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流逝水,叶落纷纷。叶白不知不觉间已在剑阁的青竹居这个小小角落呆满了整整三年。
楚诤虽常忙碌在外,但总会让临川去青竹居带着他熟悉剑阁,并定时检查身体,调整餐食,尽可能弥补身体亏空,为之后的修行奠基。作为楚诤的第一个徒弟,几乎是受到了事无巨细的照顾。
月中之时,楚诤回山,例行检查功课,探查徒弟经脉,测量身高。
叶白板板正正站在一颗竹子下,楚诤正用剑抵着他的脑袋,在竹子上划了一下,道:“长高了两寸。”
临川靠在一旁,看着给叶白量身高的楚诤,忽然道:“师兄,你这像是养了个儿子。”
楚诤放下手中的尺,淡淡看他一眼,没有否认。
叶白这几年吃食改善,营养跟上后白净不少。
临川还记得最初这小孩像个瘦猴,一双眼睛安在瘦削的脸上大得骇人,头发也乱七八糟,现在倒有了些唇红齿白的意思。
“不过,养徒弟可不是个省心活。”
不省心……师父会不喜欢吗?叶白自以为很是隐蔽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师父。
楚诤揉了揉叶白的发顶,“你很省心。”
临川耸耸肩,没再说什么。一把将小孩捞到自己身边:“以前你长得不好看,现在顺眼不少。这次我出行,给你带了些好玩的东西。”
叶白看着对方从储物袋里掏出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有许多机关类的小盒子与画册。
“谢谢师叔。”
临川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每次只晓得谢谢谢,小闷葫芦。”
叶白捂着额头,无措地望着他。
临川评价道:“师兄,你这徒弟该你带出去散心,别总让我带着在剑阁里跑,仔细被憋出问题。”
叶白连忙摇头:“师叔,剑阁很好,我很喜欢,没有被憋坏。”
楚诤没在意临川,看着手里记录叶白各种情况的册子,沉吟道:“妖族作乱一事已基本摆平,往后我会常在剑阁。你的身子已养得差不多,今年除夕后便可以开始用剑,明日先开始炼体。”
叶白激动地看着楚诤:“师父终于忙完啦!”
楚诤微笑点头,伸手揉他的脑袋。
临川看着相处和谐的师徒二人,叹气道:“小叶,你可要努力了。”
剑修炼体与体修不同,只要能掌握住手中的剑即可。但最基本的修行也足以让一个从未进行过训练的人累得够呛,每次结束后几乎没有抬起手指的力气,好几次直接累得晕死过去。
叶白五岁父母双亡,后来靠着自己混出覃州,去了良城。最苦不过被人追着打,没做过这么累的事。对比起来,偶尔便有些自暴自弃,认为无法完成师父定下任务。这种想法出现片刻,便被他身上的法印洞察。
楚诤暂停一日的修行,将叶白叫到跟前,抚着他额头不太明显的金色法印:“你可知这法印最大的用处是什么?”
叶白摇头。
“庇护法印,若你察觉到危险,会护你周全。筑基前,能察觉心中杂念。修行需要心静,何况你还未正式踏入修行之路。法印告诉我,你的心散了。”楚诤平日里的表情想来是淡淡的,此时面无表情,显得有些严肃:“你在想什么?”
