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淇无间道 第2章 （二）

徐楚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女孩看她依然愣愣地坐在地上，眼中的笑意更浓了，让她的眼睛弧度微微弯了一点，那种深邃和冷酷突然就不见了，变成了一只笑眯眯的小狐狸。就在这时，从小巷的另一头冲过来一群人，皆穿着黑色西装，看起来却慌慌张张，毫无端庄之态。

“叶小姐？您没事吧？”为首那人焦急问道，说着，一群人已经将那女孩和徐楚雯团团围住，滴水不漏。两个动作麻利的年轻人跨步上前，毫不客气地一边一个拽着徐楚雯的胳膊，把她生生地从地上拉起来架住，完全没管她的伤口，让她疼得龇牙咧嘴。眼看着这两人就要将她拖走，那个被称作叶小姐的女孩突然怒目圆睁，娇叱道：“住手！你们是猪脑子吗？凶手不是她。”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人神色一凛，再看看徐楚雯手臂上的伤口，突然就明白过来，连忙挥手示意。那两个年轻人收到指令，立刻收了手。徐楚雯没了借力，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再次摔倒，还好她勉强站立住了。这个时候，她才喘着气，忍着痛，皱着眉头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头脑飞速运转，然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刚刚从一个杀手手中救下了叶氏集团的大小姐、叶锦荣的独生女儿叶舒淇！

叶舒淇抱着手臂，目光已经不再看徐楚雯，而是转向了黑衣人头领，又恢复了那种冷酷而疏离的模样。“去查到底是谁。”说出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冷冰冰的，像一把泛着寒气的利刃，让徐楚雯听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些黑衣人自然是唯唯诺诺，如临大敌，在头领的指挥下，四散开来，应该是去完成追查的任务了，只留了几个人把守在在叶舒淇身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你，跟我走。”叶舒淇又说话了，这次是对着徐楚雯，但目光柔和了很多，语气也有些出人意料的温柔。徐楚雯差点没反应过来，一个黑衣人已对她做出了“请”的手势，一辆黑色别克骤然停在她面前。原来这就是黑|帮的执行力。她这样想着，脚步已经不由自主地迈动了，好像命运推着她钻进了那辆商务车，虽然事后想起时她总为自己开脱，那个时候手臂还在汩汩流血，太疼了，完全来不及思考片刻。

黑色别克穿越城市，向市郊的山脚驶去。在七拐八拐的间隙，职业习惯让徐楚雯努力记住自己所处的位置。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子突然从后座猫过来，一句话也没说，小心翼翼地扯过她的手臂，就开始处理伤口。大概是囿于车上没什么装备，女医生只是给她的伤口消了消毒，简单包扎一下。徐楚雯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流到真皮座椅上，流到暗褐色的车内地毯上，但没有一个人眨一下眼睛。徐楚雯心想，今天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看来自己此前三年的经历全是瞎混，根本一点都没有接触到这真正帮派生活的皮毛。

直到车开到城郊山里的一栋富丽堂皇的别墅，众黑衣人前簇后拥地把她带到了客厅，看见叶舒淇已换了一身舒适的休闲装，正怡然自得地坐在沙发上，抬眼漫不经心地望着她时，徐楚雯才意识到，这位叶大小姐，似乎是把她带回家了。

这就是有钱人吗？徐楚雯心想。她还没来得及对这巨大华丽摆满奢侈装饰品的客厅仔细观赏，一个熟悉的身影如疾风一般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是那位桀骜不驯的金发姐——她在叶舒淇面前站定，刚好挡在徐楚雯和叶舒淇之间，徐楚雯只能看见她因为呼吸急促而不断起伏的背影。

“叶小姐，查到了，是朱姐的人。”林芝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焦躁地大声说。

徐楚雯看不见叶舒淇的表情，但听见她的声音变了，变得比冰冻三尺的寒冰还要冷。“果然是她。”她只说了这四个字，就不再发声。徐楚雯悄悄地向左边歪了歪身子，想越过林芝看看那女孩的表情，但这个时候叶舒淇突然站起身来，径直朝着徐楚雯的方向走过来，刚好与她打了个照面，徐楚雯直直地对视了她的眼睛，不由得感到一阵尴尬，赶紧重新收回身体，站得笔直。

