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呼啸着穿破黑夜,将灯红酒绿转成七彩流光,霎时间又抛在身后。
但车上,谁都无心观赏。
李真歪靠在后排右侧,不停打量左手边的曲奇。
自从和李弦聊完,他就一直是这副迷茫凝重的表情,像思考了很多,又像什么都没搞懂。
一直沉默也不是个事。
尤其对被晾着的人来说。
李真不多纠结,直接挪到中间,伸手轻拍曲奇的手背。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掌下的皮肤温凉,似乎绷紧了一瞬,又马上变成柔软。
曲奇转头,目光极其冷淡,像在打量个陌生人。
手被握得更紧了,似乎在通过力度和热量试图向他传递些什么。
他跟着向下,望向贴在一起的两只手。
虽然,但是。
叠放的姿势让它们看起来更像安抚,而不是亲密暧昧。
手很快被自然地收走,李真更加轻松关切:“魔魔怔怔的?鬼上身了?”
温暖的触感仿佛尤在。
曲奇盯着手背,任凭回忆和现实在脑中暴风交替。
怎么会这样?
原来所有的撒娇亲昵都是被包装过的越矩吗?
他这个所谓的好朋友也是不可信赖的存在吗?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合租?还是……断交、或之前?
如果早知如此,怎么可能不保持距离?
李真,你好会装啊。
他痛苦地捂住脸。
“如果能、早点说开,是不是就不会错到现在了。”
“什么?”
听不懂这是在意指什么,但话中的懊悔之意似乎与自己有关,李真不由得焦急追问。
但曲奇并没有解释,只是更痛苦虚弱地合上眼,不再说话。
车开了多久,李真的心就忐忑了多久,他想:早点说开什么?
说开自己喜欢他,还是说开他和李弦之间的误会?
如果是后者,是不是意味着两人又要复合?
那为什么还要盯着自己的手?
李真百思不得其解。良久,又倔强地笑了。
管他是什么,这条路,反正都会走到黑。
下车的时候,曲奇也已经恢复了正常,平静地刷卡上楼回房。
他也打定了主意,不戳破,不接受,像四年前一样逐渐远离。
反正,两个人的人生本来就没那么多交集。
李真递来一杯热水:“要不要点个夜宵?晚上没吃饱吧。”
他坐在床边,看着水,又抬头看若无其事的李真。
“不用。”
他下床翻开行李箱,找出衣服往外走。
“干嘛去啊?”
“游泳……你别跟着。”
“为什么,万一我也想游呢。”
李真小声嘀咕,暗暗打量曲奇的神情。
但留给他的只有冷漠。曲奇直接像个游魂一样飘走了。
……是在故意冷落自己吧。
但这样放人独自去游泳,怎么可能安心,看着溺水都懒得求救的样儿。
他边锁门边想。
曾经一哥们每次跟对象吵架,都会先出去冷静,等对方消气了再回去,还美其名曰说放对方在外面不安全。
他嗤之以鼻嘲笑了好久,现在却不得不信,这是真理。
谁舍得让爱的人孤身犯险啊。
游泳池就在楼上。
李真从安全通道上去,埋伏在一个卡座里。
这个时间点游泳的人已经不多,曲奇换好衣服的身影格外好找。
记忆中曲奇并不擅长游泳,所以他才会着急跟出来。
可曲奇变了。
全副武装,熟练地纵身一跃,扑通声后,水下多了条流畅的身姿。
……不知道是不是李弦教的。
他躺在长椅上一边偷窥,一边沮丧地叹气。
安静的大厅陡然响起声熟悉的腔调,越来越近。
“明天不约了,我回去……唉,一言难尽。我想把的那个弟,他哥居然是我顶头上司……关键我也追过他哥啊,绝了真是……你懂个铲铲哦,姐只是浪,又不是乱,还要脸……啊、小真!”
S姐讪讪地捏着手机,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嘘!”
两人趴在长椅上脸对脸,像地下工作者一样悄声接头。
“你追过李弦?”
“啊哈都陈年往事了……”
“嘘小声点!”
泳池边传来剧烈水声,李真偏头去看,S姐也跟着伸出头,“谁啊?”
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头又被强势扳回来。
S姐顺势蹭了把掌心:“手劲大,手也大。”
“……你真恶心。”
李真嫌弃地收回手,可惜那油腻的感觉已经深深扎进脑海。
“快说,什么时候追的?李弦怎么回应的?”
他有预感,李弦绝对没跟曲奇讲过这事,否则曲奇不可能和S姐这么要好。
那曲奇如果知道了,只怕再看李弦都要带着几分疑心吧。
“两三年前吧,肯定直接拒了啊,你哥这脾气……不是,你关心这干嘛?难道怕影响咱俩谈恋爱?”
