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不见,丁蓉新烫了头发,从大波浪换成复古羊毛卷后,配着脖子上那串14mm的澳白珍珠项链,很有种上世纪80年代香江美人的风情。
如果她不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应该像一副老挂历上印的美人图。
时镜不自觉掐紧手指,每次见到丁蓉时都会有的窒息感环绕在周围,仿佛一只干枯的手掐在脖子上,丁蓉情绪正常时,这只手会放松一些,如果丁蓉开始闹腾,手就会越掐越紧。
呼吸开始紧促,时镜手心也出了汗,他绕开地上的碎瓷片,努力装出平静的样子,“最近公司在忙展会的事情,我一直在加班。”
丁蓉听到这话显然不满意,她右手一挥,一个红酒杯飞到时镜脚下,在昂贵的“叮当”声中四分五裂。
“你忙什么忙,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吧,周诚可都告诉我了,好好的祖母绿红宝石不卖,去卖碧玺!一点档次都没有,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我专门请人吃饭打牌,就是去帮你牵线,人家都答应拿玻璃种满绿的翡翠给你了,你为什么不卖!”
时镜没有说话,去卫生间取了工具来清扫地上的碎片,这些东西得及时收拾好,不然丁蓉可能会拿碎瓷片割自己。
丁蓉指着他的背影,“你说话,哑巴了?和你那个死鬼爸一个德性,耳朵里塞了驴毛,我给人伏低做小不就是为了你吗,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那个翡翠商人时镜印象深刻,也不知道是和丁蓉周诚一伙的,还是周诚自己上赶着当冤大头,四千块钱的料子张嘴就要一万三,还好他长了个心眼,才把周诚拦住。
为了丁蓉的面子,不得不在那个人的店里买了点以前没做过的扇子竹节之类的小配件,如果不是他带着设计团队赶稿,又盯着工厂赶在珠宝展前出了货,消耗了一大批,这些东西不知道得在手里压多久。
但是和丁蓉说这些没有意义,她不会相信,只会更生气。
时镜将地面清扫干净,碎片倒进垃圾桶,才起身看向她,“妈,我与周诚说过这些,做高端宝石与开拓市场并不冲突,这次展会我们做的很成功,等招聘了新人进来,就可以扩大规模。”
“什么成功,我看见你那些垃圾就来气。”她怒冲冲的站在桌前,一手叉着腰,一手将桌面拍得哐哐响。
“你从小就这幅死样子,就爱弄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这样你爸怎么可能喜欢你!都怪你不会讨你爸欢心,他才会和我离婚的!”
丁蓉的怒气值显然越攒越高,她随手拿起桌上一瓶喝了一半的红酒,捏着瓶口打碎,用尖利的玻璃茬子对着自己修长的脖子,“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遇上你们父子俩,我下辈子变个驴我都不做人了!”
时镜上前抢下她手中的半截红酒瓶,感觉自己冷静的可怕,丁蓉的这套流程他非常熟悉,果然下一秒,她就开始大哭,“你时家祖坟里埋了驴蹄子进去吗,一个两个这么害我,生个儿子一点都不听我的话。”
时镜扶着她走向沙发,看到地毯上不少LV,爱马仕的袋子,心中明了,“最近和阿姨们出去逛街了?”
说着,他将手伸到丁蓉面前,“单子给我吧。”
丁蓉见他识趣,眼泪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从袋子里翻出账单给时镜,“我的信用卡……”
时镜点点头,“我明天去银行。”
丁蓉立即破涕为笑,“我就知道,我儿子最懂事了,哎呀我也不是故意花这么多的,还不是姓萧的故意激我,我想着争一口气,就多买了一点,我保证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不逛街了,就打打麻将。”
时镜什么表情都没有,如果有的选,他希望自己可以不懂事……
等他刷好账单,丁蓉才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你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人说成家立业,你现在也算事业小成,该考虑人生大事了,前两天你焦阿姨还和我说来着,我觉得那姑娘挺好的,虽然比你大一点,但是年龄大的知道疼人,妈帮你约时间,你去和人吃个饭。”
时镜心中发笑,刚进门的时候还骂他上不了台面,这会儿又变成事业有成了。
丁蓉整天不是逛街就是打牌,能认识什么好人,如果真是个好的,焦阿姨自己儿子比他还大一岁呢,怎么可能推给他。
时镜摇摇头,“太忙了,没空和姑娘吃饭,你帮我谢谢焦阿姨,焦哥比我大,这个机会就让给他吧。”
丁蓉被拒绝,居然没有发火,时镜心头一紧,果不奇然,丁蓉紧跟着开口,“既然你不愿意见,那就算了,妈再跟你说一件事,你可不能拒绝了。你鑫鑫哥大学毕业了,让他到你公司里去挂个职,虽然你这个公司小了点,但是让鑫鑫当财务总监也不算太差,就这么说定了,我让他下周一去你公司。”
时镜心头也开始冒火,当年一个周诚就够他头疼了,现在公司里周诚拉帮结派,针对他的人,各种使绊子穿小鞋,再来个丁鑫,明年公司就得破产结算。
丁家他还不了解吗,各个指着丁蓉手缝里漏钱过活,一堆烂泥没一个能扶得上墙的,还财务总监,让他当出纳估计都算不明白账。
“不行。”
话音未落,丁蓉眼眶里泪花已经出来了,长长的暗红色指甲在时镜胳膊上划出一道红痕,“怎么不行?”
