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遥相问闻宁,”
“世上蹉跎不定,人各有命。佛渡人不渡己,道度己不渡人。
得信之时,冬猎在即。昔日吾不屑皇室之戏,然念友人安危,仍多方探问。山南东道人马未至上京,闻途中有变,未知闻宁安否?
此次随神秀返京否?
劝闻宁莫回。近日皇上龙体欠安,皇子夺嫡局势险恶,上京城危机四伏。闻宁既脱离是非,勿再涉足。若安顿妥当,速书告知,当寻一女尸代闻宁,宣闻宁已亡,自此得身之自由。
冬令严寒,南行为宜,较之温暖,更……”
事实上,这封信杳闻宁并没有收到,因为斗法大会上的意外令他们焦头烂额。
她也是后面再听林肖将说,因为担心她,于是他派人打听冬猎的情况,听说山南东道的来得很迟,也不是什么小和尚。便猜测他们出了事,又写了几封信,可几个月后又被退回,说是他们已经不在梁州了。
听说此次冬猎获胜的是江南东道的庶女,她在一处隐秘的低洼躲了三日,最后清理尸体时还以为她也命丧了,谁料还有呼吸,最终被俞非晚给救活。
一年之中,
皇帝的病反反复复,弄得整个朝堂人心浮动。
就在这样的时刻,他又突然收到了杳闻宁的来信。
“将,见字如晤。
想君已知神秀不出冬猎。神秀大会于斗法,既得志,神秀之师也,庭中挑战,魏子迎战。以天下格局为论,神秀初起,然卒恍惚,骤败阵而来。
大会后,神秀常精神恍惚,夜夜梦魇。然其仍执意赴上京冬猎,第九拗不过,吾与之同行。
途中,神秀骤然呕血昏迷,郎中束手无策。本欲回京求俞非晚,幸遇一姓张小郎中,暂稳毒性,建议速往蓬莱求医。
吾等辗转至蓬莱,终得解毒之人,然毒已拖延日久,亦无把握。
第九不信神佛,翻阅神秀经书,学其敲木鱼诵经,悉心照料,从不许人近。
半月后,神秀初醒,第九欣喜若狂,然大夫私告,此为回光返照。
自此神秀进食良好,第九日夜陪伴,逗其欢笑,不复龃龉。
某日,神秀欲山后琥珀作佛珠,第九即去采。送走第九,神秀唤闻宁至塌边,他言大限已至,请将其移至林中河旁,搭火台一座。
皆言高僧舍利子,神秀虽小却德高,定不负信。
吾虽有不舍,但知其心愿,遂依言而行。
台好,唤之无应,回首时,神秀于石上已然长逝。第九不知何时出现,神情陌然,一言不发,将神秀抱上火台。
神秀如其名,眉清目秀,纵然长逝,却面容安详,与日无异。
第九俯身,轻吻其唇,其眼,其眉心白毫,久拥不离。
良久,放琥珀于手心,执火亲葬。
他言,
神秀渡我落凡间,
我送神秀于神殿。
可,
佛不入六道轮回
道无讲来世成仙
二人情深,也不过是最后一面。
风吹,火舞。
林肖将,
不知为何,忽念及君。
久忤芝宇,
切遐思。”
这是杳闻宁写给林肖将的最后一封信。
因为三年时间,她做出了那个决定。
谁料回京第二天,便出了事。
登基大典,二十皇子之乱,林肖将率兵入宫平乱。
噩梦便开始了。
“林肖将,”
“林肖将……”
“跟我走……”
肩上的箭伤深入骨,发热与失血让榻上的杳闻宁睡得好不安稳,身体来回晃动,额头上冷汗直冒,似是被魇住了一般,干涸地双唇一张一翕,不停重复着两句话:
“林肖将”
“快跟我走!”
坐在一旁林肖将脸色阴郁,整个人像是嵌在椅子中一般,听着杳闻宁的呓语,目光又沉了一分。
鸣雀来到他身边,说话都轻了不少:
“主子,办妥了。五十三位朝廷官员均已中毒,鸣鸟们监视着,今晨告假的折子都呈上去了。”
报告完,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榻上,杳闻宁面颊毫无血色,神情痛苦。林肖将想去焐热她冰凉的手,却最终只是小心地以指尖触碰指尖,缓缓压住那因疼痛而不断弹动抽搐的手指。
远离,便是保护。
是刺骨的锥,是这一年之中他日日夜夜不断提醒自己的话。
林肖将眉头蹙起。
不是说要送离她吗?
不是说保全她的性命吗?
可为何,闻宁还是一身伤地躺在这里?!
屋外下着小雨,水珠一滴一滴地落在瓦片上。
林肖将心中狂涛巨浪,一口银牙差点被他咬碎。
可这些话,他不能说。
林肖将眼底的癫狂逐渐变成落寞,心中万般纠缠,理智与情感交织。
他将脸埋在手掌之下。
半晌,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叹息:
“闻宁,你到底要做什么?”