李真忍不住后退三尺远:“谈你大爷个头。”
这人怎么这么油。
他实在看不顺眼,但有话要问,不得不忍耐,只用眼神持续地发射嫌弃之光。
“那你追A又追B,口味挺杂,不会连O也喜欢吧?”
说话间,水池方向再次传来响亮入水声,随后归于平寂。
“不喜欢柔弱的……所以你偷窥的是个小O?要不,姐帮你参谋参谋。”
S姐边说边八卦地抬头,谁知毛都没看见,又被粗暴按下头,脸都差点砸进沙发里。
她忍不住压低声音怒骂:“你小子属狗啊,这么护食。”
“嗯。”
李真竟然直接认了,毫不掩饰对泳池里的人的在意,一直偏头关注着。
看这狗仔的样子,是还没追到咯。
S姐心下明了,哼笑一声,枕着手笑眯眯地诱惑李真。
“追人,姐姐最有经验了,谈过的恋爱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要不要老司机带你?”
“从我听到的来看,你成功率挺低的,还是算了吧。”
李真终于转过头,不屑地拒绝。
“不过,有个问题你可以答答看。”
“答对有奖?”
“有鸡毛。”
眼看着S姐的视线往下偏,李真终于怒了,想让她滚,却听她率先抛出一个条件,李真想想就同意了。
“如果,一对情侣分手了还藕断丝连,应该怎么拆散?”
“……”不由自主瞟了眼泳池方向,S姐心想:你小子喜欢人妻?吃得也不清淡啊。
“简单,感情基础越深就越难分,外人胡乱插手反而容易适得其反,还讨人嫌。”
她看着李真不屑又想听,斜着眼瞅她,便继续说道:“其实你可以……”
曲奇洗漱完,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还没等到李真回来,手机上也没有任何未读信息。
这很反常。
这个话痨,平时出门工作都喋喋不休,今天竟然一声不吭。
是察觉到自己的疏远了吗?
李弦晚上的话犹如惊涛骇浪再次袭来。
从看到的第一眼开始,每每想起,曲奇都觉得头晕眼花,一晚上都在努力镇定心绪。
可能是真的,但不可以是真的。
他不讨厌李真,可没办法接受这种奇怪的感情。弟弟和恋人这两个字画等号,简直无法无天——更何况还是前任弟弟。
他除了退却毫无退路。
并且,现在的他,也无力再面对任何一段感情。
他从聊天框里退出,看着屏幕有些无所适从。
疲惫但睡不着,该干嘛呢?
软件摆满了屏幕,但没一个是他想玩的,指尖无聊地点来点去,鬼使神差地误触到一个小游戏。
游戏的名字叫数独。
这是李弦最爱的游戏,经常睡前打开一局放松头脑,尤其是恋爱后期,这种现象愈发严重,都没有时间过二人世界了。
但曲奇也稍微总结出一个规律:如果李弦当晚没有开游戏,那被玩的,就另有其人了。
看着“竞品”,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曾经李弦兴致勃勃地带他入门,但他始终不理解这种费脑子的游戏怎么能称得上休闲益智。
关于李弦,他不理解的还有更多。
但命运就是这么奇妙,互相不了解的两个人相爱了,还差点结成正果。
很荒唐。
但如果再来一次,再遇见李弦,他应该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爱上。
就像靠在坚实城墙后,虽然会冷,但依然可以遮风挡雨、有安全感。
……明明是自己说的尝试做朋友,但这样沉重的羁绊在前,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地相处啊。
好难。
曲奇终于打起了哈欠,他刚关灯,门外同时响起哔哔刷卡声。
李真蹑手蹑脚摸进来,一抬眼,先看见黑暗中两个亮晶晶的眼球,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问:“你怎么还没睡?”
“马上。你还洗漱吗?”
曲奇也压低声音,顺手按亮床前灯,就着朦胧的灯光又盖好被子。
“不了吧。”
李真正准备拿起睡衣去洗手间更换,突然想到什么,面向曲奇说:“遇见个客户,多聊了一会儿哈哈。”
曲奇正闭目养神,听见说话下意识睁眼,下一秒,瞳孔剧烈震颤起来。
李真就站在两张床中间,没穿上衣,随意地绷紧肌肉,见曲奇望过来,一如既往地不着调:“阿奇,你看我练得怎么样?”
两人很少这样坦诚相对。
曲奇受到了惊吓,僵硬地转头,口吃道:“啊……好、好、去洗澡吧。”
“这么好,要不上手摸一把?”
“不了呵呵。”
李真面带笑意,潇洒地抓起睡衣走进洗手间。
门还没关上,眼里的笑意瞬间变冷。
曲奇知道了。
他百分百确定。
问题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