要是涉及到百文钱以上的,我们就会用这种碎银,这种小的银子有一钱,是一百文,这种大的有五钱,是五百文,除了这两种银子,还有一两和五两的小元宝、十两的银锭和五十两的银铤,等以后我们有了钱,阿姐再一一给你看。”
温琳看着温秉文想摸又不敢摸的样子,把他手里的铜钱拿走,又把两个银子放进他手中,让他慢慢看。
知足知止。小时候,阿娘就是这么教她的。现在,阿弟对银子感兴趣,那就给阿弟看看、摸摸,满足他对银子的好奇心,以后就不会为了钱而走上歧路。毕竟,这两年周边已经有小孩子因为偷家里的钱而被打的例子在。想到什么,温琳单独留出了五文钱,便继续数着钱,串着钱。
刚串完一串,温秉文就把两个银子推过来了,“阿姐,我看完了,你收起来吧。”
今天生意不错,收了七百多文。温琳把银子和铜钱放进钱箱,扣好。然后把桌子上的五文钱推过去:“阿弟,之前是姐姐考虑不周,这几个钱留着给你买个零嘴儿。”
“阿姐,我们家是不是欠着小虎家好多钱?这些钱就留着还他家嘛。”
“还钱的事有小舅和阿姐,你不要担心,你现在是个小大人了,身上还是要留些钱傍身。”说完,温琳拿起桌上的钱,塞进温秉文的手中,摸了摸他的头,又盯着他,严肃道:“现在,我们再来说一说,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家欠小虎家钱的事儿?”
当初,阿娘带着她回益城时,买房买铺面,手中余的钱还够他们一家四口生活。去岁阿娘生病后,药钱就是一大笔开支,加上办理丧事,家里的钱都用完了,这才向对面两家邻居借了些钱。这些事,温琳和小舅并没有跟温秉文说过,甚至都是背着他商量的,就是不想让钱的事影响到他。
温秉文抬头看着阿姐,又低下头去,想着是不是要说些好话哄哄阿姐,先糊弄过去再说?斟酌了几息,他还是选择说实话:“前几天,我在学院不小心撞见小虎带人欺负别的同学,小虎让我不要多管闲事,还说,要是有那么多的闲心,还不如像贫学生一样,打工赚钱,早日还清他们家的债。”
温琳听明白后,心里一紧,连忙站起身,拉起温秉文,撸起他的袖子,看看他是不是身上有什么暗伤。看到一切正常后,温琳才开口解释道:“我们家是欠他家钱,但这钱是问他阿婆借的,是小舅与他阿婆两个大人之间定的契约,等小舅过几天回来,我们就能还清他家钱了。”
小虎欺负人的事儿,温琳还没想好怎么解决,就听温秉文问道:“阿姐,我有钱后,小虎是不是会来问我要钱?要是不给的话,他是不是还会打我?我不想挨打,我也不想给他钱。”
温琳看着温秉文泫然欲泣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劝道:“没发生的事,先不要假想他发生。阿姐给你钱是为了你方便,你把钱收好,不让他知道就行。如果他真的问你要钱,你就先给他,钱没了可以再赚,不要白白挨打。后面我们可以找学院的先生,找他阿婆,钱还是可以再要回来的,是不是?”
“那要是他还欺负别的同学怎么办?”
“你打得过他吗?”