“师父,我没想什么,只是觉得我完不成师父的安排,很没用。”他自知理亏,低下头诚恳道歉:“师父,对不起。”
楚诤“嗯”一声,久久看着他,似乎在审视什么:“不要被心中的杂念控制了心神。”
叶白:“以后不会了,师父。”
“去吧,我不是严苛的人,偶尔完不成任务并不是严重的事。”
楚诤说的当然是假话,他年少成名不是没有道理。
单从修行上来说,楚诤眼中容不得一粒沙子,对待自己极狠,不允许出分毫差错,对徒弟的要求自然也相当高。
只是他鲜少与同门交流徒弟修行的话题,并不知晓自己设置的关卡对于初入门的弟子究竟有多难,何况叶白并没有普通弟子的根基,是半路出家,更是难上加难。
楚诤挑了一些从前的修行心得将给叶白听,见对方听的晕头转向,才将其放走。
徒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龄,正是贪玩的时候,心有杂念很正常。
今日天朗气清,青竹居后山花开,红白黄绿映在楚诤深沉的眸子里,撩不起一丝波澜。
叶白穿过绚丽小道离开,只留下丛中被惊飞的花贼。
片刻后,一道灵光悄然出现滑落在楚诤身旁,化为临川的模样。
“师兄,近日天魔异动,我算了算,他身上与天魔的纠葛变浅许多。”
楚诤略微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将他收入剑阁是最稳妥的选择,慢慢教导总不会出岔子。”
临川却仍有些担忧:“只怕天魔不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楚诤摩梭着拇指上的储物戒:“我在他神魂上种下死咒,一旦被天魔夺取神志,立即散去生机,化为枯骨。”
“你竟舍得下这样的死手?”临川皱眉看着楚诤,心中忧虑无法散开:“此法虽稳妥,但是否有些太过。若他无法在天魔夺舍前,修成元婴,岂不是白白送死?你忍心看徒弟去送死?你不怕他知晓后怨你无情?”
“无妨,怨我总比天魔乱世好。”
这是打算一个人扛下来,临川不好再说什么,换了话题:“说起来,他那些同门弟子没一个这样练的。”
“他入门晚,自然要努力些。”
叶白练习的是挥棍,楚诤为他定的是一天挥八千次,现在已挥三千次,还有五千次。他挽起袖子哼哧哼哧挥棍子,身上的汗水如豆子般掉在地上。
最后几百次的时候,手臂像是被灌铅一般沉重,几乎举不起来,腿也有些迟钝,挥到后面眼前已经开始发黑。而每当要晕过去,额头的法印便开始发烫,令昏聩的神智清醒。
楚诤手心的法印开始发烫,感应到徒弟昏死过去,施施然从椅子上起身,缩地成寸,三两步走到对方练习的地方,将晕倒的孩子抱进怀里,用纯净的灵力安抚修补着对方过劳的身体。
叶白练了一天,此刻已是黄昏。夕阳洒在师徒二人身上,竟有些诡异的岁月静好之感。
临川联想到叶白未来可能会在自己师父手中灰飞烟灭,后心一凉:“可怜的孩子。”
楚诤不可置否,顺手将叶白被汗渍浸透的衣服烘干洁净。
剑阁位置高,因此总有冷风穿过,楚诤便捏了个灵力罩子罩住怀里的徒弟。
这举动将临川看得牙酸,“徒弟哪有如此娇弱?好费事。”
楚诤睨他一眼:“师弟,说他可怜是你,嫌他费事也是你。在其位谋其事,我只是在做分内之事。”
临川闭嘴。
楚诤将睡熟的叶白轻轻放在床榻上,为他掖好被子。
修行的日子虽看起来苦,却令叶白受益匪浅,精气神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提升。他每日埋头苦练,练完倒头就睡,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今日除夕,楚诤便给了假。
“这几日剑阁热闹,你多出去看看,认识些同龄人。”
叶白喜静,并不想到处去凑热闹,仰头看着楚诤,“师父呢?这几日您会做什么?”
