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怀旧事 第5章 第 5 章

我快速的转身，在看到沈若的那一刹那，一股欣喜涌上心头，我激动地问道，“沈先生，你怎么也在这里？”

沈若朝陈伯点头示意了后，才说，“家中一人呆着无聊，便出来走走。”

我激动的向陈伯介绍了沈若，陈伯同他打过招呼，便牵着阿音要回去，临走交代道，“沾哥儿，你和先生多交流一下，音哥儿累了，我带他先回去。”

陈伯知道我们寒门学子结识一些有名望的文人的重要性，深怕沈若只打声招呼就走，便赶紧将我扔给沈若，自己带着阿音回去了。

我很感激他这么懂我。

沈若是师长，和他并排走在这街上，我并没有丝毫的别扭，反倒是无比的轻松与坦荡，这或许跟他温和的脾性有关，我嘴角不自觉的弯起了弧度，不由他问道，“沈先生，你可是住在这附近？这么巧。”

我觉得奇怪，这条街多是商户，鲜少私宅，且富贵之人鲜少出现在这边，沈若在此处出现，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他平静的回答，“是啊，就在前面的天福客栈中。”

“什么？”我惊讶地问道。

京中的文怀书院和文桐书院是太子爷所承办，所请的夫子都是天下有名望的学者，就算天子也会礼让三分，若说这两个学院的先生在京城中没有自己的府邸，我是真的不敢相信。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扯开了话题，说，“弦之，今日端午佳节，你原是陪着家人的，不该在这里跟我一起。”

话虽这么说，可我清楚的看见了他眉眼之间一丝落寞之色，我虽寄人篱下，好歹还有陈伯和阿音陪在我身边，可沈若是一个人，在这热闹的节日里，难免孤寂。

我觉得，他是希望我陪他说说话的。

想到此处，我从兜里掏出一颗粽子，那是方才阿音塞给我的，还是热乎的，我将它递给沈若，笑道，“不知先生吃过粽子没，我姑母厨艺了得，先生可要尝尝？”

沈若愣了一下，默默的接过粽子，感激的看着我，眼中满是暖色，他小心翼翼的将粽子剥开，一口一口的咀嚼着，喃喃说道，“很好吃，好久，没有吃到这样的味道了，弦之，谢谢你。”

不知为何，我一眼就能看穿他温和的笑容之下是一颗落寞无助的心，我拐到他的前方去，面对着他，边后退着走路，边打趣他道，“先生的吃相真文雅，我总是两三口就吃完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这是我的毛病，被不少人取笑过呢。弦之，我来文怀书院授课也有半个月了，怎么我觉得，你和我之前认识的不一样？不，学院外的你，和学院里面的你，我感觉不一样。”

我问，“有什么不一样呢？”

他想了一会儿，说，“为人处世不一样，在学院里你话少，低调，刻苦。在外面亲切，有朝气些，让人忍不住的想结识。”

我并不瞒他，诚实说道，“学院里课业繁重，人心又复杂，我一心放在课业上，也难以顾及其他了。”

沈若对我的话表示理解，“这世上的人，谁不是多张面孔呢，只是弦之，我很幸运，你在我面前是这样开朗的。”

我道，“沈兄，这话应该是我同你说的。你我既然称兄道弟，我必要以诚相待，只要你不嫌我家世坎坷，弦之愿与你真心结交，倾心相待。”

我这个人，一向是认为感情淡漠，可是在沈若面前好似没有任何抵抗力，自从见他的第一眼，我就想结识他，成为他的挚友，甚至知音。

幸好，他也是看重我的。

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天福客栈门口，沈若在门口驻足了许久，他告诉我，他不会在京城久呆，只在文怀书院里暂时授课谋生，因此才一直住在客栈里。

我有些失落，但心里明白他一定藏着什么故事，一个能在文怀书院授课的人，定是被太子爷看重的文人，前程似锦，他既然不想在京城久留，定是有什么原因。

他的这些事，只要他不说，我便不问。我觉得，即便作为挚友，也不是要对他事事了解，不问，是对这份友情的尊重。

我们走过天福客栈，聊了三史课上许多历史名人的奇闻异事，又聊起临近的大考和秋闱试，一路上，他脸上的忧愁少了许多。

京城的学子在参加秋闱试之前，都要经过几次大考，国子监的人会根据每次大考的成绩，排出检校进士及第，检校进士出身，以及检校同进士出生，三次大考落榜者是无缘秋闱试的。

这样的操作，是为了提高两文（文怀和文桐）书院在秋闱中中进士的比例的，而我，前面两次的大考皆落榜了，每每想起此事，我心中总是滞闷无比。

不知不觉已月上云梢，恐怕段清章他们会从赵家回来了，怕段府关门，我只得与沈若告辞，临走前，他又喊住了我，问道，“弦之，明日清风苑的鹿鸣宴你能去吗？”

