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劭摸不着头脑,“错什么了?”
回味了一下,笑了起来,“你说赖着不让我出门啊?那是得好好道个歉,不光小六怕你,我那马都怕你。”
以前的周濛很淘气,喜欢赖着自己,对此,他心里愧疚又温暖,这些年他太忙,对她的管教和关心都不够。
周濛却很认真,把他的玩笑都放在一边,瓮声瓮气地问道,“小六是来催你的吧,你很快要去做官了,是不是?”
周劭收拾屋子的动作停了停,“说什么呢。”
“你要是不答应他些什么,他会这么好心把我从地牢里捞出来?”周濛低头抠手指甲,“我又不傻。”
刚把她接回家的时候,她问过一次,问他到底是怎么把她捞出来的,周劭当时怕她心思太重,影响养伤,就没答,还以为她会不停追着他问,没想到半年她都没再问,这是第二次。
而周濛之所以搁置这件事,是觉得答案很明显。
当初在襄阳府,她已经被逼到了绝境,而周劭能把她保下来,他们兄妹认识的人里面,除了祖父,谁还有这个能力。
那是他们的亲祖父,老中山王司马绪。
祖父答应救她,可不是因为舐犊情深。对周劭这个长孙,他兴许有几分祖孙之情,而对周濛,他一向当她不存在,他的孙女那么多,周濛没什么特别的。
“别胡思乱想,”周劭的眉眼柔和下来,“没你想的那么苦大仇深,不会给他当牛做马的。”
这算是变相承认了,周劭果然答应了他的条件。
很早之前,他就想让周劭重返中山国效力,但是周濛不同意,周劭疼她,所以,这么多年他一直以照顾妹妹为由推脱。
周濛讨厌中山国的一切,父亲母亲的死都和中山王宫脱不了干系。
父亲曾经是祖父最看重的长子,出生没多久就被立为世子,可他还是把这个儿子送上了漠北的战场,现在他又打上了周劭的主意。
保家卫国什么的她不在乎,她只在乎唯一的亲人安好。
“要是当初没我拦着你,现在你是不是也不会这么被动?”她说。
以前祖父对周劭好言相劝的时候,承诺的好处自然不少,但这一次是周劭有求于人,那么,他的条件肯定不会让人轻松。
从主动到被动,说到底,都是因为她。
“没有的事,”周劭见周濛难得这么乖巧懂事,心情好了不少。
“与你有什么关系,以前他想要我带兵打匈奴,开什么玩笑,我兵书都没读过几本,打什么仗,送死还差不多,这回答应他,只不过是因为刚好有了缺,”他“啧”了一声打断,“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睡觉去啊。”
她依旧忧心忡忡,周劭只好承诺道,“放心吧,说好了我不上战场。”
周濛闷闷的,斜着眼睨他,“真的?”
周劭点头,下巴一抬,有些得意,“小看你哥?我运气也不错,巡城守备营刚好有空缺,就被我给捡了漏,除非匈奴人能一路打到卢奴城,要不然绝对轮不到我,再说了,要真有那么一天,你哥我早就夹着细软逃回南边了,绝不送死,”他故意逗周濛开心,见她笑了,揉了揉她柔软的顶发道,“瞎操什么心,你哥我这么机灵的人还要你操心,好了,睡觉睡觉。”
周濛突然又垮了脸,“那小六这次回来就是来催你北上的对不对,你果然就是要走了。”
周劭似笑非笑,“你刚才不是嫌我烦吗?”
“烦不烦是我的事,走不走是你的事,你管我烦不烦。”
周劭失笑,很想揉她的脸,想起来她脸上有疤,正色道,“也没那么快,小六也不是来催我的,接下来我在安陆还有些事要办。”
***
周劭的那些事,无论是明面上的生意,还是私底下见不得光的勾当,都从来不跟周濛说,他觉得这是对家人的保护,周濛一般不问,对他还算放心。
周劭从小就聪明,八岁时从卢奴城来到安陆以后,从街头混起,逐渐成为了安陆城城东一霸,母亲过世后,他和周濛相依为命,做事向来极为稳妥。
第二天,周濛戴上罗幂出了门。
养伤的半年里,她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顾及到脸上的伤疤骇人,她每次出门都会戴上一顶罗幂,遮住头脸和大半身子。
通常戴罗幂的不是官妇就是贵族小姐,出行皆有车马,像周濛这样戴着罗幂穿街走巷的平民女子并不多见,以至于她的打扮一路上频频引人侧目。
伤疤已经痊愈,可是街坊四邻都知道她在襄阳获罪的事,还当作丑事热烈讨论过一阵,要不是顾及着周劭这资深街霸一直在家守着她,这些人不朝她家门口吐唾沫星子都是好的,听说背后不少人喊她妖孽、破鞋、丧门星。
早上的天青阁还没有客人,所在地是在城南酒肆和歌舞伎坊最多的街坊,那一片没有宵禁,通常彻夜欢歌,姑娘们夜深才睡,早上也起的晚。周濛了解她们的作息,算好了时间到的,柳烟刚洗漱完,拉着她一起吃早膳。
“啊呀呀,真是奇了,”周濛一进来就摘了罗幂,柳烟盯着她的脸细看,不停惊呼,“居然真的一点痕迹都没有了,还比以前更滑手了,这真的不是仙术吗?真的不是仙术吗?”