不过叶舒淇还是走到了她的身边，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她，看得她有点不自在。

“你叫什么名字？”这位叶大小姐突然发问。

“徐楚雯。”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这么华丽的屋檐。

叶舒淇向林芝使了一个眼色。林芝心领神会，对领头的黑衣人说：“你们都出去吧。”几乎是在十秒钟内，所有黑衣人包括医生全都消失不见了，偌大的客厅里只留下叶舒淇、林芝和徐楚雯三个人，显得有点空荡荡的。

“徐楚雯。”这位叶大小姐突然叫了大名，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你是跟谁的？”叶舒淇这样问。

好问题。一些过去三年的记忆涌上心头。刚开始的时候她还踌躇满志，脑子里全是经典电影中那些令人热血贲张激情澎湃的画面。但后来她才发现，电影情节都是骗人的，所谓英雄主义的本质是漫长而令人绝望的平淡琐碎，大部分时间都在提心吊胆费尽心思去处理那些在两个小时的电影时长里不会展现的种种细节问题。也可能只是她的运气太差，不小心跟了一个又怂又没担当的老大，艰难打拼了两年多，老大倒台了，于是她又重新回到了在街上胡混的状态，几乎等于重新开始。这一切让她斗志尽失，只想着如何才能快速结束任务，重新回到那个她真正向往的身份。这也是她最近频繁找那家伙碰面的最主要原因。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晚上还跟那家伙约了见面，要是来不及赶回去，那家伙一定会很担心吧。

可能是见她长久不回答，叶舒淇发出了一句不耐烦的“嗯？”，徐楚雯看见她的眉毛挑起来了，好像要发怒的样子。她赶紧开口：“以前是跟C哥的，但后来他不在了，就没跟谁了。”

听见这个名字叶舒淇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林芝赶紧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叶舒淇“哦”了一声，眼睛重新看向徐楚雯，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那是屈才了。”

徐楚雯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能忐忑不安地看着她。不过叶舒淇很快揭晓了答案。她在那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真皮沙发上坐下来，慵懒地靠着，眼睛依然盯着徐楚雯：“不如，来做我的保镖吧。”

徐楚雯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的林芝看她愣愣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上前推了她一把，说：“还不快谢谢叶子姐，跟着叶子姐，以后有的是你享福的。”

徐楚雯这才恍然大悟，但内心纠结了半天，还是说不出那么肉麻的话，扯了半天衣角，最后只憋出了一个字：“好。”

叶舒淇笑了一下，似乎并不在意她有没有叫出那声“姐”。她转向林芝：“带她去熟悉一下环境。”话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徐楚雯看见她的视线移到了自己的手臂上，又移回去。“先把伤口好好处理一下。”叶舒淇说，目不斜视地。徐楚雯这才发现，自己手臂的绷带上又渗出了血，可能是刚才车上的包扎实在是太匆忙太草率了。这时才感觉到隐隐的疼，这倒也正常，疼痛对她来说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只要死不了，只要不会断胳膊断腿，她几乎都完全不以为意，也可能是此前三年的种种经历让她习惯于忍耐疼痛罢了。

林芝点点头，又对叶舒淇探询似的问了一句：“那朱姐的事情……”叶舒淇摇摇头，打断她的询问，只是淡淡地说：“我自有主张。”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徐楚雯看着叶舒淇的背影，感觉有点恍惚。今天发生的一切太快了，也太让人意外了。究竟意味着什么，又将导致什么样的结果，是她没办法预测的。她隐隐有种感觉，好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是福是祸是好是坏全是未知。此刻的感觉是又期待，又焦虑，又有点害怕和担心。但也许此刻还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林芝带她去别墅里的一个小房间，那里有看起来很专业的医生在等候。处理伤口的时候，徐楚雯忍耐着疼痛，开口问林芝：“叶小姐说的朱姐是怎么一回事？”