我无奈的摇摇头，我没有一个在朝中为官的亲戚愿意带我去的。不曾想，他还会为我记挂着此事，心里竟是生出了几分感动。

他笑了笑，说，“明日辰时，我们在天福客栈门口见，我带你去。”

我惊讶的张了张嘴，沈若不是朝中的官员，应该在京城也没有亲戚，他竟然能去鹿鸣宴？不过想想，他既然能去文怀书院授课，必是地位不低，若是结识了朝中权贵，也不足为奇。

我心里的感激是无以言说的，那诗会是为了学子们结识朝中官员用的，日后殿试的举荐，中榜之后的职位分派都跟个人的人脉息息相关，对学子们日后的仕途之路太重要了，我因没有家世，纵使心里有多么不甘愿，也只能放弃，不曾想，沈若真的能够帮我。

我激动的有些结吧，朝他抱手道，“多谢，多...谢，明日辰时，我一定到。”

我几乎是又蹦又跳回到段府的，思及过往种种，承受着秋闱的重大压力，受着人情冷暖，我似乎没有哪一日像今天这般开心，并非是因为一次鹿鸣宴，而是我这一生时运不济，命途坎坷多磨，竟有这样的运气，能够碰见沈若这样的人。

清风苑位于皇城外的南街上，那条街上多是达官贵人的府邸，平日里闲杂人等是进不去的，沈若带我过去的时候，天色尚早，街上并没有什么人，清风苑的大门也还没有开。

我是第一次来这么显贵的地方，只觉得这街道上铺的石头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沈若为我介绍了一番这条街上的风情，原来这条街上，汇聚了这天下最有权势，最有才能的人，朝廷的丞相，各大参知政事们的府宅都在此处。

清风苑的背后，是琼林苑，飞阁流丹，壮观华美，那是皇上为新科进士设宴的地方，是权力起始之地，那个地方仿佛有一种魔力，能吸引每一个从它前面路过的人驻足观看。

学子们多是向往憧憬的，幻想着哪一日也能被邀请进去，与自己的同科们一起，在华灯曼舞里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被天子所称赞，那是何等的得意，而官员们停留，大概是想回味一下自己过去的风光，满意的点点头后，再举步离开。

“弦之？”

我猛然回过神来，一时觉得自己太过失态，连连向沈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第一次来这个地方，见这么多磅礴壮观的建筑，不由叹为观止。”

我不想让他看出我对功名利禄太过垂涎，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了，沈若轻柔一笑，目光指了指琼林宴的大门，问道，“想不想进去看看？”

我想，我想看看前人所描述的“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的闻喜宴究竟是什么样的，那样的场景我曾无数次幻想过，不知今后是否有缘一见。

沈若看穿了我的心事，不等我答话，便牵着我的手，推开了琼林苑的大门。

我心中惊讶，琼林苑竟然这么早就开门了，还有沈若，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能自由出入琼林苑，里面的人都没有拦截他的意思。

走过正堂，便是一座花园，花园中假山林立，假山之上各处楼阁熠熠生辉，花园两边有石子路，通向后面的楼阁，另外一边是个池塘，盛夏时节，遍布荷叶。

我没有往后走，便拉着沈若出来了，我知道，沿着石子小路，后面的玉宇琼楼定是别具洞天。可我不敢再欣赏下去了，这里有多么金碧辉煌，威严尊贵，我越发会想到自己是多么的卑微渺小。若是后面仕途不顺，今日的回忆怕是会成为日后剜心的刀刃，我并不想因一时好奇之心，惹得日后感伤。

沈若深邃的眼神落在了我身上，严肃的说道，“弦之，每次的三甲榜单，人人都趋之若鹜，可朝廷并不似你们想象的那般顺风顺水。等你身处其中，你也许会发现，自由比那些功名利禄要重要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