温秉文想起小时候被小虎按着揍的那一次,要不是小叔看到了,他会被揍得更惨。现在更是打不过小虎。
温琳看到温秉文摇了摇头,又道:“如果你现在有能力打得过他,能劝止他,阿姐不拦你;但是你现在没有这个能力,就可以想办法去解决,当然,前提是你不会受伤。”
温秉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以前不知道要怎么解决,现在知道要保护自己,才能保护他人,以后可能就会有办法了。
温琳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去厨房把温着的水端来,姐弟俩在廊檐下洗漱完,关好大门,各回各屋。
温琳躺在床上,想着还有多久才能凑齐钱,模模糊糊间听到隔壁传来声音,时轻时重,听不真切。
*
刚到卯时,温琳就起床烧水,等她回房换好衣服,梳好头发后,就到旁边敲门,把温秉文喊起来。
温琳到院子里抬头看了下东方,有一片浓云,担心下雨,临出门前拿了两把雨伞。两人背着晨光,到忠义坊点了两碗馄饨。温秉文看着碗里的清汤馄饨,拿勺子舀起一个送入嘴里,吃完后,凑到温琳耳边说:“阿姐,这馄饨馅好少啊,还不如你做的呢。”
温琳看到对面的老板娘睁着眼睛瞪着他们,扭头对温秉文说:“人前不论长短,安静吃你的。”说完讨好地对老板娘笑了笑,又不好意思地低头吃起来。
吃到一半时,外面突然下起了急雨。温琳也就不紧不慢了,正低头吃着馄饨,老板娘突然来她旁边说:“小娘子,能麻烦你往旁边挪挪,和你弟弟坐一起,腾个位置出来吗?”
温琳抬头环视了一圈,店里已经坐的差不多了。她们来的时候,店里人少,姐弟俩就一人坐了条凳子,这张四方桌的另两条凳子上坐了一家三口,现在人多了起来,自然也要腾出些位置来。
等温秉文往旁边移过去一点后,温琳端着碗换了个位置过去。
温琳刚把馄饨送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看见刚腾出来的条凳上坐了两个眼熟的人。显然,对方也看见她了。
“哟,这不是杂货铺的小掌柜嘛,你怎么到这边吃东西了?”说完,看了下她旁边的温秉文,见温秉文身着蓝色交领长衫,明白是送家中孩子来上学的。
温琳听到男子一问,嘴里的馄饨还没来得及咀嚼咽下,温秉文也不知道这两人是谁?怎么会和阿姐认识?一时间,空气似乎安静了许多。
男子旁边的祁明,听到声音后,才顺眼看过去,看到温琳穿着深蓝色对襟短衫,梳着垂鬟分肖髻,发上没有一丝装饰,坐在靠墙的条凳上,睁着大大的杏仁眼,嘴里鼓鼓的,莫名有种喜感。
他轻咳了咳,男子才收敛一点。刚好馄饨来了,两人就低头吃起来。
温琳扭头看了一眼温秉文,接着,姐弟俩心照不宣的吃完了剩下的馄饨,速度快到旁边人都察觉出来的明显。吃完后,温秉文拿着两把伞,温琳跟两人道了句:“郎君慢吃。”拉着温秉文就站起来绕出去了。
男子看到温琳的一系列动作,不可思议道:“我长得丑吗?那姑娘怎么见着我像见到洪水猛兽一般?”
祁明无语,好久才道:“余涛,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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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琳带着温秉文出门后,才看到雨又下大了起来,这时候撑伞走也不是不行,就是斜雨会把衣服打湿。温琳看着乌云快被风吹走了,决定站在屋檐下等雨小一点再说。
等雨小一点时,祁明他们走出来了,余涛看到温琳还在,忍不住犯贱道:“小娘子怎地还没走啊?是等着给哥哥们送伞啊?”
温琳一向招架不住这种自来熟的人,只能憨憨一笑。
祁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余涛这自来熟的本事也是愈发的炉火纯青了,还能演这么久的独角戏。
祁明斜看了一眼余涛,余涛也斜着眼瞅他:怎地,要为小娘子出头?
祁明无奈,只能向温琳拱手道:“小娘子,对不住了,我这位兄弟昨晚喝多了酒,今早还不甚清醒,请小娘子原谅他的冒犯之举。”
温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知道怎么处理,只能摇摇手:“不碍事不碍事。”
看着屋檐下躲雨的人陆陆续续冒着雨奔向远方,温琳也撑起伞来,和温秉文一人一伞沿着馄饨店前的路走去。
余涛没有了逗乐的人,也收起散漫的性子来,揉揉脸,抬脚和祁明一起,沿着路,向馄饨店的右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