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后,林肖将在俞非晚的照料下一天比一天好。
但宴花雪可不是这么好解的,他只是保住了性命,至于体力精力都大不如前,整日缠绵病榻,似乎成了一个废武人。
而杳闻宁,她倒是好似打了鸡血一般,学习更加刻苦,并且不再拘泥于碧院与林肖将的口述,她开始往外跑,走到大街小巷,听贩夫走卒,看家长里短,在稷下茶楼参辨,在翠峰之上一览众山。
为了锻炼自己,她更是主动提出进军营,在训练场上摔打。
士兵们起初见她是个女娃,一边嘲笑着,一边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她放倒。
哪怕是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无法战胜的对手,杳闻宁却依然不放弃,跌倒,爬起,目光如炬,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对方的破绽。
她力气确实不如这群大汉,不过见缝插针的本事也令壮汉们不得不收起嬉皮笑脸,更加认真地应对。
渐渐地,她倒下的次数越来越少,正面迎击的机会越来越多。
春去夏来,营地的草场上绿油油一片。
当终于打败了她的第一个对手,那个身高八尺力大如牛的将领的时候,他龇牙咧嘴的躺在地上,却也笑得很欣慰。
他是由衷地为杳闻宁感到开心。
她在盛林军军营中一个个挑战,不打仗的日子,士兵们那被埋在岁月中的斗志被她重新唤醒,天天盼望她的到来,后来更是以能接到未来女君的挑战为荣。
两年时间过去,军营里已经没有她的对手了。
那一天,士兵们把她高高举起,为她欢呼雀跃:
“女君威武!女君威武!”
但杳闻宁觉得这还是不够。
于是她又跑到林肖将的鸣鸟,与近卫挨个比拼实战。
鸣鸟与军营兵卒不同,他们身法诡谲,招式出其不意,倒是非常锻炼她的应对能力。
又是两年,杳闻宁一身的伤,终于把鸣鸟也打趴下。
天际云淡,正是个好日子。
杳闻宁想,是时候了。
彼时,林肖将经过四年的调养身体已经大好,不过有了前车之鉴,他一改往日正派的形象,开始以纨绔示人。
在朝堂上将与杳琛的矛盾摆到明面,以往的绵里藏针,统统变成的小儿吵嘴。
他越顽劣,名声越恶劣,皇帝便越放心。
杳闻宁回到侯府中,截了管家问:
“他回了吗?”
管家躬身:“回女君,方回了,现下在书房。”
杳闻宁来到书房,推开门,只觉金碧辉煌,差点被满屋的珍宝器物闪瞎了眼。
这哪里是书房,分明是个收藏室。
看来为了纨绔放荡之名,侯府的花销也是不少。
林肖将懒懒地倚在太师软榻上,面前摆着几个精细的物件,见杳闻宁来了,招招手:“来,替为师看看。”
“说……你父亲丞相大人明日寿辰,送这龟公图好?还是帐中香好?要不这个上好的鹿鞭也行。”
杳闻宁上前快速扫了一眼,而后点了点那图集。
林肖将拿了起来,颇为赞许地点点头:
“也对,丞相大人子嗣妻妾繁多,只是听说你有一兄只好男色,今日把你父亲气的不轻。”
又叹气,
“哎,可惜了,这可是柳青阁的孤本,要几金呢……”
这人一脸惋惜地翻了几页,而后赶紧捂住,对杳闻宁说:“你还小,不许看啊。”
自装聋作哑以来,林肖将是越来越没正行了。
杳闻宁挑了一下眉,配合地将眼睛转向别处。
满屋的金石玉器映入眼帘,她忽地有些好奇,询问道:“若是不学无术,秦楼楚馆岂不更容易,也不会如此烧钱。”
林肖将单手撑着额角,嘴角带着狡黠的笑意,
“好,那为师考考你。”
“为何不去烟花之地?”
本来想让他答疑,这下变成考教了。
杳闻宁眨了眨眼睛,思考片刻后,道:“人多眼杂。”
林肖将点头:“还有呢?”
“若有子嗣,会引皇帝不满。”
“然后?”
还有?
杳闻宁沉思,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看着林肖将神情认真地说:
“中毒后,许是你……力不从心。”
四字一出,林肖将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他瞪大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杳闻宁,难以相信这是从他沉默寡言的徒弟口中说出来的话。
力不从心?小姑娘懂什么力什么心?
她这几年在外面跑都听了学了些什么?!
想着,林肖将突然生出了逗逗她的恶趣味,于是摇了摇头,俊俏的脸上出现了暧昧的表情,微微勾唇道:
“其实都是为了你呀,闻宁。”
杳闻宁挑眉表示疑问。
“有了外室,你的主母的地位便岌岌可危……”
话说的不清不楚,但该明白的也都明白。
可反观杳闻宁,没有丝毫异样的反应,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双眸坚毅又澄澈。
林肖将笑容一僵,心中懊悔。
惭愧惭愧,他这是在期盼小姑娘有什么反应?
夕阳映照杳闻宁的侧脸,她转过头,眺望天边的火烧云。
静默良久,
“我想出去看看。”
“什么?”
