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不能比的,可她也确实有修道天赋……你不也一直觉得我们少接触她一些,免得将来怨怼我们才好?免了她请安的规矩,而是让沈嬷嬷教她规矩……”
“侯爷的意思是,沈嬷嬷死了,还当真是替了咱们。”
“说不得便是如此,虽是你肚子里生出来的,但衔玉而生,古怪得很,又遭了雪灾,这灵玉究竟是祥瑞还是凶兆都难说。只是陛下说是祥瑞,是大雍的变数,那便是好事。”
“呵,陛下若真重视,当初便不该让灵玉儿留下侯府,而是让天师带走,以免耽误了。”夫人其实真不觉得这个女儿是修道天才,那所谓的变数没准也是天师看错了。一个有力的证据就是,当年天师想收先皇后为徒时,那可真是三天两头的上门,就算是崔家老太君明确拒绝,天师也毫不气馁,而当时她只是出于一个母亲的情感阻拦了一下,那天师就放弃了,两个人的境遇天差地别,又怎么能够同日而语?
“你这妇人好生不讲道理,当初是你哭着求陛下和天师不要带走孩子,可孩子留下了,你又说她既然背负天机,往后兴许要修道的,不可与父母羁绊太深;可又觉得她将来还是嫁人更有益处,又想当个寻常女儿来教养,我一直听你的,敬重你这个夫人的想法,却不知你究竟待如何?”侯爷有些话似乎憋了很久,好一通抱怨。
其实他是愿意这孩子走修道路的,但只一件,当年天师提出收徒时,皇帝一言不发。
如果皇帝当时开口,他绝对义不容辞,无论夫人怎么说,他都不会阻拦。
但皇帝没有。
他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是一个绝对的忠臣。
皇帝不表态支持的事,他就不会支持。
夫人沉默不语。
她对灵玉的感情,与对她姐姐的,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如出一辙。
又爱。
又怕。
次日早上,雨依旧下着,橘香坐在院子里,呆呆地看着雨珠滴落在地,迸溅成水花。
前天她就该走了,接她的轿子都停到了侯府的后门,可她还是让对方改天再来,义无反顾地拿着一大包面粉回了三姑娘的院子。
她当时生气极了,没想到沈嬷嬷当时建议夫人把她调走,竟是觉得没有了她,就能欺负姑娘了,这可不行!
她是看着姑娘一点点长大的,绝对忍不了姑娘受一点儿委屈。
此时,她的口袋里装着一袋银子。
那是姑娘非要塞给她的,她实在推脱不过。
姑娘说每个人都有赏,她出力最多,本就该多赏,更何况她要嫁人了,总得多带些嫁妆才好。
姑娘甚至因为怕她无依无靠,想去胡管事那里要个丫鬟给她当陪嫁,被她劝住,说那是让人遭罪,姑娘才作罢。
而此时此刻,胡管事正在迎接一位不速之客。
那是中城兵马司的丙字队的一位队长,说是听说府上死了两个嬷嬷,想来了解情况。
胡管事心中惊疑不定,明明只是两个嬷嬷,官面上的事应该侯爷不打招呼都能自然摆平,何况侯爷还进宫面圣了,怎么可能有问题?
但他面上依旧淡定,摆着侯府管事的架子,和气地问是想了解什么。
队长也很客气,说是不是确认是病死的,什么病,是不是和水源疫病之类的有关。
胡管事放下心来,说无关,她们都是先天的,毕竟是下人,年轻时干活儿多,年老了一身的毛病,治也治不好,眼下已经给她们家里人抚恤过了。
言外之意是,关于两个嬷嬷,没有任何需要官府插手的问题。
队长似乎也放下心来,说是无事就好,同时也告罪叨扰,说他们兵马司的就是这样,什么都得管一下,没办法,他们也是身不由己。
而管事也是表示理解。
两人又关于管理杂事和管理人上扯了一下闲篇。
兵马司队长手下一百多号人,也是不好管,而胡管事在侯府也负责管买人用人这块的,两人倒是谈得还算融洽。
不多久,这队长就出了侯府的门,就向一座酒楼走去。
见到酒楼门口一个焦急等待的年轻人,便笑道:
“打听过了,没什么事儿,快接你的新娘子去吧!
“定了日子别忘了请我喝喜酒!”
年轻人大喜过望,连忙让轿夫抬着轿子接人去了。
橘香走了,哭着又笑着走的。
灵玉临别时问她:“你原本的真名是什么?”
橘香露出了惊喜万分的笑容:
“余桑!庆余的余,桑叶的桑!姑娘一定要记住啊!”
灵玉笑道:“我一定记住!”
到最后,橘香真要走时一步三回头,泪流不止。
灵玉看着她的样子,心中感慨万千,但话在嘴边,只有一句:
“若是将来受了委屈,一定要来找我。”
灵玉了结了一桩心事,还剩下另一桩:柳姐姐。
母亲既然承诺了,应当是暂时不会动柳姐姐,但以后可就说不准了,虽然柳姐姐有柳姨娘罩着,算是间接有父亲护着,但也实在难说。
毕竟父亲无论心里怎么想,嘴上,他永远在说母亲主内,是后院之主。
“紫嫣,你对柳姐姐了解吗?”
