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头等舱,足足十二个小时的飞行足够让人血脉淤积。
下飞机的时候所有人都昏昏沉沉的打不起精神来。
“有学校的人来接我们吗?”学生打着哈欠问。
“应该是这个学校学生会的人吧。”随行的人有知道的随口应承,大概往年国际生的借机流程都是这样。
他们边说边往前走,一群无精打采的青春少男少女怎么也遮挡不住脸上的朝气,浩浩荡荡行进还蛮惹目。
正前方出口处,一个男生被人壁咚压在墙壁和身体之间,虽然个头明显比女生高,但他羞红了脸,感觉毫无还手之力。
“柏青学长,你就从了我,和我在一起吧好不好。”女生声音娇媚,颇有死缠烂打了一会儿的意思。
男生白白净净的,气质也好,即使扭头憋屈在那里也能看出就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年。
他现在面对女生的攻势咬死了牙不说话,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声音闷闷的:“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红彤彤的耳朵仿佛一只娇嫩欲滴的兔子,让谁看了都想欺负一下,好让他对自己露出那种表情,难怪那女生愈演愈烈。
“喂,国外的交换生到了,你们还在这打情骂俏像什么样子。”
有其他同学在旁催促他们。
这大概是他们等人等的无聊了于是进行的业余项目,等的人到了项目也该随之停止。
“没事,我们爱看!”
艾米丽见状高呼着跑向他们的接待手牌,“从是什么意思,我学习了中文可这是俚语吧。”她歪着头,卷舌发音靠后七扭八拐。
已经来不及自我介绍了,全世界谁不喜欢看八卦呢。想到这还可以让她更加深入的学习中文,想想艾米丽更加兴奋了。
“为什么不答应这个女生,你们很配。”
知道了从作动词的意思,她立刻十分亲密且顺滑地站在二人旁边,加入了这个谈话。太过激动的性格让她说配的时候有点过于爆破,乍听上去像在说你们很碰似的。
艾米丽大胆放肆地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打量这两人,异国他乡这给她带来了一些新鲜感终于驱散了一些旅途中的沉闷。
被告白的男孩干净清秀的面孔上配了一副与生俱来的腼腆表情,眼神也那么青涩自然。
无论在哪里,大概每个长相帅气的男孩总是有种自知站在世界中心的自信心爆棚感。于是,无时无刻不露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全世界都该为我倾倒”的油腻且侵略的表情。
而眼前这个东方男孩不一样!
这也太性感且稀有了!难怪有人会爱他!
艾米丽很懂地点点头,面露绿光大胆地接着往下看……
陈柏青被打量得有些害羞,他现在一下子被两个女生团团包围压在墙边,再配上一个来自外国友人无比**滚烫并且正在肆无忌惮向下扫射的目光更是盯得他难以招架。
他一下子转过头,不知怎么正好对到队尾王嘉余那双冷淡的眼睛,他明显怔了一下,然后清醒过来趁大家都不注意间弯腰从对方的掣肘之间溜了出来,离开前语气颇有点认真地说:“说了很多次了,我不谈恋爱。”
他一下子回答了她们两个人。
从正面看,他长得确实很好看,尤其一张嘴唇,十分好看的唇形,紧闭着却微微翘起,天然像在索吻一样。
往上看,搭配着那双过于认真的眼睛,一齐在同一张脸上,对冲出了一种特有的美感。
男生脸颊微红,顺便不忘给女生一个台阶,“她总是这样逗我,你们别见怪。”
“我们不可能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再对着远方空气多说一句。
表白的女生早习惯了似的,在一旁毫无良心的哈哈大笑,眼睛里闪烁的都是玩闹调戏成功之后喜悦。
被拒绝了也留有足够空间的温柔,不让对方难看,这样的人总是很讨女生喜欢。
“逗的意思我知道,搞笑的意思。”艾米丽一边体会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决定把心思扑在学习上,回忆并且开始模仿她在中文书上看到的例句,双手翘成兰花指,“你这人真逗。”
她加了点放错位置的转音,因为听说这样更像首都的口音。
陈伯青笑了,他看起来十足是个性格很温和的人,“对,你用的很不错。”鼓励之后,他一本正经地转头让大家聚拢好钦点人数,以确保没有人被拉下。
大概是看到亚洲面孔更觉得亲切,他在跟艾米丽说说笑笑之后,主动走过来跟队尾侧的王嘉余打招呼:“你好,我是学校派来接你们的学生,你是来自哪个国家?”
