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怀旧事 第4章 第 4 章

沈先生露出笑意，没有了方才的拘谨，清秀的眉目间染着沁人心脾的温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顾沾啊顾沾，我只道是与你相逢恨晚。”

我惯会顺着杆子爬，早就顾不得他还是我的先生，连连退后了两步，负手笑道，“沈兄，在下顾沾，顾弦之。”

他错愕了片刻，显然是没有想到我这般的“厚颜无耻”的套关系，须臾，又释然一笑，行了同我一样的礼，“顾兄，在下沈若，字继月。”

就这样得知了他的姓名，顺利得出乎我的想象。其实细想之下，也很正常，我与他，都是在这世上孤寂无助之人，我看的出来他的孤寂，所以能获得他的好感。我想，沈若应该就是我曾今想象中的那种出类拔萃，身居高位，却有着平易近人，谦和婉约的性格的人，能得友如此，应当会得益良多。

学子入仕途，除了考过乡试之外，诗赋和策论方面还得靠人引荐，我无父无母，段家又是靠不上的，唯有靠自己去结交。

“沾哥哥！”

忽听一声明亮轻快的叫喊声，我抬眼望去，却是我的表妹从旁边的女学里冲了出来，手里拖着一个食盒，气喘吁吁的朝我走过来，将食盒交给我，一边喘息，一边说道，“沾哥哥，得亏你没走，我一下学就赶来找你了，今儿是端午节，段家肯定是不会给你加伙食的，这些是我娘自己做的一些点心，让我交给你。”

我接过食盒，有些尴尬地和我表妹说道，“劳姑母记挂了，纤纤，这位是我的老师，沈先生。”

纤纤似乎这才注意到我身边还站着一个人，笑盈盈的朝沈若抱手行礼道，“沈先生好，不知我表哥的学问有没有进步呢？他可是个书呆子呢。”

我瞪了她一眼，沈若笑着回答她的话，“弦之学问不错。”

纤纤满意的笑道，“我娘听了肯定开心，沾哥哥，端午节和阿音表弟多吃点粽子呀，我先回家了。”

直到纤纤的身影走远，我才朝沈若讪讪一笑，拿着食盒的手有些无措，让沈若知道我寄人篱下，我总是会有些自卑，怕他会嫌弃我的家世。

“这是我姑母家的表妹，在书院的女学里念书。”我紧张的解释着，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神态，幸好，没有瞧见半点嫌弃的神态。

他还是那样的温和，同我说，“弦之，今日佳节，赶紧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等久了。”

我点点头，一路上都是心花怒放的，很奇怪，我认识沈若不到半个月，可他的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吸引着我去结交。

回到段府的时候，陈伯早早的在府门口等我，一看见我，就说，“你赵家姨娘接了你段家几个兄弟姐妹去赵家吃螃蟹宴去了，音哥儿也闹着要吃，哎，都是一样的亲戚，这么厚此薄彼的。”

我回去的时候，阿音已经哭得满脸婆娑，我放下食盒，心生不悦，将他从椅子上扶起来，说道，“怎么这么没有志气，要去贪那口腹之欲？”

我本藏了一肚子怒火，想义正言辞的教训他一番，在段家生活，不要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不要去稀罕那些嗟来之食，人家叫都没叫过，这样委屈哭泣，不过是白白惹人嘲笑。

何况明日，京中会有一场鹿鸣宴，明面上虽说是为举人们所办，但各大家族，只要有在朝为官的，都可以带自家孩子去会上结交朝中达贵，总是能为以后的仕途铺路，而我一个正经的举子身份，无人领着，想去也是去不了的。

我知道段清章只会带赵家表哥和自己的兄弟去，不会想到我，我又该怎么办，顾音此刻竟然为了一只螃蟹，就这么没有出息。

阿音哽咽着，“可是...可是今天是端午节，过去娘总是会给我们做好多的小菜，我就是想吃螃蟹，就是想吃螃蟹，怎么了，呜呜...”

可听到阿音的哭诉，我却一句话都骂不出来，他才九岁，怎能不想娘。

我吸了吸酸涩的鼻子，默默无语的将食盒打开，端出里面的菜碟，姑母做了不少粽子，还有些腌制的肉，阿音看见，立马不哭了，陈伯去厨房拿了我们的饭菜后，就坐了下来同我们一起吃。

我知道，有了那个螃蟹的诱惑，阿音吃什么都是食不知味的，他虽然不哭了，可眼缝里仍夹着眼泪，迫于我的怒气，始终不敢掉下来。让他小小年纪，受这样的苦，我心中实在难以平静，又见天色尚早，想着段逸章他们又去了赵家，恐怕一时半会儿都会不回来，段家肯定会给他们留门，便打定主意，和阿音说道，“你快些吃，吃完了，一会儿我和陈伯带你去逛夜市。”

