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亥时,距离宵禁只有不到半个时辰,周濛带着小苦一起返城,她敢怒不敢言,小苦也心不甘情不愿。
没想到小苦还有路引,她觉得诧异,原本她还以为自己需要掩护他混进城门,这下不用了,省了她不少事。
这群人看着狼狈,没想到准备得还挺充分,不过她又有新的疑问,既然有路引,为何不进城呢?
兴许……
是了,最近官府查胡人查得特别严,胡人流民一律不许入城,有户籍有路引的也都被顺着查了一遍。
那群人……他们毕竟还带着担架里那位祖宗,想要隐藏身份,就最好避开官府,不进城是对的,否则意味着无尽的麻烦。
院子外头没有马也没有马车,为了不引人注意,瑞儿提前把这些都卖了,周濛二人只好步行。
“喂,别走那么快啊,”周濛低声叫道,她紧追慢赶,始终和小苦隔着一段,“我有话问你。”
小苦不习惯单独和一个小姑娘待在一起,何况还是夜里,而且,他知道她要问什么。
他看周濛跑得气喘吁吁,终于还是停下等,然后与她并肩而行。
但是他又怕周濛一个小姑娘纠缠他,他学着老大平时的模样,冷硬地答她,“想知道什么,就自己去问老大,我什么都不会说,休想打我的主意。”
周濛眼唇微弯,少年人故作成熟,可是清亮的嗓音说出这种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她眨眨眼,说道,“我就想问问你多大了,也不行吗?我在想,是该叫你小苦,还是小苦哥哥?”
小苦的脚步有一瞬间的滞涩,林子里只有淡淡的月光,看不见小姑娘的脸,但是轻轻柔柔的声音里带着揶揄的笑意。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有些没好气,“十七,叫我小苦就行了。”
他一直都是三兄弟里最小的,被人叫哥哥还真不习惯。
果然和她猜的年纪差不多,她又问,“你和他们长得都有些不同,你阿娘是汉人吗?”
小苦诧异,“你怎么知道?”
周濛微微得意,“猜的啊。”
在漠北军镇中,胡汉杂居而通婚的情况十分普遍,她去年跟着周劭就去过其中一个叫怀荒镇的,一般来说,阿娘是汉人的情况比阿爹是汉人的情况要略多一些,她就随便猜了一个,总有一半的机会猜对。
小苦的长相,明显就是胡汉混血嘛。
她说道,“因为你汉话说得很好,对了,你眼瞳是黑色的对吧?”
既然话题一直在他自己身上,小苦就没有那么防备了,路上属实无聊,身边跟着个美貌少女,有些不自在,随便聊聊也不错。
他认真想了想,“唔……阳光下看,其实算深棕。”
周濛点头,“那和我们也差不多嘛。”
“都是人,我们又不是怪物,当然差不多。”
小苦的话语里有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出的不快,周濛听出来了,却没点明,继续开着玩笑说道,“还以为你们都个个红发碧眼呢。”
“红发碧眼又怎么了?就是怪物了?再说,哪能个个都是红发碧眼。”
小苦的不快更甚,周濛马上虚心受教,“那是那是,是我少见多怪了,我还以为,只有和你一样黑眼黑直发的才有汉人血统呢,原来你们本族人之间,长相区别也挺大?”
小苦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他是男子,又不是女子天天照镜梳妆,他才想起来自己的头发的确很黑,唔,这么一摸,嘿,还挺直,不像那个拓跋延平,头发红,还卷呢。
他歪着脑袋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回忆起自己的一些朋友,一一印证起来,沉吟道,“其实你这么说也对,黑眼黑直发的,唔……咦,好像,好像是都有点汉人血统……”
“哦,”周濛答得轻巧,趁着他在思索回忆,问得更加随意,“那你们护送的那个人,也是有汉人血统的对吧?”
“他啊,”小苦歪头想了想,随口答,“他是拓跋王室的人,当然……”
他陡然停住。
下一刻,立刻伸手捂住嘴,想起了老大的吩咐:嘴巴紧点,少说话,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许说。
他真想给此刻的自己一个嘴巴掌。
他眯眼,偏头看周濛,这小姑娘的脸映着淡淡月光,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带着好看的笑意,友善又无辜。
他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一句话,汉人狡诈。
此言不虚,一个小姑娘都这么狡诈!
被她问着问着,差点就被她带沟里了。
不过万幸,他没说什么,事实上,他也什么都不知道,拓跋延平嘱咐过他,要有人问,就说他们兄弟俩是王室出来做买卖的,这些都是可以说的。
只是这种被人引着套话的感觉……真让人后背发凉。
“怎么了?”周濛察觉到他的停顿,追问,“当然什么?”