每年国外来的都有很多日本韩国和东南亚的亚裔面孔,不一定是中国人。
“我是中国人。”王嘉余客气疏离地回答。
她的声音就相对每一个人那样,高高在上又冷淡疏离,她在家里一直说中文,完全没有任何语调的问题。
午后日头正盛的阳光,透过机场的层层叠叠的钢筋建筑,斑驳在他们身上,烈度减弱但仍然光亮,一束光正好打量了她的脖颈,像一株正在生长出来的白色雏菊,浑身有一种要打破室内斜长出去的野生冲劲。
“你说的很好,是在中国长大的吗?”他忍不住再发问,思维自然而然地顺延下去,“有很多人从小在外国长大,只有一张中国脸,说话也是歪七扭八的,像刚才那位开朗的艾米丽一样。”
陈柏青并没有靠得太近始终和她隔开一步,安全舒适的距离。
但她似乎仍然兴致缺缺。
“我三岁就离开了,没有什么更多的记忆。”王嘉余公式化地回答,不时低头确认手机,面对对方的热情,她回应的只有礼貌的微笑。
突如其来地插入,有人不怀好意。
“喂,我们这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可能不喜欢你这样的穷人。”卢克不合时宜地搭话,“毕竟连我们她都竟然不喜欢。”
他从小养成的素养让他早看出来眼前的这位一身平平无奇甚至朴素的过头了,算得上干净平整,但那件球鞋起码洗了三次以上吧,再多次他可就想不出来了,可真寒酸。
面对突如其来的无礼,任谁脸上都无法阻止那一闪而过的尴尬。
但陈柏青调试很快,下一步并没有对他反击而是立刻收敛神态,进入工作状态带着他们往学校大巴走去。
在场的大多数人有钱学生一方面深谙这套鄙夷链潜意识认可,另一方面又鄙夷卢克这样公开的傲慢无礼。
陈伯青站得离卢克远了些,平静且不卑不亢地介绍今天的大致流程以及之后他们需要办理的事项。
一举一动都和刚才别人的粗鲁展开鲜明对比,衣服有时候并不能区分人的高贵,反而带来更大的落差。
人们心里的天平一点点倾斜。
“嘿!你为什么不说话?!”
卢克以为对方怕了自己,又觉得一拳敲在棉花上面子上挂不住,他愈发变本加厉地提高音量。
陈柏青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还没等他开口有所表示,几个和他一起来的同学早就向卢克投来了不友善的目光。
他们这位学长人品有目共睹,脾气更是好的没话说,这些高贵的小姐大少真以为自己有钱了不起。
王嘉余揉揉脑袋,不胜酒力和长途飞行让她本来就头晕脑胀,虽说她也不喜欢记忆里的那些穷男人,但此时更加厌烦卢克那她当借口的无法无天和喋喋不休。
还没等陈柏青有所反应,她先转头毫不客气地盯着卢克,这个男人明显是对自己不爽却又拐弯抹角地阴着来,于是她不耐烦地反抗道:“我真心觉得你们所有人都很无聊……尤其是你这个……蠢……在这里搞什么戏码?!”