楚诤伸手揉他脑袋,道:“剑阁每年除夕会有各类活动,我需要同掌门核对阵法,防外人混入捣乱。你去玩,其余长老在唤我。”
……剑阁的长老总是如此忙碌。
临山去年外出云游,一时半会回不来,叶白认识的人不多,如今春山居没人,青竹居也没人,实在无事可做,便换上一身新的弟子服到外面散心。
剑阁坐落在玉峰山巅,视野宽阔明朗,云雾缭绕却不会有丝毫遮挡。天气好时还能看见亘天长虹,这时候山下林间的鸟精总会飞上高空,绕着长虹盘旋,停在空中吸食长虹中的灵气。
长老们为观景还特意开辟出一个观景台,可以俯瞰群山,可以吐纳练气,时常能见到不同的长老在观景台教徒弟御剑。
除此之外,剑阁的仙鹤们也喜爱来此处歇脚,若是手中有吃食,还可以投喂,将仙鹤心情哄好了,还能骑上一会。
不过这几日或许是因节日,台上寂寥无人。他登台站在围栏旁,望着远处的密林中飞出的鸟群,回想这几年来的经历。
若师父没有将他带回剑阁,或许他会混入丐帮,成为一个坐在街边乞讨的乞丐。运气差些,还会被那条黑狗咬死,或者被人牙子拐走卖去做苦力。
他想得入神,没留意到一个女孩悄然落到他身后。
女孩老远便看到观景台上站着的人,兴致勃勃上前同他打招呼,“我是内门齐蝶,你是新来的么?看着面生。”
观景台是整个剑阁最高的地方,能够出现在这里外门弟子。
剑阁分为外门和内门,收的是有修行能力但天赋不高的弟子,内门里的弟子是修为更高的弟子,都是从外界招揽的天赋之人,更多的是从外门苦修上来、拥有高阶修为的弟子。
而像叶白这样的长老亲传弟子,既不属于内门也不属于外门,直属于长老,算是有些特殊的身份。
齐蝶看起来约莫十一二岁,与他的年龄应当差不了太多。
叶白点头:“我叫叶白,初入剑阁,算是新弟子。”
齐蝶瞧着他,从怀里掏出三张红色剪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正好!明镜殿那边正在贴窗户,我这里多出来三张。”
叶白伸手接住剪纸,笑道:“多谢师姐。”
齐蝶见他对自己笑,有些羞涩,“不客气,我还有其他事情,你去明镜殿吧。”
……明镜殿是剑阁用来问心的地方,每年剑阁新收弟子,便会送到此处,不仅能够测量天资,还能洞察一个人的内心。但不知什么原因,楚诤没有将他带过来问心,师父或许是有自己的考量。
叶白从观景台下来,去了后方的明镜殿。他并不会贴这些东西,便学着旁边的同门将手中的窗花背面刷上浆糊,平平整整地贴在门上。
刚把手里最后一张剪纸贴好,忽然听到一旁响起一道十分洪亮的声音:“咦,这里怎么有个没有引气入体的。小师弟,你叫什么名字?”
叶白侧身,看到一个年龄约有弱冠的男子,正挑眉看自己。
“叶白。”
“我是王天阳。”
叶白矮他两个头,只得微仰头看他,抱拳招呼,“王师兄好。”
王天阳自诩在剑阁中的知名度不错,没想到遇到个不认识自己的弟子,便好奇起来,上下打量着面前的人,“你何时入的门?竟到现在还没筑基,我瞅着你不像是外门的。”
叶白报出一个大约的时间,“我身体不好,师父便将我引气入体的时间便往后推了。”
王天阳心想:剑阁可没长老徒弟身体不好的。
他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恍然大悟,嘿嘿一笑:“叶……欸,你莫不是清承长老的徒弟?我师父是冼不鸣,总告诉我清承长老收个徒弟养了三年,一直没肯让他出来,怕被欺负,竟叫我碰上真人了!”
叶白埋头苦学,寻常的弟子不会知道他,听到对方师父名讳,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是王师兄。”他到道:“是我不爱外出,非我师父不肯。”
冼不鸣是剑阁主管铸剑的长老,几乎人人知晓。传言楚诤的剑就是冼不鸣所铸,在剑阁颇具权威。
王天阳挑眉打趣:“哎,别不好意思。我知道,我也怕我师父,更何况你师父是清承长老。既然你头一回出来玩,不如带着你去剑阁溜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