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很长,足够徐进做完一个大活。
却又短得厉害,好像只是眨了下眼的功夫,就被人偷走了三天的光阴。
尽管徐进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盯着落日余晖,天色还是一点点暗了。
真奇怪,每次他想要认真的规划未来时,命运就会在岔路口拐进死胡同,一路疾驰,撞得粉身碎骨。
徐进便起胳膊:“安明怀,背我去洗澡。”
最近他俩夜夜笙歌,尤其今晚,徐进几乎是不限设置的让安明怀胡来。
等到睡下时,徐进满身都是印子。
安明怀很快就睡着了,徐进睁开眼侧躺着,静静望着他。
窗帘缝隙处的光线,从幽暗月光变成鱼肚白,渐渐一点点亮起来,恍然间天光乍破。
第四天到了。
徐进一晚上没有合眼,直到八点的闹铃响起,他用力闭上眼睛,才发现眼睛干涩得厉害,每次眨眼都会有眼泪溢出来。
侧躺了一晚上,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疼。
安明怀习惯赖床,听到闹铃响又哼哼唧唧的:“进哥你的闹铃怎么这么早,今天又有什么事儿吗?咱们今天不出去玩儿了,就在家里睡懒觉好不好,快来我抱着你……”
徐进没有说话,起身套上件衣服,将自己身上的印子遮住,转身向厨房走去。
安明怀没什么情有独钟的早餐,往常送他去学校时,随便吃点什么都可以,是个非常显著的优点。
这会儿却成了徐进的难题。
他只能竭尽所能的,变着花样,多做一点出来,摆满整个餐桌。
其实都是无用功,不管做多少,安明怀能吃下的饭是有定量的。
更何况他做饭很难吃,连大狗都不愿意赏光。
也就安明怀这个傻子,不管他做了多难吃的饭出来,都能很给面子地吃下去。
估计这顿饭会成为安明怀的心理阴影吧……
徐进想笑一下,僵硬的嘴角却始终牵不起来,他只好放弃,沉默着将碗筷放在餐桌上。
安明怀洗漱完跑过来,先抱着他亲了一口:“哇进哥,今天的饭也太丰盛了吧。就算你等会儿说想去鬼屋玩儿,我都能点头。”
“吃吧。”徐进用力眨了下眼,盛了一碗粥递给安明怀。
熬粥的时候,锅里米下得少了,感觉清汤寡水的没有味道,徐进就又抓了把米进去。
这会儿碗里的米粒,一半煮的软烂开花,一半还带着艮啾啾的口感。
安明怀一点意见都没有,喝了一口粥,吃了口醋倒多了的凉拌黄瓜,又去吃包子。
徐进一丝胃口都没有,勺子在稀饭碗里搅了又搅,却始终没有放进嘴里。
“进哥你怎么不吃?咱们等会儿什么安排?”
徐进心口堵得难受,干脆放下勺子将碗推开,“太烫了,我晾晾。”
说完他起身去了书房。
书房抽屉里有最后一包没拆封的烟,这是安明怀盯着他戒烟以后,唯一的幸存者。
其他地方的烟已经全部被安明怀扫走了。
徐进捏着烟盒,半天都没有找到打火机。
安明怀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稀饭,问他:“进哥你找什么呢?我都吃饱了,你怎么还不来?”
安明怀的话仿佛一颗子弹,正正击中徐进胸口。
疼得他僵了一下,半天才从烟盒里取出一根,夹在指尖。
没有打火机,他干脆去厨房用燃气灶点了烟。
许久没有抽烟,呛人的尼古丁气味让他咳嗽起来。
他在剧烈的咳嗽,与熟悉的气味中,恍然得到一种,饮鸩止渴般的平静。
他反手撑在橱柜上,让自己不要太狼狈,以至于双腿一软跪到下去。
安明怀连忙跑进厨房:“你怎么了进哥,不是说好已经戒烟了吗,怎么又抽上了?”
“你的脸色好差,从起床时情绪好像就有点糟糕,也不跟我说话,是不是我昨晚闹得太凶了?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
“进哥,我带你去医院好吗?”
安明怀握住他的手,感觉他指尖冰得厉害,又抬手来摸他的额头。
徐进侧了下脸,避开他的手掌。
“进哥……”
询问的话刚出口,就听徐进说:“安明怀,分手吧。”
不大的厨房里倏然安静,徐进停止呼吸,等待安明怀的回答。
安明怀感觉世界好像和他开了一个巨大荒诞的笑话,可能是今天起床的姿势不对,也可能是早上洗脸的水太冷,他的脑袋好像一台生锈的机器,稍微一动便吱吱作响。
徐进低垂着眼眸,不敢看他的反应。
过了很久,安明怀忽然笑了一声,张开手想上来抱住他:
“进哥,今天又不是四月一号,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了好吗,吓得我心脏都不跳了。”
徐进艰难的咽下唾沫,喉结跳动时,掌心向外抵在安明怀胸膛:“不是玩笑,安明怀,分手吧。”
安明怀这下真的听清了,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为什么?”
