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大多数时候都待在青竹居内,除了楚诤带他去练剑后山外几乎没有去过剑阁其他地方,对剑阁的认识集中在楚诤给他的书本中。
此刻被王天阳带着,倒是发现许多有趣的事物。
例如现在,从未在剑阁的书上看到过这三个字出现在了眼前,他有些疑惑:“摘花会是什么?”
王天阳:“我们这些人闲着无聊做出来的玩意。”
摘花会说得玄乎,实则只是一个采花的游戏。唯有张小桌孤零零立着,上面放着一枚玉简。
王天阳熟门熟路将玉简抽开,摘下腰间的白玉弟子牌朝写着摘花会的那一页碰了碰。
玉简发出清脆的叮铃一声响。摘花会规模小且对自身境界要求高,容量仅十号十人,场次也只分为上下两轮。
场地比叶白想象中小许多,并非是比武场地,而是由玄木制成,宽高不过九尺的木盘,中央悬着一朵粉白小花,摘花的弟子站在外围,每人面前立着一把灵力凝成的小剑。
开始后,便有十把小剑倏地一闪,转眼便进了场地。
叶白没有引气入体,看不出来门路。只觉得场景没有他想象中的文雅,完全呈现出了剑修肃杀的气质,小剑转瞬间就厮杀起来,九尺大的场地内发出阵阵嗡鸣碰撞声。
这些小剑的轨迹乍看毫无秩序,细看却能发现每把小剑都使出了不同的剑招,乱中有序。
比试点到即止,很快便分出胜负。花被获胜的小剑成功摘走,叶白顺着戴着小花飘走的灵力剑看过去,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王天阳没注意到叶白的眼神,在一边为他解释,这小花由许绒霜的徒弟廖锋儿提供,每一朵都有编号在册,每年夺花之人也会随着花号被记录在册,他讲到这里颇有些兴奋:“那册子上有我五个名字。”
叶白收回目光,顺着话夸赞道:“师兄真厉害。”
“廖锋儿才厉害了,”王天阳道:“她的剑招,比人还漂亮,一眨眼就可以把一颗百年大树砍倒!”
对方似乎对廖锋儿十分感兴趣,讲起来滔滔不绝,叶白一边听一边随意附和几句。
一轮结束后立即便是第二场,叶白仍站在与刚才相同的位置,只见王天阳的小剑“咻”地钻进场地,带着势不可挡之势将其他四把小剑打得发颤,令他们的剑招根本没有出现的余地,很快化为涣散的灵力消失。
他轻轻松松用剑尖将粉花摘下,载着小花送到叶白面前。
“叶师弟,给你了。”
“多谢师兄好意,但……”
王天阳朝他挤眉弄眼,全然没有一个弱冠之人的稳重:“但什么但,我今年这朵送你。不用同我客气,我师父跟你师父相熟的。”
原来认识。
叶白露出一个浅淡的笑,伸手接住粉花:“那我收下了,多谢师兄。”
王天阳咧嘴一笑,“走,跟我下山去,山下有家菜馆子,味道特别好。”
叶白摇头,“私自出山会被责罚,我师父也不让我吃外面的东西。”
“这有啥,你不说不就行了。”王天阳拉住他:“不是,你师父怎么连你吃什么都要管?”
叶白摇头,“并不是管束,只是我身体不好。”
王天阳看出他怕师父怪罪,伸出胳膊钩住他的脖子:“没事,跟我一起去。他不问,你不说,这不算撒谎。”
说实话,叶白在良城之时虽迫于生计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但来了剑阁后便很少胡言乱语,更不会对着楚诤撒谎。最终还是不肯去,王天阳总不能真的逼着个没练气的师弟陪自己下山,便拿出昨年玩剩下的炮仗解闷。
叶白手里被塞了长长一串炮仗,他看着末尾的引线,想起从前春节同父母一起的日子。
王天阳见他点火生疏的模样,有些疑惑:“你不是下界长大吗?”
“幼时父母担心,不允许我玩,后来他们不在,我也流落在外,不曾玩过。”
王天阳挠挠脑袋,声音放轻了些,“好吧,你这炮仗没点过,肯定有更多其他东西没玩过,以后我多带你玩。”
叶白露出一个笑:“多谢王师兄。”
王天阳被他的笑意感染,也笑起来:“哎,以后若你常待在剑阁,那些师妹师姐又有新乐子了。”
他没有说乐子是什么,连忙教着叶白放炮仗,寻了个高处准备看除夕焰火。
修仙界的人都知晓,剑阁虽富有却十分节俭,往难听了说就是抠门。尤其在除夕,不像其他门派一样在凡间采买焰火,而是召集一群内门弟子用灵力代替焰火,美其名曰锻炼弟子,但剑阁众人都认为是掌门抠搜。
所以当五彩绚丽的灵力带着破空声在剑阁高空炸开之时,叶白心中对这些绚烂的灵力感到震憾之余,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空气中没有火药味,少了些人气。
一旁的王天阳自然也有这种想法,撇撇嘴:“今年还是这么抠门,只知道消耗徒弟的灵力,该学学其他的门派。”
叶白只安静看着,眸子里映着空中各色的灵力,余光瞟见漫天烟花的角落里有一根细如发丝的黑线落下来,一眨眼却不见。
王天阳见他忽然转头,问:“你在看什么?”