时镜只好强压着性子,“公司每天进进出出流水太多了,鑫哥来当财务总监太辛苦了,我觉得可能不太合适,要不你先问问鑫哥的意思。”
丁鑫肯定是想来混吃等死不干活只领钱的,听到这活很忙,估计就不愿意来了。
丁蓉这才消停下来,时镜将她扶进卧室,就要告辞,“你早点睡吧,我去公司看看,今晚他们要归库,得盯着点。”
公司没事,他只是不想待在丁蓉面前。
今天最重要的目的已经达成——叫时镜帮自己付账单,丁蓉见他要去努力工作,也没有挽留,“那你去吧,对你鑫鑫表哥的事上点心。”
“嗯。”
直到出门,丁蓉也没有询问他下午有没有吃饭,时镜自嘲的笑了下,反正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问不问的有什么关系。
算了,就算丁蓉问他,他也咽不下去。
直到站在出租屋楼下的便利店,时镜也没有一点胃口,店员与他很熟,见他进来,笑着招呼,“冰淇淋已经补货了。”
时镜点点头,去最里面的大冰柜里,抱出一桶6.8kg的绿茶味八喜冰淇淋。
他回到家快速冲完澡,盘腿坐在沙发上,忽略胃部的不适与仿佛被攥住一样重重跳动的心脏,打开冰淇淋桶开吃。
刚吃了几口冰淇淋,时镜忽然感觉一阵心悸,他打开投影仪找出部古早偶像剧又将音量调大,等再靠回沙发上时,又感觉手脚发麻。
不用在意,他就着嘈杂的偶像剧音乐声,一口一口吃下了整整半桶冰激凌。
这不过是见了丁蓉后急性焦虑而已,吃些甜甜凉凉的冰淇淋,睡一觉就能好。
想到明天要去学校招聘会,时镜又感觉烦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睁眼时,感觉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
他强行开机起床,换了正装,打好领带又抓了头发,总算把自己捯饬精神一些,打着哈欠去楼下便利店买了根玉米。
宣讲会10点开始,时镜躲在车上吃完玉米,才走进学海楼。
走到二楼,他又想洗手,这会还没下课,楼道里空荡荡的,不巧厕所洗手池那里却有人。
二楼洗手池有三个水龙头,可惜两个不出水,时镜低着头站在那人身后。
等到水声停下一抬头,看到熟悉英俊的面庞,他舌头抵在上膛,暗道一声冤家路窄。
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天他还惊为天人的闻教授,他微微撅了下嘴,吊儿郎当的招呼一声,“闻教授早上好啊。”
闻声本就对他印象不好,见他上课时间又在卫生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还穿得像要去卖保险一样,本就严肃的脸上更覆上一层寒霜,眼神冷的能把时镜冻在原地。
“怎么又不去上课?”
时镜对着镜子专心洗手,连眼神都不施舍给闻声,“上课?我上什么课?有什么课需要我这么大的老板亲自去上。”
闻声气结,他执教生涯第一次见这种完全将学习不当一回事的学生,呼吸都粗了几分,“就算你有再大的生意,现在也是个学生,如果你觉得在学校是浪费时间,大可以退学,不要浪费有限的学习资源。”
“退学”这两个字像根细长的针扎进时镜心里,疼得他呼吸都变得滞涩。
昨天被他冤枉的委屈,被丁蓉发泄情绪的焦虑,像再也抑制不住的火山,带着怒火喷发出来。
“上大学有什么用啊,在学校学的再好,出来不还是给我打工,我直接一步到位当老板多好,从当社畜牛马变成让别人当牛做马,我简直爽的要死。拿退学吓唬谁呢,你以为我不敢啊?告诉你,我早就退学了,以后见了面,记得叫我时总。”
时镜抬头,淡褐色杏眼对上镜子里闻教授狭长清冷的眼眸,他以为闻教授听到这话会气急败坏,没想到他却非常冷静,只是抿了下嘴唇,“你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只有你能为自己负责。”说完,转身走了。
时镜满心错愕愣在原地,他与丁蓉以往的相处模式是互相伤害,对沉稳的闻教授发泄完情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半晌,时镜将手擦干,叹了口气。闻教授会询问他,也是出于老师的职责,是对他的关心,自己反倒冲他发火,真是……好任性啊。
要不去给闻教授道歉?
……
算了,反正以后也不会遇到,自己家的糟心事何必说出来惹人烦,就让闻教授以为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