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后面的尖顶小楼里,田中仍然坐在窗前慢慢品着红酒,自从前面的大厅灯光亮起后,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大厅的位置。虽然通过糊着窗纸的窗户只能勉强看到里面的情形,他却是看得津津有味,半秒也不想错过。
大厅里激烈的战斗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整个房间仍然昏暗安静,时间静止了一般。
“吱呀。”木制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个一身休闲服,戴墨镜的人。田中放下酒杯看着来人。
“田中先生,照您所说已经准备好车辆,除了我们的人,其他人都已经在大厅集合。”来人恭恭敬敬鞠躬,声音压得很低。由于动作比较大,屋里燃了一半的蜡烛被风吹动,烛心的火苗乱晃,将屋里男人的影子晃得张牙舞爪。
“很好。”田中低声说,他颤巍巍得站起来,肥胖的身躯在紧绷的燕尾服中更显臃肿,他要很努力才能挪动自己的步伐,却还是缓慢而坚定得走到桌前。
桌子上,绘着复杂文字的酒瓶中只剩小半瓶液体,他用肥硕的手将酒瓶拿起来,对着瓶嘴一饮而尽。有红色液体顺着他肥胖的脖子流下来,沾湿了原本白色的衬衫,在衣领处形成一道弯曲的红色痕迹。田中浑然不觉。
“咚!”喝空的酒瓶被重重砸在桌上,桌子连带着放蜡烛的碟子一起发出巨大的响声,蜡烛的火焰一下子变得虚幻,屋子里两人的影子更显变缓莫测。
被这声音吓到,戴墨镜的男人偷偷抬眼瞄了一眼,然后自口袋中恭恭敬敬掏出纸巾,递过去:“您的衣服脏了。”
“哦?”似是刚意识到这点,田中接过纸巾在脖子和衣服上胡乱抹抹,然后将皱巴巴的纸团成一团扔在地上。他并没能擦干净自己的脖子和衣服,衬衫上红痕依旧,脖子上也有一道浅浅的痕迹。但他似乎并不在意。
“走吧。”田中挪动着肥硕的身躯,粗壮的大腿每落下一步似乎都很费劲。墨镜男迅速上前想要搀扶对方,却被他直接把手打到一边。
“去让我们的人准备好,这就离开。”田中用不满的语气对墨镜男说。对方过来搀扶的举动着实让他感到不舒服,虽然往常也有过这种行为,但今天,他只想自己走这一段路。
“是。”墨镜男鞠躬,恭恭敬敬退下。
田中歪歪扭扭得从门口挤出去,走廊很黑,他却走得很稳。由于之前的刻意调配,一路过去并没有一个守卫。整个楼中只能听到田中沉重的脚步声,缓慢却坚定得往下走。
黑色的夜晚是他最好的掩体,平日会惹人注目的肥胖体型此时独自在昏暗的小楼里蹒跚而行,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出现。
他记不得自己走了多久才走到教堂的后门。明明是很短的一段路,却让他费劲力气。他的额头上渐渐浮现出汗珠,黑色短发上也开始有晶莹的水珠浮现。事实上,他从没觉得走一段路这么累过。
但现在,他走到了。
教堂的后门处整齐得停着一排车辆,大概有七八辆的样子,每辆里都坐了人。见他过来,有人迅速拉开最大也是最豪华的一辆车的车门,恭恭敬敬请他上车。
肥胖的身体费了不少力气才迈上车子。他坐在紧紧靠着车门的位置,完全不想再挪动半分。
外面有人轻轻关好他这侧的车门。田中没有忙着系安全带,而是颤巍巍得将手放在了拉开车门的门把手处,似乎是无意将手放在这里的一样。
“可以动身了。”田中这样对司机说。由于之前自己走过来这么长的一段路,他还有点喘,说话时也带了粗重的喘息声。
“是。”司机便是之前的墨镜男。他恭敬得回答一声,然后踩下油门。
车缓缓开启,周围的车纷纷开始启动,只待田中的车先开走,然后一路跟在后面。本是离开的时刻,田中的脸上却现出一点紧张的神色。
然后是突如其来的“哐”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直接落在了田中所坐的那辆车上。
他几乎是瞬间便反应过来,用令人难以想象的敏捷姿态拉开车门,扭着肥胖的身体跳出去。高大肥硕的身躯落地发出巨大的“砰”的声音,与身后车子上发出的声音合而为一。
田中趴在地上,费力得翻身回头看。
那辆他刚刚还坐在里面的加长轿车已经被压成了饼状,由于系了安全带而来不及迅速离开的司机也被砸在里面,驾驶室里只有一块模糊的血肉。轿车顶上,一个头戴帽子,身着黑色披风外套的男人正倨傲得站着,帽子下一缕橘红色发丝随风飞动,他从车上慢慢走下来,走向还趴在地上没有起来的田中。
看到对方能力的瞬间,田中就知道此人是港口黑手党的中原中也。他的“污浊了的忧伤之中”可以随意操控重力,别说压扁一辆车,就是压扁一栋大楼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或许是被这种逆天的能力所惊吓到,又或者是被对方身上的煞气影响,他盯着对方慢慢走近,忘记了站起来。