叶白摇头,却没看见那黑线落到自己头顶,混入发丝之中。
“应该是我看错了。”
一阵风轻轻拂过,王天阳猛地打了个喷嚏,搓搓鼻子,忽然道:“不行不行,这风让我感觉不太妙。我要回去练剑了,叶师弟,咱们回见。”
叶白同他告别,目送对方离开,又看看渐渐消失的烟花,也觉得自己玩得差不多了。借来扫帚将地上的炮仗碎屑收拾好,快步走回青竹居。
剑阁的除夕是十分平淡,没多久楚诤便让他开始引气入体。
青竹居后院有一个很大的池子,周围种了许多灵草,水面阳光照射下来波光粼粼,偶尔还有鱼跃出水面换气。
楚诤坐在池边的一块石头上,手里拿着一根竹竿,正在钓鱼。
叶白怕惊了池中的鱼,小声喊道:“师父。”
楚诤轻轻应了一声,将鱼竿一起,钓上来一条比巴掌大些的鲫鱼。他将鱼卸下装进一旁的竹篓里,又甩了一竿子,“你先试一遍引气入体。”
叶白这几年看过许多书,楚诤空余时也在教导他,早就将步骤熟记于心。
引气入体并不是困难的事情。只要调息定神,保持心境的平和即可。若感受了四周游荡的灵气,便用意念将这些灵气引导进体内让其沿着经脉运转。待灵力在体内运转两个周天后,便算是完成了第一次引气入体。
虽然此事简单,但叶白也没料到自己第一次便成功,睁开眼睛,有些惊喜地看着垂钓的师父。
引气入体后得到最大提升的便是五感,眼睛所见,耳朵所闻,与从前相比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有颜色都更加鲜明,声音被扩大数倍,就连竹筐中鲫鱼微微挣扎的声音都可以听见,仔细一听甚至还可以听见竹叶飘落的声音。
楚诤收了鱼竿,将竹筐提起,里面的鱼跳动起来,发出声响。
“你做得很好。”
叶白的眼中似有光,望着楚诤抿嘴一笑:“是师父教得好。”
二人回到青竹居院落中。
“不必否认自己的天赋。”楚诤将竹篓里的鱼倒进灶房的水桶中,擦净手后从袖中摸出一个储物镯递给他:“练气后,许多事你需自己完成。这是为你准备的储物镯,当中有从练气到结丹所需要的所有功法与丹药灵石。
这两年你看了不少书,深知修行的道理,不可冒进,不可怯懦。你的身体后天亏空,药膳只是温补,如何彻底改善是你在修行中需自行解决的问题。”
叶白认真地听着,双手接过如玉般莹润的储物镯,透亮清澈的眸里透露出坚定,“是,师父,我会认真。”
“明日开始,你便同内门师兄一起上课修行,我会检查每门课。”
剑阁主修的课不多,只有御剑与阵法,前者包含了身法、心法、功法等修行,后者则主要传授灵力的控制与法阵的绘制。
叶白的修为偏低,只能从最基本的阵法上手。教授阵法的长老是方广之,外表看起来不过四五十,上课喜欢留下许多课业,还爱谈一些大道理,似乎并不太受弟子们喜欢。
眼下,叶白正拿着阵法图册认真看,却被一双有些粗糙的手按住了肩膀。
“你,新来的,来同我讲讲你心中的道是什么?”
他儿时遇到许多伪善之人,在他饥寒交迫之时给他一点甜头,妄想让他去做些偷鸡摸狗、杀人放火的恶事。他也做过恶事,抢河边大黑狗的鹅腿,还被咬了一口。
叶白从未思考过自己心中的道是什么,他只想好好生活,再不做坏事。
忽然的问题将他问住,只能给出一个非常宽泛的回答:“回方长老,我……想好好活下去。”
方广之的眼睛看着他将攥着的右手从桌面缩回袖子,眯着眼笑:“天下的人,每一个人都这样想。”他换了个问法:“你为何选择做剑修?”
剑阁每间教室有三十余人,都认真听着二人的问答。
叶白被三十多双眼睛盯,比被师父一双眼睛盯的存在感强太多,像是一粒粒雨扎在人身上,但他并不在意,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师父是剑修。”
他说完,观察方广之脸上的表情,对方似乎对他的回答不满意。
课堂很静,只有方广之一人讲话的声音。
“这么说来,你的师父若是魔修,你就修魔?”
这话一出,位子上的其他人眼睛都瞪大了,修魔这样的字眼是鲜少在长老口中听见的,何况是一位长老将另一位长老假设为魔修提问。
这种话,就算是有位次的长老,也没有任何人敢说,否则就是猜忌同门,触犯门规。
“我师父不是魔修,他是剑修所以将我收为徒弟,若是魔修,我不会出现在剑阁。”叶白听对方这样咒自己的师父,有些不开心,道:“不论师父修什么道,师父收我为徒即为再造之恩,我自然会努力修行,报答师父的再造之恩。”
“哦——那这么说来,你当剑修,是为了报恩,报,你师父的恩。”
叶白闻言仔细想了想,觉得这样说似乎也没有问题:“是。”
方广之久久瞧着他没说话,将手中的册子扔到一边,声音提高了些。
“剑阁弟子都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以羽化登仙为毕生所求。没想到这样众多广阔道心之下,竟还藏了一个这样的你。”他忽然有些激动:“楚清承将你养在青竹居,就是这么教你?”
叶白被他带着灵压的声音震得有些发懵,看到四周师兄们露出的奇异神情,蹙起眉:“长老,人若不懂报恩,与忘恩负义有何区别?”
楚诤没有问过他想要追求什么,他亦从未深想过这个问题,自然而然便把自己从泥潭里拉出来的人视为道标。再说道心,他只想着好好生活,师父也没逼过他,哪里来宏大想法作为道心?
方广之兴许是看破了他的内心想法,摇头叹气:“真是荒谬。”
周围的弟子悄悄低下头,只用耳朵听。
叶白不再多言:“长老教训的是。”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法阵课自然还是重于练习,方广之看了他一会,便挥手让他坐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