小苦没好气,“当然不能告诉你,哼!”
说着,脚尖一点,轻盈地把周濛甩出老远,再也不想和她讲话了。
周濛很失望,她本想打探点秘密,想着小苦是个不错的突破口,没想到这人的警惕心也这么强。
只问出来个拓跋,担架里那人果然姓拓跋,是北燕王室的人。
可是,王室支脉那么多呢,而且,其中胡汉混血的情况特别多,就她知道的,北燕王、镇北王兄弟俩就是混血,镇北王妃也是汉人,还是南晋嫁过去的晋陵长公主,她的儿子元符公子,据说,他不光样貌,连言谈举止都和汉人没什么两样。
元致死了,元符不是军人,都可以排除,别的呢?
北燕拓跋家得有多少这种年轻小伙啊……线索那么少,这也太难猜了!
周濛垂头丧气,小苦又快跑得没影了,这荒郊野外的,她一个人还真有些害怕,赶紧提着裙摆小跑起来,“喂喂,小苦,你等等我呀!”
***
院子里,剩余的几人也收拾收拾准备休息。
今夜再也不用赶路,原本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但是几乎人人都心事重重,只有罕唐的鼾声很快响起,其余三人,都睡不着。
瑞儿夜里怕风,选了个屋檐下避风的位置,半靠着墙,拿出薄毯把自己脖子以下都裹起来。
她看着火堆发呆,石斌正在减火堆里地柴,方才火焰高,太亮了,若有守城军士从城头那里往这边张望,容易被发现这里有人。
她打了个哈欠,淡淡道,“你们这么防备她,其实大可不必。她是周劭的妹妹,算是自己人,她不笨,公子的身份,她早晚会知道的。”
默默做事的石斌,原本表情凝固得像个木雕,听到这里,眼皮子不自觉一跳。
他正想着什么,拓跋延平的声音先传了过来,他坐得有些远,但是不妨碍他接话,他幽幽道,“我们不会说,你要是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瑞儿想了想,周濛今天都来见到人了,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可说的,“你们就没想过,他们可能认识吗?”
“哦?她跟你说的?”拓跋延平眼皮子掀了掀,不动声色地问。
瑞儿摇头,“那倒没有,她对你们胡人面盲,刚刚我看她的样子,似乎没认出来,但是公子是认识她的,这事瞒不住的啊。”
而且,她还是公子的心上人。
她把这半句咽了下去,对着这么两个冷肃不解风情的大汉,她说不出口。
一时间,那两人陡然沉默,石斌连干活的手都停了,整个人静得像老僧入定。
瑞儿觉得古怪,石斌不答腔倒还正常,怎么拓跋延平也不做声了。
“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她问道。
赶路的这一个月,他们凑在一起很少说话,更是从来没有探讨过这么敏感的话题,这算第一回。
毕竟到了如今这一步,要接触外人,他的身份,就是无法绕过去的一个秘密。
但是她都知道里头躺的是谁,那两人还会不知道?
而且,他们肯定也能猜到她知道,她是奉命来帮忙救人的,不可能连救的人是谁都不清楚。
这些,不都是显而易见的吗?
莫非现在才想这些?那他俩平时都瞎琢磨什么呢?看着都不傻啊。
“那你说他是谁?”拓跋延平没有波澜地问。
她感到困惑,这还用问?
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担架,瑞儿把声音压得极低,“他……他不是镇北王府的……”
安全起见,她隐去名姓,轻得只剩气声,“大公子么?”
镇北王府的大公子,龙城的人都知道,是指元符。
镇北王早逝,那王妃是汉人的公主,独自抚养儿子长大,从小不教他骑射,只教画画弹琴,吟诗作赋,养得丁点也不像他们北燕的王子,倒像是洛阳来的风流公子,王府的人也都像汉人那样喊他大公子。
两人都没有回答她,气氛静得让人心慌。
她负责要救的人是元符,这个肯定不会错,主人要是连这都要弄错,他也就不用混了。
四周无人,她声音又这么轻,说这个不会有事的吧?
很久之后,石斌沉沉开口,问的却是,“面盲……是什么意思?”
瑞儿把周濛先头跟她说的话转述了一遍,“我们就把这种叫做面盲,但是她的情况还好,只对你们胡人有。”
两人又沉默起来。
石斌恢复动作,继续侍弄火堆,拓跋延平则终于安心闭上了眼睛,轻叹一声,“那就等他醒了再说吧。”
等他醒了,自然就有了拿主意的人,还需要他操个屁的心呢。
不好意思,周六请个假,家里有点事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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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