中原中也脸上带着不耐,他一面走一面还在抱怨:“虽然被这样指挥着跑来跑去很不爽,但太宰那个家伙说的果然不错。你这个两面派居然还想逃走!”他揪起田中的衣领将他提起来。身边几辆车中的人纷纷下车,以枪指着两人。
中原中也皱眉。他松手将田中扔在地上,一个转身直接冲向离自己最近的那群人。
枪支这种武器对于普通人来说确实是不小的威胁,但对于连身影都很难捕捉到的中原中也而言,实在是太过不入流。几秒钟的功夫,一群人已经横七竖八得倒在了地上。
“好了,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了,”中原中也活动着戴黑色手套的双手,慢慢逼近田中,刚刚那群家伙连让他热身都谈不上,“在我们好好谈谈之前,你或许能告诉我我们的人现在在哪里。”
他扭动双手,指节发出“嘎巴”的声音:“或者,你想陪我玩玩再说?”
田中额头上有汗滴下。
此时,教堂大厅中。
“被人单方面殴打的感觉如何?”安部伸个懒腰,用斯文愉快的笑容面对面前的人。他一身衣服平整干净,丝毫没有半点刚刚战斗过的样子。而在他对面,野上等人的样子就实在悲惨了点。
整个房间的地摊上散落着不少血迹,一排排椅子已经成了一块块木块。后来增援的几个人全部被放倒,散落的身体摆在进门的位置——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移动分毫。整个教堂中,除了好整以暇的安部,只有野上,芥川和被芥川护在怀里的银还站着。
此时野上的嘴角有明显的血迹,身上血迹灰尘汗迹混在一起,白色衣裙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她弯着腰,缓解着刚刚被一脚踢在腹部的疼痛。在她旁边,芥川的脸色要更差一点,惨白的脸上有星星点点的红,他右手抚着左臂,之前用左臂挡过一击,现在整个左臂已经毫无知觉,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断了。相比之下,由于不是异能力者而从一开始就被芥川护在怀里的银样子要好一点,只是浑身也是尘土遍布,蒙脸的绷带上已经有血透出。
看两人的样子,野上已经可以肯定他们真的是兄妹了。只是她已经没了关注长相的**。在她手边,空间门几次浮现又消失,状态越来越虚幻。
从发现对方的异能力是什么起,野上就起了以空间门离开这个房间的念头。只是教堂的窗户上都绘着各种图案,几乎没有合适的视野。她在抵挡对方的攻击过程中不断在周围寻找,终于在一块窗户上发现一小块能看到外面的玻璃,那里的彩绘缺了一个角,能勉强看到外面。
只是角度太别扭。
野上找不到任何可以将自己与芥川他们全部放在视野里的角度,也就是说,她不可能在把一扇空间门开在外面的同时,将另一扇开在芥川旁边。也不是没想过在自己面前开一扇空间门,然后将芥川他们拉进去,但一来动作太大,对于没有速度优势的他们来说太容易被安部抓住,二来,她的能力也遭到了削弱,当她意识到这点时,她已经开不出那么大的空间门了。
安部的速度越来越快,攻击越来越强,相应的,野上他们的速度越来越慢,能承受的打击越来越弱,异能力也开始渐渐难以使用。
安部还不知道她的能力。这是野上唯一的,只能尝试一次的机会。走进空间门需要时间,以她现在的速度,只怕走了一半就会被安部直接揪回来。如果一次不成功,安部一定会直接将自己杀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试图问出一点有用的东西而不断进行拷问。
野上只能耐心等待机会。
芥川明显也清楚这一点。他一直在尽力试图将安部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在对方攻击时,黑兽会有短暂的反击,虽然力度很弱,已经足够让安部感到警觉,继续向芥川身上招呼了。
“我再问一遍,你的上级是谁?港口黑手党里是谁在处理Len的事物?”安部的声音还是很优雅好听,野上却能听出他隐藏的愤怒。他死死盯着芥川,右手下意识扶了扶眼镜。
“你这种人也配知道他的名字?”芥川的声音已经减弱,气势却一点也不弱,他回瞪对方,眼神里是凶恶的光。
安部直接一脚踢过去作为回应。他的速度已经太快,野上几乎难以捕捉到他的身影,只能看到一道白色的光瞬间冲过去。在他触到芥川的瞬间,黑兽化为巨口状狠狠咬住了他。芥川的时机把握得非常好,直接用最大的力气将猝不及防的安部拉住。许是没想到芥川还有余力可以使用“罗生门”,安部有一瞬间的愣神。
机会!