林肖将还在反省自己为师不尊,被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一愣。
女孩回过头,火红的颜色是她身后的披风。
“你要……”
“跟我一起走吗?”
她说的缓慢又清晰。
林肖将却感觉耳边出现了巨大的嗡鸣声,如浪潮般盖过了她的声音。
只余眼前,花似的唇瓣一张一合。
闻宁在……说些什么?
晚霞倒影在她的眸中,好似天摇地动,一汪湖水泛起涟漪。
那是战火沙场上不曾有过的悸动。
仿佛闻宁在邀请他,参加一场盛大的逃离。
最后,林肖将费力地扯开嘴角,满脸笑意地目送她离去。
甚至都没有一句“后会有期”。
杳闻宁就这样,提着林肖将送给她的剑,在夜色的掩护下离开了侯府。
第一驿,她便去了益州剑南道。
“先生展信佳。”
“此去益州,云山雾海,足迹印石林。闻一赤脚医生言,山中藤蔓缠绕,生有树叶名宴花雪。君当年中毒,所中正是此物,故山深处采得几片,盼可为君解忧。将此交俞非晚手,或能洗净你体内残毒。”
附上几枚树叶放于信封中,也不知车马邮递月余,树叶到他手中是否还能完好。
杳闻宁期盼着,他能恢复如初。
在益州经历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虽然多有坎坷,也终是化险为夷。
就在她准备离开益州时,竟然收到了林肖将的回信。
“遥相问闻宁,”
“叶已收到。不知其气候是否适合?益州山水之地,虫蚁繁多,切记防蚊。特别是一虫,体窄长,腹发红,其毒甚烈,若不慎触及,皮肤易溃烂难愈。见此虫,勿以手拍之,可用物轻拂,使之远离。汝行远必自危,吾常忧汝安危……”
林肖将与她提到过年幼时曾跟随父母在益州小住,在信上恨不得把他知道所有事宜都嘱托一遍,洋洋洒洒一整页,杳闻宁收到时正准备要离开益州,看着先生的罗里吧嗦,竟施然笑开。
一旁的第九枳见她这个冰山竟然会笑,拍了拍身旁打坐的神秀小和尚,让他来看稀奇事。
杳闻宁没有理他们,拿起笔为先生回信。
“先生展信佳。”
“益州如君所言,奇草奇虫颇多,民间竟有人养虫为宠。初入城,见一男子驱妻出门,持笤扫怒斥,妻跪地求饶。闻其争吵,知其养虫为业。男子得一金羽昆虫卵,第九富豪预定,妻子失守,虫死遭怒。我出手相助,未及开口,亦遭怒骂。适有道士出,揭男子赌博输定金,怒妻泄愤。道士自称第九枳,代为解决。男子无言,牵妻归。
益州小住,再遇第九枳及其同行小和尚神秀,二人北上梁州斗法大会。我亦有意随行,同赴山南西道。”
杳闻宁写完信,本来想立刻寄出,但又考虑到先生不知她新地址,岂不会收不到回信?
于是与第九枳和神秀出发,到了梁州住进了千灵寺,这才将信发了出去。
这回与上回一样,也是很快收到了回信。
“遥相问闻宁,”
“得宁来信,心安一分。益州第九氏之事,将亦有所闻。岭南山势险峻,帮派势力大于官府,第九家更是富可敌国,盘踞一方。其独子奢靡纨绔,然天资卓越,精明无双,竟去当道士,确是奇闻。
路遇志同道合之人,实为幸事,但亦需谨慎。出门在外,陌生人勿全信,亦勿过防,免伤和气。益州至梁州路途艰险,猛兽、地势、山匪皆需提防。低洼之地,宜一人在高处探路,遇不测,勿硬碰,应待敌松懈,一击必中。
梁州斗法大会,国师魏子将至。魏子为皇室所倚重,或曾见宁。大会时,观台下热闹便好,切勿冒进,以免生出不必要事端。
望汝行程顺利,慎重为上。
汝之安好,吾心始安。”
斗法大会开始在即,千灵寺中的气氛紧张极了。
转眼间,四季流转,她离开侯府已经一年多了。
“先生展信佳,”
“离开已逾一年,斗法大会将启,诸教齐聚,佛、道、儒及其他教派。虽不信教,然见众人为信仰而战,亦觉酣畅。
第九虽为道,仅随神秀,不参斗法。
神秀为此备战良久,路上亦敲鱼诵经不怠。其人至善,遇难民分食不留,竟累袈裟被抢。第九笑其活该,神秀仍面带笑容。道士满腹坏水,世间恐唯神秀能忍受。
近闻二人争吵,始知神秀乃山南东道节度使家庶子,因生辰八字相克,被送至剑南道北佛寺。冬猎将至,节度使家求神秀代嫡子出猎。第九怒逐节度使家人,致神秀错失见小娘最后一面。第九只觉小娘未曾心系神秀,幼离时亦未动容,不愿神秀动摇。神秀此次却执意参猎,第九摔门而出,数日未语。”
珍惜神秀小天使还活着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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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纸短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