林芝先是白了她一眼：“这也是你能问的？”但随后又撇了撇嘴，“算了，叶子姐居然会这么信任你一个刚见面的小人物，看来是打算器重你了，我可不能得罪你。”徐楚雯听得一愣一愣，难得见到有人会把自己的心理活动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说出来，一时让她不知如何回应。好在林芝显然不需要她的回应，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你知道集团老大是叶锦荣对吧，叶子姐是他唯一的女儿，只是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出国。最近叶老大身体似乎不太好，叶子姐就想要回来照顾他，哎你可别跟其他人说，叶子姐怕的是她再不回来，恐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但是你知道多气人吗，她去了医院，结果被人拦住了不让见，你猜是谁的人？这都猜不到，当然就是那个朱怡欣！哼，那个妖女，不知道下了什么蛊术，把叶老大迷得不行，叶子姐不在国内的时候，叶老大甚至把所有的生意都交给那个姓朱的打理。这下好了，集团大权旁落，叶子姐反而没了话语权。而且这个姓朱的太过分，居然找杀手刺杀叶子小姐，还好今天你在，你也够机灵，要不是你，叶子姐恐怕就要遭毒手了。啧，也难怪叶子姐信任你，毕竟你今天还真是救了她一命。你小子也是运气不错，一下子就攀上了叶子姐这高枝，看来以后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你可得好好干。哎，包扎得差不多就行了，你快把她缠成木乃伊了。行了行了，你们都走吧。咱俩也得出发了。”

林芝话太多太密，喋喋不休了半天，徐楚雯一边忍耐疼痛一边费力地从那些话语中提取出关键信息。听到林芝说出发的时候，她还愣了一下。林芝看她不明所以，又解释一遍：“去你家拿东西，以后你就要住在叶子姐这里，你得贴身保护她，懂不懂？”

徐楚雯这才反应过来。还好家里没什么会引起怀疑的东西，带她去也就去了，如果贸然拒绝，可能倒会引起怀疑。

黑色别克又把二人带回田和街。一路上，徐楚雯一直看向窗外，脑子有点乱。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她恐怕要跟那家伙好好谈谈。

林芝跟着她去了那个小小的出租屋。前者一边打量一边啧啧嫌弃：“你这也太小太乱太没格调了，赶紧搬去叶家别墅，不比你在这小破地方强多了。”

徐楚雯应了几声，内心却在暗自思索如何将眼前这人打发走，毕竟晚上还有与那家伙约定的接头。肯定也不能让林芝知道。

这时候林芝已经开始十分自来熟地坐在小凳子上，拿起桌上已开封的薯片吃了起来，吃了两片，嫌弃地丢在一边：“受潮了都！”说着，站起身来，对徐楚雯说：“我看也没什么好带的了，去那边重新买吧。”说着，就要走。

“等等，还是有些东西要收拾的，给我一个晚上，我得打打包，明天还得退租呢。”徐楚雯赶紧陪着笑脸说。

林芝挑起眉毛，眼神中似乎有些怀疑：“这些破烂还打什么包！”但看徐楚雯很是坚持，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哼”了一声，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向门口，丢下一句：“明天一早来接你！”然后就走了。

徐楚雯从窗户上看下去，看到那辆黑色别克扬长而去，这才舒了一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把房门锁好，走到林芝刚才坐下的位置，把小凳子挪开，小心地撬开一块地板，从地板下面取出来一个很小的老式手机，是没有彩屏和智能功能的那种。其实这是那家伙给她的制式手机，网络也是单独的信道，不会被黑客截取。她打开手机，给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发了一条信息：“今晚，老地方，老时间，老规矩。”

过了一分钟，消息回过来了，很简单的两个字母：“ok”。

徐楚雯这才完全放松下来，整个人瘫在床上。这时才感觉到紧绷的神经有所释放，手臂受伤的位置倒隐隐作痛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就这么睡过去，但是不行，身上还有责任，还有未完成的任务。今天发生的事情似乎预示着一段新任务的开始，但究竟会如何行进下去，她自己不知道，那家伙估计也不知道。但今晚见见那家伙总是好的，这三年艰难的违背本性的无时无刻不在伪装的生活她真的过够了也太累了，但见到那家伙的时候是她唯一能够展现真我的时间。至少跟那家伙在一起的时候，她能够真正做自己。

这样想着，她又一个打挺站了起来。还有很多需要准备的，所有的情报梳理，所有可能得推断，都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全部汇报上去。毕竟，陈大警官那么忙，时间那么宝贵，早点把工作汇报完，才能留下一点叙旧和倾诉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