两人一个多月没见,上次她去家里看周濛的时候,她的疤还有些浅浅的印记,周濛笑道,“有兴趣?想让乔姨给你做几次的话,我帮你约。”
抬头看到她一张没有上妆的脸清丽剔透,摇摇头,“还是算了,你这张脸白瓷似的,哪里还有修复的必要,给别的姑娘留条活路吧。”
柳烟一双美目流转,“哪个女人会嫌自己太美?不是没有那个必要,是没有那个命,当龙寨的蛊术可不是我们消受得起的,”她撇撇嘴,咂舌道,“你都不知道有多贵。”
周濛对蛊术生意了解不多,有些惊讶,“有多贵,你都付不起?”
柳烟曾经是头牌舞姬,因为入行早,这些年已经开始参与天青阁的经营,地位不同于普通舞姬,手头有些积蓄。
她却叹了口气,“也就是你有这个待遇,换了我们,修复这么多这么严重的疤痕,把天青阁卖了我都付不起诊金。”
她盛了两碗银耳羹,分给周濛一碗,一边吃一边闲聊,“那个瑞儿,真的就这么失踪了吗?”
周濛接过来,哥哥手艺奇差,好久没吃过这么精致的早膳了。
“嗯,哥哥派人找了很久,唯一的一条线索就是她还有个哥哥,可是她已经很多年没跟家人来往了,赵家也说,我被定罪以后她就不见了。”
“一个瘸着腿的低等丫鬟,居然跑得这么利落,连你哥都找不到?”
周濛点头,“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她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她若是赵景的人,根本没必要跑。”
“也不一定,赵景肯定要防着她有朝一日反水说出真相,她怕自己被灭口,为了保命就跑了躲起来也说不定。”
周濛摇头,“不会有这种可能,赵景也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柳烟陡然一惊,瞪圆了眼睛。
“就前几天,说是坠马死的,还有,听说在我还没离开襄阳地牢的时候,他就疯了。”
这消息是小六昨日带来的,之前她都不知道,赵家对外一直瞒着。
赵景怎么说也是京都度支署的执笔官,又是豪门公子,哪里这么容易就出这么严重的意外?
“啧,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说这整件事,怎么哪哪都透着古怪,”柳烟放下了汤匙,清晨她脸上没妆,有一股天然去雕饰的清新妩媚,眉间微蹙,又添一丝我见犹怜,她这样的美人,一颦一笑间,风情早都刻进了骨子里。
“你是不是惹着什么人了?”
周濛唇角一弯,有些无奈,“我哪知道,什么事都冲着我来,可我一个大人物都没惹过啊,袁大人是我见过最大的官了。”
想起来疯狂复仇的司马夫人,还有那个背景成谜的瑞儿,柳烟表示同情,宽慰道,“还好你哥哥厉害啊,这么难翻的案子,他一个快刀剪乱麻就把你捞出来了,我听袁大人说,事后襄阳府那边大气都没敢出一个。”
说到这个,周濛更是只能苦笑,心里百味杂陈,也不知道周劭到底跟中山国那边做了什么样的交易,昨日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好处都被他给占了。
柳烟是风尘女子,一看脸色,立刻就知道这话没说对,戳到了她的心事,马上把话题一转,“好了好了,看一张小脸皱的,不说这些了,今天我叫你来,是有正事跟你说。”
周濛揉揉脸颊,“哪有,分明是好吃得想哭。”
柳烟言归正传,“上回你托我给你寻摸的事,我恰好打听来一个,就是不知道接不接得了。”
周濛立刻兴奋起来,“说来听听。”
伤好得差不多以后,周濛就开始想为自己以后打算了,哥哥要北上打拼,他没有爵位、没有靠山,手头也没有田产傍身,她要帮他,想多挣点金银。
女子的才艺她没有,但是自认一手下毒、解毒的功夫还是不错的,听闻现在高门里磕服丹药的不在少数,长期服丹就会有丹毒的问题,她想从为这些贵人看诊、解丹毒入手。
她没有客源,但是柳烟有啊,天青阁在江夏甚至荆州一带都是有名的温柔销金窟,往来的客人中没有白丁之身,她要打听谁家想找大夫解丹毒并不算难事。
“是陈府三公子陈桐,听说之前他只相信方士,怎么都不肯看大夫,现在终于答应看了,陈公正四四处托人寻找名医。”
周濛默了一默,柳烟以为她觉得为难,陈府在江夏是数一数二的豪门,这种豪和赵家在襄阳的那种豪不一样,赵府充其量也就是地方豪强,商户起家,而陈府在前朝的时候,族中先人就已经位列三公,因为改朝换代、世族南迁,才从颍川来到江夏,这样累世公卿的人家,没有十分过硬的本事轻易不敢往上面凑,周濛有所顾忌很正常。
可是周濛顾忌的并不是这个,事实上,陈府前些日子差人来过家里一趟,不过是来请她师父去看诊的,不是她。
她师父是当龙寨三长老,人称梅三娘,主攻毒术,毒术分玄门和白门,玄门下毒,白门解毒,师父是三十年来唯一的宗师级玄门高手,白门也颇为精通,可是师父两年前外出云游,至今未归。
陈府来人听说梅三娘不在就要走,周濛当场毛遂自荐,那人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无非是看她一个半大的孩子,觉得她添乱。
“没事,咱们再找找别的。”柳烟劝道,她原本也觉得这件事够呛,她告诉周濛也只是抱着一线希望。
周濛摇摇头,把前几日陈府来家里请师父看诊的情况说了,柳烟沉吟,问道,“那你还是想去?”
周濛默认,眼神殷切地看着她。
那是多大的一笔诊金啊,她真想要。
“这是人命关天的事,闹不好是要下大狱的。”
周濛很坚持,“有没有什么法子?”
柳烟一叹,陈府都已经拒绝过了,还能有什么好法子,“除非三公子实在没人救得回来,只剩一口气了,等着你去死马当活马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