野上立刻把握住时机,空间门瞬间出现,虽然只有半人高,但一两秒的时间已经足够野上钻过去。
反应过来的安部只随意一挣,就从“罗生门”的束缚中挣脱。只是当他回过头来时,野上已经身处房间外了。
野上移动出来的那块玻璃离大厅的后门很近,因此她直接落在了大厅到尖顶小楼中间的草丛中。当她终于踩到外面的地面,还没来得及直起腰时,一个熟悉的带着愤怒的声音便从她头顶传来:“你把其他人丢在里面独自离开了?”她抬头,说话的是从后门赶过来的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一脸的不赞成,他手上拎着一个肥胖的,被困成粽子的家伙,那家伙被塞住的嘴里还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他用了一段时间来询问对方几张路线图在哪里,却没有问出地点,只能将田中作为俘虏先拖回去。
他盯着野上,仿佛要在野上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中也老师,快打碎墙壁,救芥川!”野上来不及多解释,在这样一个环境下看到熟悉的人,即使是野上心里多少也是有些激动的,她大喊对方的名字,语气里有自己都没能察觉的依靠感。身上还带着伤,她半蹲着,希望的眼神落在中原中也身上。
“哼,”中原中也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扭头向大厅的墙壁看去。他顺手将手里提着的“粽子”往地上一甩,长腿对着墙壁帅气得扫过去,没见他怎么用劲儿,大厅后门的整面墙已经应声而倒。
光线从房间洒出来,站在草丛中的几个人借着这光芒,看清了大厅里的情况。芥川半跪在地上,旁边是跪坐着的银,或许是由于安部的攻击,银尖尖的发饰落在地上,一头黑色长发披散在肩膀,她身上全是血,正用双手努力试图捂住芥川流血的腹部。
墙壁被踢开的瞬间,似乎是意识到发生什么,芥川忽然抬头看向安部,黑色外套所化的黑兽一部分渐渐裹上他流血的伤口,另一部分化为利刃,直接割向安部。
安部几乎是狼狈得滚到一边,躲过这次攻击。空间不再封闭意味着他的能力不能发动,没了异能力的加成,他的速度和力量恢复到普通人的水平,已经很难与芥川相抗衡。
中原中也没有急着去帮忙。他在过来路上已经通过田中了解了安部的能力,清楚得知道以芥川的实力可以单独干掉这个家伙,况且,被单方面吊打这么久,芥川也实在需要一个发泄口。事实上,比起帮忙,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要做。
他扭头继续用那种凶狠而失望的眼神盯着在草丛中的野上——她已经站了起来,只是还捂着肚子,安部为了方便审问芥川而踢了野上一脚,让她失去反抗能力。那一脚实在太狠了,野上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火辣辣得疼,直起腰来已经费了不小的力气。
中原中也也发现了她的不适,他眉头微皱又马上恢复,又用严肃的语气对野上说:“抛下上级独自逃跑,明天去审讯室呆一天吧。”
又是审讯室。
野上右手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左手手腕,那里被细铁棍戳出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摸起来仍会有痛感。
安部的能力几乎是无解的,这种情况下,她跑出来再破坏掉整个空间是最好的方法,她相信中原中也也明白。
野上低头,用平静的语气回答:“是的,老师。”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那语气中还有点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