她说了一个英文词,陈伯青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是卢克当然听懂了,他居然没有反驳,只是阴沉着脸瞪了一眼王嘉余,接着走开了。
看着卢克的背影,一直在旁边的瑞恩对他的背影劝说道:“兄弟,拿出你的绅士风度。”
他也看不惯卢克的样子,但尽量在缓和气氛,转身非常自来熟地搭过陈伯青的肩,像认识的兄弟一样,“抱歉,你别在意,他玩比大小的游戏输给了这个女孩,所以他一见到她就要爆炸了。”
瑞恩的气场就好像海滩上的阳光,和煦又自然,同时有一些恰到好处的距离,陈伯青轻轻笑了,“你们的中文都很好。”
他转头看向王嘉余,王嘉余礼貌地扯出一个疏离的微笑对他抱歉示意,然后恢复冷冰冰面孔对着瑞恩说:“我约了人我要先走。”
瑞恩摊摊手,向他刚认识的“哥们”亲密地抱怨:“女强人总是工作优先,把我们这些帅气男人摆放在家里……”
“女强人?”陈伯青有些疑问。
“太可怕了,出发前就约了她的投资人在机场见面……”
瑞恩看他迷惑的表情,立刻一副兄弟我懂你的样子开始如数家珍地介绍起“他的”女强人,并且这正好能消除一点刚才卢克莫名无礼行为所带来的尴尬,“她自己创造了一家商业公司,你知道,每天为了赚更多的钱而日益奔走。”
他摇摇头,露出不知真的还是假的担忧的神色:“不知道以后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啊?你们已经在一起了吗?”陈伯青惊讶,看女孩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她好像真的平等的讨厌在这里的每一个人。
想到这里突然不知道需不需要感谢刚才那位卢克,如果不是他,她恐怕不会对他多有什么好态度。
“这你就说到我的伤心处了,但,嘿,我在追她。”其实瑞恩丝毫看不出一点真实难过的样子,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些毫不在意地运筹在握。
“哦哦。”陈伯青茫然地点着头。
“当然了,如果有漂亮的女孩你也可以介绍给我。”他又露出大白牙开心地笑。
“你不是在追她吗?”陈伯青不解,是自己跟不上外国人的思路还是在怎么着。
“她让我等了太久,我需要先找别人约会一下以此来慰藉我那颗受伤而又寂寞的心。”瑞恩戳戳他的胸口,眼睛里闪烁着戏谑的光,“我喜欢这里的女孩,比我们那里的女孩更漂亮。”
他是懂怎么说一些漂亮话的。
在瑞恩介绍他具体喜欢哪种女孩的背景音中,陈伯青边往前走,边望着那个已经走过转角彻底消失的背影发呆。
他有些不同意,喃喃地对旁边的人说:“喜欢一个人还是要专一一点吧。”
“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对方满不在乎,“更何况……”
接着瑞恩露出阳光开朗背后一点独属于这个阶级耳濡目染下精于计算的真实面目,忽然有些深沉地耳语:
“情真意切有什么用,利益绑定才是关系永存的秘诀。”
他眨出海滩阳光般的笑容。
……
这个机场真的很大,王嘉余差不多在里面足足步行了了半个小时才找到约定好的咖啡馆。
“徐伯伯。”
这是她在国内少数几个认识的人。年幼时和她的父母一起创业,现在仍在公司高层的之一。能够在权力争夺之后,先后两方都认可都留任,他也是有自己的本事在身上的,更可况现在他愿意帮她,成为她的初创公司的最后一个投资人。
一个合格的创始人必须在公司初期就懂得识别并且管理自己的投资人。
性格、资金量、占比、两人之间的共识等等都是重要考量要素,不然时不时越俎代庖,在执行具体事务的过程中横加干扰,不得不听命于人的情况,都随时有可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成长的过程中,她越来越清楚一山容不得二虎的含义。所以这是她为自己选定的最后一位投资人。
“你公司的方案带来了吗?”