灵玉来到紫嫣屋里询问,而紫嫣正舒舒服服靠在塌上。
她见灵玉来,也不起身行礼,只道:“姑娘自个儿坐吧。”
灵玉和这院里人都习惯了她的做派,她并不是因为之前的事恃宠而骄才如此,她是一直都如此。
院里有些人也知道,她是被侯爷宠信过的,说不定哪天夫人心情好了,就许她当姨娘了,这侯府里已经很久没有新人,柳姨娘得宠太久了。
“你算是问对人了,我对她还是挺了解的,毕竟有段时间,侯爷可经常念叨她。”
紫嫣懒懒地说道。
灵玉对这件事已经没有那么意外了,只是让紫嫣细细说来。
“她不是柳姨娘的外甥女。”
“什么?”灵玉这下才惊讶起来。
“她爹当年是跟着侯爷上过战场的,算是侯爷亲兵队伍里的,如果她爹没有死,现在的柳姨娘本该成为她的后母,也就是她爹的继室。
“而且柳姨娘原本也不姓柳,是这个柳姑娘的爹战死之后,侯府知道有她这个孤女的存在,去接她时,柳姨娘不信他们,跟着一起来了侯府。
“然后侯爷这个人嘛,你也知道,就成了姨娘。她觉得自己不该忘了这个姓柳的,于是便改姓柳。”
“刚开始,这个姓柳的小丫头就看得出美人胚子啦,随着一天天长大,又气质不俗,侯爷自然就起过心思,尤其是因为柳姨娘相求,她甚至还上过学,又有墨水,练过武,身段好,啧啧。只是她还太小,就没提过。”
灵玉听完紫嫣的这番讲述,不禁张大了嘴巴。
人家爹为你战死,你就想收人家女儿为妾?
好吧,也许给曲阳侯当妾,已经是平民女子很好的出路了。
柳姐姐她爹既然不是什么将官,那就算是正常养大她,柳姐姐也不见得能高攀,如果是嫁进大户人家,依然是只能当良妾。
不过柳姐姐的事,倒也不急于一时,她们都还小。
之后一连又下了好几天的雨,灵玉的院子终于安稳了。
阴雨连绵的天气驱散了燥热,却带来了更让人黏腻难受的湿热。
大概是雨天让人抑郁吧,灵玉的情绪陷入了长久的沉寂中。
从前他觉得自己穿越多少算是好事,但现在觉得,不喝孟婆汤转世,其实是一种诅咒,前世一切好的赖的都跟着一起来了,顽固的惯性使人对环境的适应力甚至还不如一张白纸。
如果她是一个三岁女童,她尽可以为身边有人死去而哭泣;如果她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她大可理智地说一句,那人不过是咎由自取。
但现在,她的身体,或者可以承认那是她灵魂中的一部分,始终沉浸在一种悲痛与悔恨的情绪中,认为一切本不该如此,沈嬷嬷是个好人,她们本可以好好相处的,只是彼此还来不及给误会一个解释的机会;但灵魂中的另一部分,则是始终无法理解,她自尽,于我何干?
她坐在窗前看雨,看着雨打树叶,又不自觉摩挲起手中的玉。
其实,她也不是一点儿都不明白,沈嬷嬷之所以会落到如此下场,是因为……如果用一个修道的说法,那边是“道心不坚”。
就如同她当时质问的,若是你沈嬷嬷全心全意忠于夫人忠于侯府,又如何能忍受蒋嬷嬷那种行径?
若是你沈嬷嬷觉得蒋嬷嬷那种不过是“潜规则”,是一种漏洞,是在那个位置上之人的人之常情,看在蒋嬷嬷为夫人做了那么大贡献的份儿上,不应该对追究她,那么,如此世俗的沈嬷嬷,又哪里谈得上“全心全意的忠心”,又何必表现得那样偏执、乃至于至死不渝呢?
世故的人,做事总要留余地,总要斟酌,总要拉扯,绝对不会像沈嬷嬷这般固执的、丝毫不变通地执行夫人的命令。
说到底,沈嬷嬷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内心极强的掌控欲、自私与偏执,在灵玉这个可以供她“施展抱负”的院子里为所欲为。
直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如愿时,才用如此激烈和痛苦的手段结束这一切。
尽管如此,这并不意味着她对母亲、对灵玉的感情是假的。
所以每次想起她时,灵玉的脑海里,全是冷静的剖析,可心里,却是在绞痛,一如面对春桃离开时那样,甚至于更加痛苦,也更加悲凉,掺杂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哀愁,因为那一幕太过于震撼,在她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她总是遗憾于:
也许有更好的处理方式,可她无能为力。
她在这个世界何其弱小,有何其孤独,她需要真正关心她的人,陪她渡过这艰难的幼年期,可惜,沈嬷嬷不是对的那个人。
此外,她其实真的很庆幸这种理智与情感有些许分离的状态,她能感觉到,现在的大脑承受不了那样剧烈复杂的情感,倘若放开来去,要么失忆,要么精神分裂。
因为幼小的女童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而所谓成熟的安瑞呢,大概也只是连夜逃离一切、躲在没有人知道的下水道里发呆吧。
过渡章,有点点卡,大概明天会到主角和母亲一起出门的剧情,将前面的部分彻底做一个了结,后天是天师的回信到,开启新阶段,会愉快很多。
(网审卡住了,早上才发现没内容,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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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矛盾