“不为什么。”徐进依然低着头,视线落在厨房的地砖上。
地砖是防滑的,磨砂质地,印不出他们的倒影,只有两团模糊的色块。其实也没差别,他完全想得出来,安明怀会是什么表情。
“总该有个理由吧!”安明怀声音忽然拔高,又蓦地低落下去:“一定是我哪里没做好,你告诉我,我好好改。咱俩好好的行吗……”
安明怀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声哽咽。
徐进感觉有液体落在自己手背上,冷得厉害。
他就好像凛冬走在结冰的湖面上,寒意一点点蔓延开,在还没来得及看到岸边时,就一脚踩空,落进冰冷刺骨的湖水里。
有一瞬间,徐进好像已经溺毙在湖中
他想闭上眼,和世界保持距离。却又舍不得地砖上安明怀模糊的影子。
只能眼睁睁,接受钝刀子割肉的凌迟。
一刀一刀,鲜血淋漓。
明明他想把所有人都照顾好,却最终事与愿违。
窒息感在攥紧指尖后慢慢消散,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语气忽然变得很平静:
“没什么,就是够了腻了,不想玩了。变心都是一瞬间的事,你见过谁找那么多借口。”
安明怀的表情从愤怒变得茫然,他无措地站在原地,伸出的手直愣愣僵在空中: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进哥你不要玩我了,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真的。和你玩了这么久,挺没意思的,我发现我还是喜欢年龄大的。”徐进依然低着头,他听到了门外的汽车声,喇叭滴滴响了两声。
安明怀爸妈来接人了。
“回去吧安明怀,好好念你的书,弹你的琴,以后学聪明点,别再随随便便被人骗了。”
安明怀脾气一直很好,这会儿却激动起来,他扑上来掰着徐进的肩膀,想让徐进正视自己的眼睛。
徐进却始终偏着头,眼眸低垂,嘴唇紧抿。
安明怀气急了,用力摇晃他的肩膀:“我不信!你告诉我年龄大的有什么好?你为什么不选我?”
徐进不怎么用力,却格外坚定,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年龄大了有钱还不折腾人,你每天想一出是一出,我真的挺累的,快去吧,以后别来了。”
安明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断了线一般流下来。
徐进想将他抱在怀里哄一哄,把他所有的眼泪和委屈都擦干净。
手指刚动了一下,就被他缩回背后。
“别哭了,哭起来就更烦了。”
“我不走。”安明怀带着哭腔的声音几乎不成语调,“我哪儿也不去,我种的月季还没开呢,奶奶还说要等我回去,你不能赶我走。”
徐进胸口已经疼到麻木,刺向安明怀的这些话,都是双刃剑,谁也不比谁轻松。
门外汽车的鸣笛声再次响起。
安明怀头晕脑胀,什么都没听见。
徐进却听得清楚。
大狗见他们不去开门,呜呜叫了两声,两人都不理它,大狗在他们脚边转了几圈,用嘴筒子蹭安明怀,好像在安慰他。
安明怀爸妈已经够客气了,还给他留了三天时间,放他与安明怀厮混了三天。
人得知足。
徐进咬紧牙关,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堪堪握住拳头。
然后抬手,砸在安明怀肩头:“别再来了,滚去国外读你的书!”
这一拳明明不重,却砸得他向后踉跄几步。
安明怀爱撒娇,却不是死皮赖脸的人。
等看清徐进脸上的决绝后,他才终于意识到,前几天的快乐,不过是临行前的断头饭,吃完了,就该上路了。
他第一次踏足这个院子,是替徐进挨了一棍。
当时他们只是陌生的朋友,他在床上躺一会,徐进还要换床单。
如今他要走了,又挨了徐进一下。
尽管他们接吻拥抱,却又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陌生人。
安明怀转身就走,刚走出厨房门却又停下。
徐进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在他停下的那一瞬间,想扑出去抱住他的冲动,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迸溅开。
只是爆炸发生在身体内部,没人知道他五脏六腑都被烧灼成灰烬。
他手指的关节已经攥到发白,甚至隐隐能听到骨头不堪重负的响声。
安明怀却只是将左手戴着的镯子蜕下来,劈手向他扔来:“还给你!”
他脸上表情太多,有委屈有愤怒,徐进还没来得及看清,有没有不舍,安明怀就大步走远了。
安明怀原本没打算把镯子扔地上,只是徐进没能接住。
银镯子当啷一声落在地上,也砸在徐进心口,牵扯得他浑身撕裂般的痛。
大门砰的响了一声。
很快,大门外传来汽车启动的声音,又慢慢驶远了。
四周恢复死寂,徐进按在橱柜上的手,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体。
他撑着膝盖,慢慢弯下腰,又不堪重负地蹲下去。
大狗早发现他们在吵架,嘤嘤叫着甩尾巴,试图哄徐进开心。
他将脸埋进大狗柔软的背上,睁了一整晚干涩无比的眼睛,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从十一月到五月,他拥有了安明怀一半的十八岁,已经足够了。
安明怀,爱意对你的未来有多重要?
不如我送你一场好风。
送你直上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