陈伯激动的抬起头，说，“沾哥儿，我也在想，今晚他们不会那么早关门，阿音关在这府里，心情自然不舒畅，带他出去走走，就好了。”

阿音一听说要出去，立马狼吞虎咽地吞了几口饭，又往怀里塞了几颗粽子，就跑过来将我和陈伯往外拉，说道，“那我们赶紧出去，这些路上吃，哥哥，我想去东胜街，好不好？那边的纸鸢做的可大了，我们去买纸鸢，等下次出了段府，我们就去放。”

我任由他牵着，不住的点头，段家家风算是严格的，像放纸鸢，斗促织之类的游戏，被他们当作是玩物丧志，一律不让段家子弟接触，阿音原来爱放纸鸢，来了段家，怕段家子弟“近墨者黑”，便再也不曾放过了。

傍晚时分，街上人来人往，我和陈伯在后面跟着，阿音一个人在前面蹦跶着，看看这边商贩的摊子，看看那边杂耍卖艺，开心的紧。

路上，陈伯拉住我，指了指边上一位测字的摊位，说道，“沾哥儿，等一下，我去给你算一算你的功名。”

我拉住他，摇摇头，“我不信这个，别乱花钱。”

陈伯仍不死心，“不算功名，那我给你算算姻缘吧，也不知你和李家小姐的姻缘能不能成，哎。”

我笑道，“陈伯，顾家家道中落，你难道不记得了，李家早就来退过亲事了？”

陈伯依依不舍的盯着那测字先生，叹道，“我知道，但是等你日后考中了功名，再去提亲，李家也不好拒绝了，我听说李家姑娘跟天仙似的，这婚约作罢，真真是太遗憾了。”

我拗不过他，只得将阿音招到边上，一起去测字。

测字先生问我脑中所想的字，我接过他的笔，神使鬼差地写了一个“若”字，等到回过神来时，那测字先生已将字托了起来，问道，“公子算什么？”

“功名！”

“姻缘！”

我和陈伯几乎是同时开口，不知为何，我竟神使鬼差的说了“姻缘”二字，缓过神来，已是后悔莫及。

那测字先生脸色沉了沉，冷冰冰的问道，“到底是功名，还是姻缘？”

我不由自主的想到沈若，只觉得瞬间神思虚浮，脸涨的有些发红，迟疑了片刻，心中竟生了许多对沈若的亵渎之意，忍不住慢慢开口道，“姻缘。”

那先生撇了撇嘴，嘲讽道，“一个好好的少年郎，不知为前程拼搏，测什么姻缘？”

他虽然鄙夷，可说话间手指已经动了起来，眯着眼睛，嘴里在不停的嘀咕着，半晌，才睁眼，捋了一把胡须道，“心似双双网，中有千千结。公子可有心仪人，或者是已经定了亲？”

我点了点头。

测字先生再次眯眼算了一把，又道，“公子命里注定有段奇缘，只是难免受外物所阻，亲事的话，怕是不会那么顺利。只是你二人若不计较名分，还是能有白首之缘的。”

陈伯怒吼道，“你这神棍，乱说什么，不计较名分，那不是无媒苟合，我们家公子那么干净的人，硬是叫你给抹黑了。”

他气匆匆的丢下银子，便拉着我和阿音快速离开了那算命的摊子。

我无奈道，“陈伯，我早说这江湖术士不可信，何必动怒呢？”

陈伯显然是后悔了，在我耳边低喃道，“你说的对，早知他是骗子，就不去了，真是浪费银子。”说了几句，又叹了口气，道，“不计较名分？李家姑娘嫁到我们这边，肯定是正室啊，他难道说的是...难不成李家还想着公子入赘不成？异想天开！公子，就算娶了一个平民女子，也断不能抛弃本家。”

我笑着摇头，自古以来测字算命皆是如此，算得好的，总是笑颜逐开，不吝打赏，算的不好，出言诋毁算是小的，常有破口大骂，动粗的。

阿音嘴里含着糖葫芦，望着我，颇认真的问道，“方才算命的先生说，哥哥能不能和大表哥一样，做高官呢？”

我捧着他的脸，笑道，“算命先生说，阿音要是好好念书，听话一点，哥哥就能做大官，阿音要是贪玩，哥哥就做不成了。”

“真的吗？”

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可不是？所以你记得日后要好好念书啊，哥哥的前途都指望你啦。”

阿音坚定的点点头，我心里甚是满意，小孩子就是这点好，容易糊弄。

“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