前天的话是什么意思?
谋划什么?
作何让朝野振聋发聩?
怎样才算是淋漓尽致?
还有那句……
不应她也没关系,
为何,
又变成与他无关?
是,
他与闻宁说过,
林氏一家满门忠烈,主要臣死,他坦然赴死。
功高盖主,不得善终,是他的命运。
深渊混沌中,他只期盼着阵亡于战场,而非君主的猜忌刀刃下。
而她却拨开雾霭,说要作他的神明。
可闻宁啊……
尘粒不过是沧海一粟,何以伟立成光?
突然,
床上的杳闻宁不安地动了起来,林肖将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诸多思虑阴霾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满心满眼都是杳闻宁的伤势。
在检查绷带再三确认伤口没有渗血之后,他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刚欲坐下。
不经意低头,瞧见原本只是轻触的手已经紧紧相握。
刻漏滴落,晨鸟喳鸣。
室中静默良久,林肖将悬在凳面一寸,半坐不坐,仿若被定身一般,呆呆地盯着他们交缠在一起的手指。
冰凉的温度如泉水,从皮肤涌进经络,在所到之处擦起火花,随心跳冲回百骸。
放开。
他该放手,
该推开。
一如去日,毅然决然将闻宁送离天策府。
一如去日,无怨无悔地出现在太子订婚宴。
一如去日……
林肖将抬眼看着神志不清的杳闻宁,弓起的脊背肌肉不断起伏,似是猛兽压抑的怒气。
可今时……
可今时不复去日。
他没有放开闻宁的手,反而放肆地攥着,抵在唇边。
齿间低语,仿佛是多年前便该说出口的誓言。
……
春末的天忽冷忽热,不知怎的突然下起雨来。
早朝前,勤政殿内。
“田爱卿,这是作甚?”
田小佃卸下盔甲佩剑托于掌中,双膝跪于地面,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在殿下叩头。
“昨夜禁军未护得礼部尚书与公子,卑职前来领罪!”
夏帝听闻一惊:“什么?!他们父子都……咳咳咳咳”
一向康健的他今日不知怎了,好像身体格外的差,只是情绪稍微有些波动,便狂咳不止,甚至差点背过气去,身旁的掌事太监魏连英不停在给他顺气。
“陛下息怒!卑职万死!”
田小佃又磕了一个头,声音之响足以在房梁上荡三荡,大有不顾性命,磕死在此的架势。
夏帝好不容易缓了一些,又问:“咳咳咳……那贼人,可抓到了?”
田小佃在地上根本不敢抬起头:“禀陛下,那贼人中了臣一箭,逃了。”
“你!”老皇帝气得把手边的茶杯砸向了他,“废物!朕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陛下息怒!千错万错都在卑职!是卑职武艺不经,有负陛下青眼!”
田小佃又实实在在地磕了一个头。
“虽未擒获林霜,但卑职有一计,或能抓住幕后真凶!”
皇帝瞥了他一眼:“说!”
田小佃从怀中取出一块布片,解释道:“这是昨夜那贼人逃跑时不小心留下的衣料,陛下请看,这材质颜色正是官服的里衬。”
皇帝眯起了眼,嘴里砸么道:“官服?”
“是的,陛下。那贼人昨夜中了卑职一箭,想必伤的不轻,即便是武官,今日也断然无法上朝。陛下只需查看哪位同僚今日告假,定会有所收获。”
“称病休假? 魏连英,把请假折子拿来!”
太监将托盘放到他面前。
看着罗成山的请假折子,殿中的三人都难以置信。
告假的人竟如此多?!
“一共多少?”
魏连英小声地回答道:“回陛下,总共……五……五十三位大人称病告假。”
“五十三?!”
皇帝胡须微动,被气笑了,
“你可知上朝的官员有多少人吗?!”
折子被统统扫到了地上。
“田爱卿,你来看看。嫌疑在一人?!朕看呐,不止!这满朝文武每位都有嫌疑!”
田小佃趴在地上不说话了。
在朝官员五十三位,竟都一同告假。
勤政殿外,
右威卫缩在柱子后面,被去而复返的寒潮冻得要死,见田小佃从殿中出来,连忙哆嗦着身子上前:“老大,陛下可是怪罪了?”
“无事,半年的俸禄没了而已。”
田小佃一挥手,“走,我们去太医院。”
右威卫虽然不解,却还是老实地跟在后面:“太医院?老大哪里不舒服?”
“找张廷玉。”田小佃一咧嘴露出颗虎牙,切齿道,“他绝对与那贼人脱不了关系!”
“啊?张大人?”
将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是想她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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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他该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