很多事情已经在电话里沟通过了,这位徐伯也是直接开门见山。
“所有资料都带来了。”王嘉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袋,准备交到对方手上,对于他的投资她还有些惴惴不安。
对方伸出那双日益苍老的手,慢慢接过。
那双手现如今已经有止不住的肿胀,握起来并不像正常人的手劲道、有力、骨节分明,而像是握住了一块粘稠的泥浆,要使力而无处使,反而被强行滞留下来。
慢性淋巴病病人晚期水肿的手。
她的瞳孔倏然放大,先后确认了几次。连忙压制住那些翻涌上来的记忆,她一下子明白对方出乎意料支持她的意图,立刻转变念头,头脑中迅速地修改她最初的谈判目标,衡量砝码并且顺势准备坐地起价。
将同情转化为更有利于谈判的利刃,这是一个成熟的商业谈判者应有的冷血本领,也是一个像鲨鱼一样的捕食者对于血腥味的合理判断。
徐伯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他只是局促地摇摆着他的双手,低头随意看了一眼那些文件:“没什么好说的,我相信你……就按之前说的办吧……”
王嘉余的想法得到进一步的确认,她居然有些兴奋地咬住自己的唇角,跃跃欲试地把那些无用的情绪吞下去,立刻乘胜追击:“除了让您做我的投资人之外,我还希望您能将闻德的股份卖给我。”
徐伯伯眼睛睁大看着她,那双眼睛依然清明,王嘉余不留一丝余地也大方回看过去。
她的眼睛里全是即将复仇的火焰,和她稚嫩的年纪毫不相符。
最终那个年老者在无声的空气中败下阵来,搓着手沉吟片刻,苍老浑浊的声音终于开口:“你果然知道当年都发生了什么。”
“实验室暴露。”她毫不犹豫地给出自己的结论。
“有可能。”徐伯伯点头,他的声音怅然无力,说:“也有可能是报应。”
“如果是报应的话,始作俑者怎么现如今还毫发无伤,您别吓自己了,积极治疗,现在医疗水平比起以前提高了不少。”王嘉余僵硬地宽慰,她都为自己语气里的冰冷感到惊讶。
徐伯摇头,怆然若失地盯着他的手,反而用安慰他人的口气:“没救了,你也知道。”
王嘉余的嘴角止不住地飞快颤抖了一下,大概几微秒,属于人类抑制不住的真实情感流动,但她不能去想这些没用的东西。
猎物的伤口再不断渲染,她不飞身上去一口咬死,那就是海洋中其他捕食者闻讯而来。
“怎么说他也是你爸爸,你真的要把他赶尽杀绝吗?”对方突然把声音压低,一个年长者用一个让人意外的问题在试图劝说。
“是他先一步一步把人逼入死角的。”回答者眼神没有一丝动摇的意思。
不反抗的话,就是在反过来帮助他做那些伤害自己的事。
徐伯无奈低头,不再说话。王嘉余感觉在低头的瞬间他好像苍老的下一秒就要生命力耗尽,彻底枯萎下去。
王嘉余心里无限唏嘘的同时,无情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手里有多少证据?”他忽然问。
“全看您愿不愿帮忙了。”她嘴角扯出一个看不出表情的微笑。
两个人隔着真心互相试探。
最终以一方得妥协为结果,“我愿意卖给你,就当是跟你妈妈说对不起。但里面的东西我是拿不出来了,我这身体你也知道,公司里的职位早已经逐渐被边缘化了。”
王嘉余点头,面色如霜似乎早有准备:“现在还不是时候,到时候我会联系您。”
她收拾东西,没有留恋地起身要走:“没什么好抱歉的,每个人有自己的立场,况且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自然规律。”
她现在可以轻易地原谅任何一个陌生人,事情的走向除了那一个人之外都是始料未及的。
“嘉余。”他忍不住叫住她的名字,“有时候放下不是宽恕别人而是宽恕自己,仇恨会蒙蔽一个人的心。”
王嘉余点头颔首告别,十分礼貌:“谢谢提醒。”
心里被扎入的那把刀,不拔出来的话,不仅会蒙蔽一个人的心,更会彻底毁灭一个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